16 (16)

我遇見了萬年蛇妖”的緊張藤蔓。

二十多顆蛋卧在一幢寫字樓的一樓大堂,極具後現代藝術感。

“真沒創意。”刑嵘擡下巴,不屑道,“就那貨弄出來的。”

費夷吾問:“你下的蛋,也能下蛋?”

邢嵘半天沒說話。夜盲的費夷吾沒看到蛇妖的瞳仁變成細長兩條,繼而滑到她身後,對着她的後腦勺看了好一會兒。

“我頭一次見你這種腦結構。”邢嵘啧啧稱奇,“你在這邊應該挺吃香的。該直的地方筆筆直,該彎的地方急流十八彎。”

費夷吾聽不懂牠說話已經成習慣了,伸手去摸蛋。

邢嵘“嘎”地叫出聲。

來不及了。

蛋像不倒翁似的晃了晃,白色外殼亮起光。而後,褪去粗糙的釉質,一顆接一顆變成透明巨蛋。

所有蛋裏都盛着生物,半數像是人,半數像是照着《山海經》插畫捏出來的。

費夷吾跟小黑最熟,沒花太長時間就找到了展開翅膀泡在蛋中央的蠃魚。

平時溜圓的魚眼睛松松閉着,時不時蹬它那兩條火柴棍般的小細腿。

小黑旁邊是黑框眼鏡的玉小七,再旁邊則是有一面之緣的狐貍形态古月月。

費夷吾好懸給吓哭:“都被綁這兒來了。”

邢嵘表情凝重。

Advertisement

費夷吾只顧敲蛋殼喊“小黑”,哪看得到背後一道身影逶迤而來,停在邢嵘旁邊,幻化出和邢嵘一模一樣的外表。嘴上都叼着煙,只是一個邢嵘很享受,另一個被熏得鎖緊眉頭。

兩個邢嵘同時喊:“小費。”

小費回眸,小心髒剎那間停止跳動。

“別怕,我……”兩個邢嵘頓了頓,都沒帶出那個“們”,像是堅持自己才是最正統的那個蛇妖,“不會傷害你。”

這場景何其眼熟。

費夷吾六神歸位,沒去問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千與千尋》她沒看過,孫悟空大戰六耳猕猴她知道的。

她問:“需要我做什麽?”

“我剛怎麽跟你說的?”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神色同等嚴肅,“打起來的時候幫我搭把手。”

邢嵘們撸起袖子馬上要開幹,費夷吾舉手:“等等,怎麽放他們出來?”

老蛇妖和牠的蛋生物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把蛋殼敲碎。”

“好。”

費夷吾起初用石頭砸,蛋紋絲不動。有個邢嵘扭打之際抽空指點:“你那羅盤放着當擺設啊。”

這個肯定是真邢嵘。費夷吾本想記住牠的位置待會兒好插手,可很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兩道身影就把她搞糊塗了。

她想着萬年蛇妖跟自己打架怎麽着也是翻天覆地,山河崩毀。然而比她想象得無聊千萬倍。

她甚至懷疑邢嵘變成女性人型早有預謀。

只有女性打起架來才沒那麽多花架子招數,随意使出揪頭發撓臉皮的毒辣狠招。

費夷吾專心拿羅盤敲巨蛋。

一敲一個準。

以敲擊點為起點,裂紋張牙舞爪。裏面的生物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胸口劇烈起伏,深深呼氣,配合着費夷吾從裏面攻破牢籠。

二十多受難群衆裏面數小黑情緒波動最強烈。

蠃魚嚎啕大哭。

費夷吾利落地抱着羅盤跳上大堂會客區的沙發,然後注意到淚水未能成河流。

小黑飛到費夷吾肩頭,翅膀和胸鳍一前一後緊緊扒着她脖子,“吓死俺了。”

費夷吾一邊安慰它,一邊泰然自若地用微笑回應所有被困人員的感激之情。

“謝謝先生。”教導主任玉琢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古月月恢複人形握着她的手,得體地鞠躬致謝,“之前多有冒犯,實在抱歉。”

“沒什麽,是刑警官帶我過來的。”

刑警官仍在跟自己的蛋生物進行肢體搏鬥。

“解救完人質了嗎?”

“都救出來了。”費夷吾定睛看,發問的是上面的邢嵘。

煙霧缭繞,乾坤挪移。

“那還不快點過來幫姑奶奶忙!”

費夷吾再定睛看,發話的又變成下面的邢嵘。

古月月出列,冷靜沉着地問費夷吾:“要幫忙嗎?”

費夷吾忙不疊點頭。

“你小心吶。”

玉小七款款溫柔盡在言語中。古月月羞赧垂首,而後伏地化為狐貍形态。

費夷吾看玉小七。

玉小七眼中只有狐貍精。

感情進展真快。

費夷吾讓小黑找個安全角落躲好,再看餘下的衆人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激奮的被困人員似乎都忘了他們是怎麽被輕易困在蛋裏的。

費夷吾和古月月并肩,慢慢接近扭成一團只差耳鬓厮磨的兩個邢嵘。

之前離得不算遠,但牠們相互間的咒罵混雜在拳拳到肉的肢體搏鬥中,聽不真切。

離近了,隐隐約約的字眼傳入耳中。

“垃圾!”

“懶蟲!”

……

離邢嵘們還有五米左右的距離時,古月月停住了。她繞着周邊快跑了一圈,喊下費夷吾:“先生,我過不去。”

狐貍的前爪懸在半空,像是被前面一堵透明玻璃牆擋住了。

後面來的各色妖怪也被擋在同樣位置。

唯有費夷吾通行無阻。

大夥陸陸續續冷靜下來,意識到萬年蛇妖就是萬年蛇妖,他們被抓的時候毫無反抗之力,就算被放出來也別想報仇雪恨。

蚍蜉撼不動大樹。

費夷吾笑笑:“我去吧,你們注意保護好自己,別走丢了,這裏可是……”

古月月縮回前爪,眼神很是迷蒙:“這是……我們沒資格來的地方。”

大多數誕生于人間界的妖怪都會被帶到“妖間界”自在生活,有一小部分卻由于種種原因滞留于把牠們當成鬼怪傳說的人間界,或窮極一生尋求登山之路,或隐姓埋名惶惶終日。

費夷吾心頭一梗。

離扭打的兩個邢嵘越近,争吵的內容越發清晰。

“你就是垃圾,別妄想成真身。”

“我不是垃圾,我是你生出來的,我就是你!”

“垃圾就是垃圾,綁架人的手段都那麽下作!”

“我沒綁架誰!我就是——”

“砰!”

“想找個伴兒啊……”

☆、047:心花怒放

美蛇妖大戰蛋生物是如何從潑婦打架變成單方血淚控訴的, 費夷吾說不上來。

承認寂寞的蛋生刑嵘縮起肩膀。

刑嵘不愧活了近兩萬年, 深谙語言學精髓。粗言鄙語張口就來, 字字如刀, 削出一場血雨腥風。

蛋生刑嵘被罵得擡不起頭,輸了氣勢, 便輸了戰役。

費夷吾抱着羅盤,看蛋生刑嵘蔫頭耷腦, 秉持中立方的公正原則, 好言勸刑嵘:“算了吧, 好賴沒鬧出人命。”

被綁架人員心靈上遭遇了創傷不假,整體來看還算完好。一早聽說被萬年蛇妖擄走, 費夷吾想象力再匮乏, 也不禁腦補出屍骨無存的慘景。

眼下看大家性命無虞,公正的天平無形中為原諒罪魁禍首增添了砝碼。

蛋生刑嵘怯生生為自己辯解:“是啊,我又沒傷害他們, 守山人不能殺生。”

刑嵘勃然大怒:“你給我閉嘴!”

蛋生刑嵘梨花帶雨。

費夷吾不無心疼,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 蛋生刑嵘一落入下風, 實力上的懸殊差異顯而易見。繼而後知後覺發現牠縮小一圈并不是心理因素, 蛋生刑嵘确實小了一大圈。

比風情萬千的刑嵘矮一頭,外套松松垮垮塌在身上的蛋生刑嵘柔弱又清純,面容稚嫩,好像中學生。

“哭什麽哭!”刑嵘一甩長發,點點鮮紅的血跡灑在地板上滋滋作響, “我怎麽就生了你個不争氣的玩意兒。”

蛋生刑嵘唯唯諾諾。

“其實……”老好人費夷吾忍不住想說公道話,“你生了牠,也算是牠媽媽了吧?”

刑嵘想都不想:“我才不是牠媽!”

蛋生刑嵘等了一秒:“媽……”

刑嵘臉上挂不住。

蛋生刑嵘又叫:“媽……”

小一圈的蛋生刑嵘楚楚可憐,大刑嵘偃旗息鼓。

“媽媽……”

“你別叫我媽。”刑嵘煩躁地抓頭發,“真他媽老馬失前蹄。”

話說着,臉色卻不自覺軟和下來,斜眼打量自己的蛋生物。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那都是小一號的刑嵘,或稱其為年輕一代的刑嵘也無不可。不再裝扮萬年老蛇妖,蛋生刑嵘智商還在,馬上反應過來自己抓住了刑嵘的弱點,一聲一聲深情呼喚“媽媽”、“媽媽”。視線也追随着來回踱步的刑嵘,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圍觀的受難群衆面面相觑。

古月月喃喃道:“我們這是被熊孩子當成吸引家長注意的道具了嗎?”

“媽媽,你看看我呀。”

費夷吾默默退遠了些,刑嵘手在發抖,不知是被親情感動,還是癢癢。

蛋生刑嵘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判斷刑嵘喪失了鬥志,膝蓋一曲,冷不防蹿上她後背:“你把我生出來的,不能不管我。”

刑嵘身子一矮把牠丢下來,一巴掌糊過去,蛋生刑嵘不閃不避,細長瞳仁泛出銀光。

五指山在蛋生刑嵘左臉一公分前停下來,變成生疏別扭的撫摸。

“管,怎麽能不管呢?”

大石頭“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外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費夷吾差點笑出來,沒盡情綻放笑容是因為兩秒後,刑嵘對孩子的愛重新體現在拳打腳踢上。

刑嵘膝蓋頂在蛋生刑嵘的腹部,肢體沉悶碰撞,費夷吾隔老遠聽都覺得痛。

牠還是個孩子啊……

但見小刑嵘一臉甘之如饴,費夷吾猛然意識到她不能用自己的心思度老蛇妖之腹:被寂寞熬出小孩的守山人,有點怪癖可以理解。

一場差點影響兩界的綁架案以萬萬沒想到的母子相認收尾。雖然覺得自己沒出什麽力,不過大小刑嵘連番的感謝和誇獎還算受用。

費夷吾本想安撫受難群衆是個大難題,但大刑嵘手一揮,大堂張燈結彩,霓虹燈閃爍,破碎的蛋殼化作桌椅和餐具,奇珍異果珍馐佳肴擺滿桌面。

以最近的古月月起始,短暫的失神恍惚過後,各個臉上洋溢着參加派對的歡樂。

刑嵘換上适合派對的衣服,長柄銀勺一敲高腳杯,吸引了聚光燈和全場目光:“我家刑容笙初來乍到,希望老師和同學及諸位街坊鄰居多多照顧。小孩子自小嬌生慣養,以後要是有什麽得罪的地方,盡管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用顧忌我這個當媽的。”

“媽……”小刑嵘,哦不,刑容笙不滿地撒起嬌,“我很乖的好嗎?”

費夷吾極度懷疑自己走錯片場,闖進了另一場于己無關的夢。

待到大家放開手腳和肚皮吃喝玩樂,刑嵘才有空給費夷吾答疑解惑。

“小家夥鬧事範圍很小,都在陽江街道,剛好給我做文章。”刑嵘道,“守山人有個特殊技能,修改記憶。我修改了他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這段時間是在為我的乖女兒籌備驚喜派對。你的我就不動了。”

“可是……”費夷吾不解了,“玉小七的學生不是給派出所打了好多報警電話麽?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裏外一對照不就露餡了?”

刑嵘戳她腦殼:“你睜大眼睛看看,姑奶奶什麽身份。”

守山人、萬年蛇妖。

費夷吾揉揉額角,權當牠這是拍胸口保證萬無一失的意思。

老蛇妖八面玲珑,刑容笙乖巧伶俐,那天晚上,大家玩得都很盡興。

待到天亮,不着痕跡把大家送回人間界,刑容笙也同費夷吾告別。刑嵘送費夷吾走了一段,到一個路口時停下來。

“小費,你記得,如果沒有守山人帶你,自己千萬別想不開來這邊。”

小費并沒有興趣去妖間界,随口應付“好”。

老蛇妖難得嚴肅:“妄圖穿梭兩個世界的人不僅會被卡在夾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可怕的還會變成異形。”牠擠出個猙獰的表情,可牠忘了自己頂着張風情萬種的臉,這表情做出來搞怪有餘,驚吓不足,“還有,記好了啊,不準跟別人說我帶你去那邊了。”

徹夜未睡,費夷吾昏昏沉沉,刑嵘逼她豎起兩根手指對天發了誓才作罷。

“好了,我們明天見。”

話音消失在天邊。

彼時天光大盛,初時,費夷吾并未發現地平線上被朝陽染得金黃的雲朵有何異樣,小黑醉醺醺醒來,支棱翅膀結結巴巴喊:“十五、十五!”

一長一短兩朵條形雲緊挨彼此,費夷吾仰頭看久了,依稀辨認出雲上金光原是細密鱗狀。交錯的部分俨然大手拉小手。

有這麽個會鬧會玩會演戲的小孩子,刑嵘牠短時間內不會寂寞了吧。

費夷吾捶捶腦袋,口袋裏手機忽然“嗡嗡”作響。

想都沒想,腦海裏冒出流光的名字,打開一看,發信人果然是她。

[回來了。]

[嗯,回來了。小黑也回來了。]

心情雀躍,頭腦清醒。

[好,好好休息。]

[好。]

三言兩語尋常樸實,費夷吾迎着朝陽卻是心花怒放。

花瓣很小。

很漂亮。

初戀來的猝不及防,她問自己喜歡老板哪些方面。首屈一指是好看。任何事物,吸引人的第一要素莫過于漂亮。

審美不同,對美的領受也有不同。可人對了,往往一眼便被吸引。

而且她還很溫柔。

她像一朵開在夜晚的花,皎潔月光下自身亦泛柔光。

人如其名。

費夷吾站在馬路旁邊捂着臉,耳朵燒得要唱歌。

蔚蔚應該是還在臨市出差,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費夷吾把小黑放去衣櫃裏睡覺,洗過澡,若有所感地沖到桌旁。

下一秒手機亮了。

[今天咖啡館照常開業喔。]

費夷吾換上幹淨衣服出門。

“叮——”

鈴聲響起。

門裏門外二人對視。

到底身有隐疾,昨兒一天折騰下來,流光眼下那片青灰難掩,她又偏愛素顏,這顏色對應得讓費夷吾眼眶發熱。

“早。”

“早。”

見老板一清早忙忙活活收拾東西,費夷吾緊忙上前搭手。

流光柔柔笑道:“你去那邊好好歇着。”

費夷吾嘴硬:“你怎麽不好好歇着?”

“想見你呀。”

費夷吾頭暈目眩,扶着工作臺坐下來。

越老板和往常一樣,又有點不一樣。

費夷吾趴在臺面上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手腕多了只造型簡樸的淺色手環。

手環時而寂寂無聲,時而黃光閃爍。費夷吾離近了想要看清楚內藏何種玄機,手環中央的屏幕忽然亮起橙光。

與此同時,咖啡館門外多了兩名黑西裝的魁梧男性。

流光沖他們擺擺手。

黑衣人退開,沒多久,另一名高挑瘦削的中年男子步入咖啡館。

費夷吾遞上單子,熱情招待:“想喝什麽,先看看。”

“……”男子扶了扶眼鏡腿,“不認識我了嗎?”

他一開口,費夷吾立刻認出來,療養中心那名囑咐她別讓流光情緒太激動的醫生。

“廖醫生。”流光擡高手給他看恢複白色的手環指示燈,“穩定下來了,沒關系的。”

“你們年輕人火氣旺,我理解。”廖醫生在工作臺旁坐下,指着單子點了份摩卡哈拉,“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才行。”

流光不語,眼尾唇角都是笑意。

費夷吾靈光一現:“手環閃橙光,你就會出現哦?”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周日要上課,所以有時候更新比較晚,見諒見諒。

☆、048:白紙一張

“那倒不是, 今天來采集數據。”廖醫生自己動手倒了杯水, “加上費氏指數, 建立新檔案。”

費夷吾似懂非懂:“啊, 費氏?”

“廖醫生拿你開玩笑呢。”流光笑,轉口問道, “餓了吧?我給你做早餐。”

說着,不等費夷吾回答起身去廚房間。

廖醫生低聲說:“真行, 越隆的大老板給你掌勺。”

帶刺兒的話哪怕是從溫文爾雅的醫生口中說出, 也不過鍍了層肥皂泡結出的膜, 該紮人還是紮人。

費夷吾不自覺往旁邊挪了挪。

聲音壓得很低,廚房間的流光不可能聽到, 不過費夷吾一有動作, 那邊遙遙飄來一句話:“十五,三明治好不好?”

“好。”費夷吾感受到廖醫生眼鏡後的視線愈發銳利,轉念一想, 讓流光來給自己做東西确實不恰當,緊接着道, “我來吧。”

“好啊, 來洗菜。”

流光戴着青花圍裙, 長發在腦後松松挽起,頸部曲線似工筆畫描摹般精致,衣領間隐隐露出鎖骨的線條。

費夷吾不敢離她太近,只在流光側身或低頭的時候偷瞄兩眼,已覺餍足。

甜蜜的滋味超過楓葉糖。

少許橄榄油煎出的荷包蛋色澤明亮, 夾在烤過的吐司裏,兩片生菜葉做點綴,三明治大功告成。

吃過早點,廖醫生說有事情要跟越老板聊,費夷吾乖乖去屏風後,抽出書本戴上耳機。沒看兩頁,人就昏沉沉睡過去。

“基本指标在合格線上,還是那句話,注意情緒穩定。”報告完檢測結果,廖醫生側身看了眼費夷吾,見她睡得很熟,往流光方向傾了傾身,“手到擒來。”

流光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廖醫生敏銳地捕捉出她的表情變化:“她做鑰匙應該沒問題,你覺得呢?”

流光沉默了一陣,輕聲道:“我改主意了,你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廖醫生像是沒料到她這般說法,一時間竟愣怔了,随即問:“你改主意?不讓她做鑰匙的意思?”

“是。”流光颔首。

“阿越,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流光不答。

“十二年。”廖醫生比出手勢,“我畢業研究缺少經費和臨床實驗對象,是你組建的工作室,那時候你才多大?我拒絕廖家的家業,不做風水師,你二話不說送我去國外讀書。你是我的伯樂。”

流光淡然道:“醫生,我投資任何人不看其背景,只看個人實力。那是你應得的。”

“你是明白人。”廖醫生道,“阿越,我做你主治醫師八年,你就當報恩吧,也當是我攻克難關。我在國內外做的所有手術都是在給你做鋪墊。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你別随随便便就否定了。”

“我沒有否定。”流光眼睫低垂,“只是想讓你再想想別的辦法。”

“沒別的辦法了!阿越!”廖醫生手指插|進梳理整齊的發間,“越隆的資源在全世界都算上頂尖的,可這麽多年過去,有哪個醫生能像我一樣,拍着胸脯跟你保證40%的成功幾率?為了給你算出這個人,我連我爸的鈴铛都拿出來了,我爸笑我到最後還得找他幫忙。”

“我知道。”

廖醫生紅眼:“你不能在這時候說放棄就放棄。”

“醫生,你別激動。”流光放下喝了一口的果汁,去幫費夷吾蓋上毯子。小十五真是累壞了,呼吸深沉,眉間兩道淺淺的紋路。流光撫平了它們,而後來到門口。

“你怎麽想的?”廖弘窮追不舍,“只是做鑰匙而已,又不一定真的會出現最壞結果。”

“廖醫生。”流光關上門,背對越來越熾盛的太陽,表情晦暗不明,“八歲那年,我們一家三口出車禍,我在後座,沒死。後來仗着自己天賦過人興風作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還是好好活着。去年神農架那一趟,九個人進山,只有我一個回來。”

手環上的指示燈合着呼吸頻率漸次消長,始終維持在白色,和玻璃前那一排将開未開的月季一樣,以不同方式表現着生命力。

廖醫生久無回音,流光等了一會兒,又道:“廖醫生,這麽多年過來,我想我的命可能就是比一般人硬。”

“謀事在人,阿越。咱們做到這一步,你放棄了,老天也就放棄了。”廖醫生苦口婆心道,“她只是未經人事,你對她那麽好,換誰都受不了誘惑。你知道的。”

“別人怎麽樣我不關心,我很慶幸小十五未經人事,白紙一張。”提到她時,總有一種輕淡的笑意不自覺挂上唇角,“實在沒別的辦法也沒關系,其實這樣挺好。”

“好嗎?你這種情況,光是告白就受不了,還要不要做其他事了?”廖醫生大約是怒極反笑了,“枯燥無味的生活你現在還覺得新奇,能湊合過,過兩年你就知道了。人生在世,沒一點追求有什麽意思。”

“廖弘。”流光的語氣嚴厲起來,“不要亂說話。”

廖醫生舉雙手投降。

“總之,就先這麽定了,你回去想想別的辦法。”流光推開門,前腳進去了後又想起什麽,回頭道,“還有,未經我允許,你不要再來這裏了。”

“阿越!”廖醫生沖着空氣揮拳頭。

流光徑自去了屏風後。

費夷吾睡得很香,這會兒應是做了什麽美夢,五官舒展開,左邊臉頰顯出一灣淺淺梨渦。

流光彎腰,輕輕将她擁在懷裏。

指示燈從白色切換到黃色,閃爍頻率加快,卻是穩定的,一閃一閃,偶爾亮起不那麽刺眼的橙色光芒。

**

行易師兄和刑嵘前後腳來到咖啡館。

老蛇妖刑嵘手眼通天,知道她在這裏不足為奇。行易師兄竟也牢牢掌握着她的行蹤,這讓費夷吾疑惑之餘,隐約還生出“無名道觀卧虎藏龍”的自豪感。

不過,身為老板的流光對行易就沒那麽歡迎光臨了。

“師兄師兄,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老板,越流光。”

行易與廖弘年紀相仿,皮膚因常年在外奔波曬得黑紅,好在圓圓的眼睛平添神采,使整個人年輕好幾歲。

眼下,他看到費夷吾穿着和老板同款的圍裙。

越老板偏好素雅的青花款式,百寶架一側的衣櫃裏滿滿挂了一整排。費夷吾私以為可以湊成情侶款,便樂滋滋地當制服穿起來。

流光揚手權作呼應,手裏還拿着量杯。

“你好。”

“流光流光,這是我師兄,他可厲害了。跟你一樣,深藏不露的。”

行易師兄和越老板互行注目禮,從對方眼中探查到相差無幾的考量。

“師兄上次的事情順利解決了嗎?”費夷吾問。

“解決了。”

“師兄以前也經常在海城嗎?”

行易溫和道:“偶爾來,這次主要是來看你嘛,小師妹。”

“謝謝師兄。”

費夷吾拉着師兄去後面坐下,“師兄喝什麽?茶還是咖啡?”

行易道:“茶就好。”

“行咧,我來。”

費夷吾不由分說幹起了泡茶的活,流光問:“你很喜歡師兄嗎?”

“師兄很厲害的。”費夷吾不假思索道,“他給人免費看病,還給山區修路建小學。而且啊,你記得嗎?上次小溫托人找的大師就是他。我以前都不知道。”

流光遞來開水壺,“我也很厲害,你知道的。”

費夷吾嘿嘿笑:“是啊是啊,老板最厲害。”

流光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指示燈随之閃起橙光,“不許敷衍我。”

費夷吾立定站好,左手拿茶壺,右手拿瓷杯,“我家老板最厲害了,真的。”

“跟小黑學耍嘴皮子了嗎?”流光作勢又要上手,費夷吾急忙後退,下巴指向她手腕,“注意情緒。”

流光顯而易見的沮喪讓費夷吾傻笑出聲,她說:“你等一下。”

把茶具放上托盤送給師兄,費夷吾折回工作臺,定定地望着手環,默數“一二三四”。半分鐘後,白光閃爍的頻率趨向正常。

“流光,準備好哦。”費夷吾語調偏高,她想做一件事,“你閉眼,深呼吸,深呼吸。”

流光依言閉上雙眼,深呼吸只做了前半部分倏地停下。費夷吾踮起腳,在流光唇邊輕輕碰了下,而後馬上低頭去看指示燈。

燈光閃爍的頻率有十秒左右的不穩定,幸而最後還是落回急促但平穩的黃色。

但費夷吾還是很緊張:“深呼吸深呼吸。”

“這算什麽。”流光用袖子遮罩手環,攬過費夷吾。

費夷吾潛意識裏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麽,身子一矮從她懷中抽出來,夾尾巴逃走。

你厲害你厲害,可吓死我了。

行易師兄面朝書架,視線逐一掃過不同類別的書籍,聽腳步聲停頓,他問道:“小師妹,事情解決了嗎?”

“差不多吧。”費夷吾摸摸唇,“對了,師兄,你知道師父……”

話說半截她遲疑了下,恰好給刑嵘可趁之機,老蛇妖以男警察的面目出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小費呀小費,你答應過我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小朋友(好吧,是對象的昵稱)過敏性荨麻疹,今天帶她去醫院了。天冷,大家注意身體健康。

☆、049:因禍得福

費夷吾被迫對天發誓, 答應刑嵘不向任何人提起去妖間界的事。但她沒想到, 從刑嵘口中獲悉師父守山人的身份, 同樣屬于保密內容, 不可透露分毫。

經刑嵘一提醒,費夷吾立馬噤口:“啊……好嘛。”

費夷吾看得出來, 一身制服出現的刑嵘讓行易師兄不大自在。不過出于禮節,行易并沒有多做打量, 只客氣地點頭示意。刑嵘乜了他一眼, 很快轉向小費同學。

被法令紋深刻如刀的老刑警看了半天, 費夷吾不由心想,果然還是女性的刑嵘比較養眼。

“十五。”流光不知何時悄悄來到她身後, 輕聲問, “刑警官很好看嗎?”

費夷吾吓一跳,抽抽鼻子東嗅嗅西聞聞,臉上笑嘻嘻:“哎, 哪裏的醋瓶子打翻了,好酸哦。”

礙于費夷吾娘家人在場, 流光沒多說, 食指若不經意劃過唇角, 如願以償地看到試圖假裝自己情場高手的小十五紅了耳朵。

費夷吾繃不住,直往她手腕上瞄。流光把手環取下了,面上板板正正,俨然往常那般的風淡雲輕。

那詞怎麽說來着——

哦,戲精。

費夷吾牙癢癢。

刑嵘在哪兒都不客氣, 靠在百寶架上摸出煙剛要點,費夷吾及時提醒牠:“這裏禁煙。”

刑嵘把煙收起來,問:“你那條魚呢?”

費夷吾道:“在家。”

天氣冷,小黑近來除了吃就是睡,偶爾精力旺盛無處發洩才會來咖啡館碰瓷。

刑嵘道:“帶它過來。”

“嗯?”

“十五。”流光低聲道,“照刑警官說的做吧,我來招待客人。”

費夷吾跟行易打了聲招呼,師兄卻提議同去:小師妹遲鈍,看不出來刑警官跟那位老板有事情要交待。

想着反正來回最多二十分鐘,體貼師兄對刑嵘确實有些忌憚,費夷吾沒多往流光身上想,拎上外套和師兄出門。

轉過街角,費夷吾耐不住,問:“師兄,你看出刑警官真身了吧?”

行易反問:“什麽真身?”

“牠是……”費夷吾暗笑師兄還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我看師兄見刑警官很緊張,怎麽回事?”

行易道:“刑警官氣度不凡,非同尋常吶。”

費夷吾猛點頭:“怎麽着也是萬年蛇妖,板起臉是挺吓人。”

“萬年……什麽?”

行易師兄對萬年蛇妖的說法頗為震驚。

費夷吾笑出聲:“沒事,師兄,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像師父那樣瞞我。你能直接到咖啡館,肯定是用了天眼通什麽的吧?”

行易臉色十分古怪:“什麽天眼通,師父沒教你梅花易數嗎?我下飛機起一卦,定下大概方位,到了地方再定點,找你不是輕而易舉?”

費夷吾一聽梅花易數就頭暈,被師兄三言兩語岔開話題,一時間忘了主題。

之後到了家裏,費夷吾從床頭抽屜裏把熟睡的小黑拽出來,行易又吃了一驚。

“蠃魚?”

費夷吾和小黑迷迷瞪瞪點頭的頻率接近同步。

行易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自言自語道:“還真是,難不成師父搞錯了?”

“什麽?”

費夷吾佯裝不解,心裏樂開了花。

露餡了露餡了。

行易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師父沒道理搞錯哎……”

費夷吾由着他掙紮,見縫插針套話的時候行易卻都充耳不聞。幾次下來,費夷吾也放棄了,抱起小黑說:“我們先回咖啡館吧。”

行易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好,人卻不動,還是費夷吾拉了他一把,他才邁開腳步。

兩人一路無話,快到咖啡館時,行易忽然清醒過來,道:“小師妹,我去找找師父,你一個人在外頭,要好好保護自己。”

“嗯。”

費夷吾目送他遠去,猜不到師兄離開的原因。晴朗的天空飄來兩朵烏雲,遮蔽了太陽,也讓她心頭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師父和師兄都瞞了她不少事情。

比如師父是守山人的身份。

再比如刑嵘說媽媽是師父的繼承人。

聯系到之前師父說她看到鬼影是出現幻覺。

……

說起來——

自從真正踏入光怪陸離的風水界,鬼影反倒蠻久沒再出現。

想着想着,咖啡館近在眼前。小黑睡得迷迷糊糊,離咖啡館十米不到,突然撲扇翅膀飛起來,背上鱗片甚有豎直的跡象。

費夷吾這才想到告訴它:“蛇妖在。”

刑嵘對小黑沒有惡意,但應是天性使然,小黑不到百年的妖齡會被牠震懾并不意外。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