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話
夜深後響起敲門聲,自然是楊夢笛。“走,小娘子,夜深月不現,正好出門賞圓月。”
春和看了眼柳葉般的月亮,再看看楊夢笛。她素來知曉楊夢笛做事稀奇古怪,卻不想居然在今日弄出在殘月夜賞滿月的事來。
她卻還是去了,畢竟府中也是無聊。
走前楊夢笛丢給她一套尚書府下人的衣服讓她換上,說是今晚去的地方穿女裝不合适。
夜市正盛。
汴河邊處處是畫舫。畫舫上的歌女舞姿曼妙,香粉味傳遞去很遠。和楊夢笛同乘一輛馬車,春和忍不住想要撩開車簾朝外看。但楊夢笛說她現在是自己的書童楊安,作為随從,坐在馬車中四下張望分外不妥。
春和自然乖乖坐端正。
楊夢笛搖着扇子看着她分外正經的模樣,用扇掩面長笑。
馬車悠然停下,楊夢笛帶春和下車,順手将帶來賞秦樓姐兒盒子交給春和。春和趕緊捧着,彎腰緊跟着楊夢笛進了花雨樓。
紀初霖曾說帶她來這種地方玩耍,但因為家中財力不足,一直只是說說,春和對同楊夢笛來這種地方心中毫無抵觸。
反而想到自己既然來過,将來紀初霖沒有借口來這種地方,心裏一陣舒坦。
被稱為劉媽媽的女人看見是楊夢笛,搖着扇子扭着腰到楊夢笛身邊各種寒暄。面上挂着谄媚的笑意。
“楊少爺,今兒有了新的姐兒,你看……”
順手攬住春和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楊夢笛笑道。“小倌自帶了。”
劉媽媽面有不悅,卻又不敢得罪這位尚書家的公子。
春和分外羞怯,不是說她現在是楊夢笛的書童楊安嗎?如何就成了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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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第一次同紀初霖之外的男人這般親近。
楊夢笛稱呼她為小倌,春和在劉五娘那裏幫工的時候同劉五娘閑談過不少,自然知道“小倌”是什麽。
楊夢笛讓春和拿出一張百貫錢的交子遞給劉媽媽,劉媽媽面上堆滿了笑。又換來幾個姐兒給楊夢笛唱小曲兒。
春和記得買下冬兒的就是一個叫做劉媽媽的女人,地方就是花月樓。
明白了此事,她大約知曉楊夢笛要做何事。
紀初霖常說做戲要做像,她既然是小倌自然得有點兒小倌的模樣,便一把攬住楊夢笛的脖子,耳鬓厮磨,分外親密。
雖說在秦樓自帶小倌有些古怪,但給錢就是爺,劉媽媽依舊精心招待。
幾杯酒下肚,楊夢笛和秦樓中的女子聊得越發歡快起來。
但春和留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留意門口,仔細打量來往的尋歡客,感覺正在找人。
春和也留意看着,忽然見到了一個熟人。
中午遇見的那個花臂男人。
花臂男人的裝束卻與中午全然不同,那男人白日一身短打扮,分外張揚地露出手臂的老虎文身,晚上卻一身黑色長衫,腰帶也是黑色,只有袖口和衣擺處有簡單的刺繡出的白色雲紋,頭發随意束着,腰上配着短劍。
春和一把攬住楊夢笛的脖子,心跳得極快,恐懼與不安順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擔心被那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她不敢出聲,只是死死抱着楊夢笛的脖子,頭埋在他肩窩。
楊夢笛卻只當她在做戲,緊緊抱着她瘦弱的身體,騰出一只手撫摸她的後背。
春和本以為那男人不過會同楊夢笛擦肩而過。
“慕容兄,多日不見。喝兩杯。”
春和心念不好。
怎麽這楊夢笛什麽人都認識?
說來這男人養尊處優,成日閑得沒事就在街上晃蕩,前幾日紀初霖失蹤,他沒多久就尋來了一群人将汴京能翻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有他父親的緣由,也與他個人的人脈有不小的關系。
那個姓慕容的男人見是楊夢笛,背手而來。“原來是楊大少爺。半年前不是說尋到了心悅的女子不再出門胡鬧?怎麽今兒有時間來眠花宿柳。”
“別人的娘子終究要花費些時間才能到手,不能急。慕容兄請坐。小可憐,你抱本少爺抱得太緊了。小可憐松松手,本少爺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禁軍的一名統領,慕容弈。”
春和急得不行。她自然同楊夢笛說過遇見一個花臂男人的事。白日楊夢笛也曾說他在禁軍中有熟悉的人,可她怎麽想得到那個搶劫的花臂男人居然是禁軍的一名小統領?
慕容弈在楊夢笛對面坐下,接過楊夢笛遞來的酒,一飲而盡,目光落在楊夢笛懷中的春和身上,“想不到楊兄還有這種愛好。”
“男人女人,脫了都差不多。”
“倒也是。”
這兩個男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春和死死抱着楊夢笛脖子不撒手,又羞又急又氣。
偏偏慕容弈問起她。說既然是小倌,縮在恩客懷中一動不動也是可笑,讓春和從楊夢笛腿上下來陪自己喝兩杯。
楊夢笛不知春和同慕容弈之前的糾葛,便很快應下此事,他推了春和一把。春和越發抱得緊了。
“小公子,你抱本少爺抱那麽緊做什麽?陪着喝一杯就混過去了。”
此時又不好直言相告。
春和一咬牙,心道就算被發現也有楊夢笛撐腰,不用怕。
何況那男人也不一定記得她的模樣。
這般不斷給自己打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紀初霖說,若是慌張不安,就深呼吸,空氣是上天給予的最珍貴又最便宜的東西。
悠然轉身,春和在楊夢笛肩上蹭了兩下,聲音嬌軟。因為要學說話,她略微也知道如何做出男人的聲音。便換做男人的口氣,拽着楊夢笛的胳膊,說舍不得離開少爺。
卻也刻意扭着腰起身,比出蘭花指,撚着瓶子徐徐為慕容弈斟了一杯酒。“慕容公子,請。”
盯着春和的臉,狐疑着從春和手中接過酒杯,慕容弈一飲而盡。
劉媽媽帶來兩個曼妙的美人在一旁作陪,其中一個與慕容弈相識,上桌後就分外親密地坐在慕容弈身邊,斟酒,說笑,唱小曲。
春和坐在楊夢笛身邊,聽楊夢笛有一搭沒一搭同慕容弈聊天。
慕容弈同懷中的美人調笑,目光卻不住落在春和身上,眉頭緊蹙。
在那般目光的注視下春和分外不安,幸好楊夢笛在身邊,她又是楊夢笛的“小倌”。實在躲不過去就瑟縮在楊夢笛懷中。
“說來,在下從未想到楊少爺喜歡男子。”慕容弈忽然開口道。
“偶爾換個口味。”
“楊少爺真是明白人,在下也想做一次明白人,不知楊少爺是否願意割愛?”
春和立刻懂了慕容弈的話語中的意思,吓得一把紮入楊夢笛懷中,手狠狠在他後背擰了一下。
楊夢笛面上波瀾不驚,只是笑說自己對懷中的少年寵愛得分外厲害,就算要割愛也得等他膩了才是。卻又笑問慕容弈是否是在軍營中呆了太久,見不得面貌清秀之人。
軍中不許有女人,這規矩衆人都知曉。
“規矩如此,但軍營中也不是完全沒有女人。”
楊夢笛眉梢微微一動。“這般放縱?”
“偶爾有女子來做生意,偶爾也将領賞賜。”
“喔?那慕容兄平日倒也不少樂趣。”
“在下不會碰那些女人。見都不願見一眼。”
“因為她們太過于可憐?”
“太髒。”
楊夢笛不再多言。
聊了一會兒,他笑言時間不早慕容弈還是早些享用美人為好。慕容弈走後紀初霖趕緊帶着春和離開,走前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交給劉媽媽。
盒中是一枚大拇指甲般大小的圓潤珍珠。“一點心意,給媽媽的簪子增添一些雅致。”
得了厚禮,劉媽媽帶着笑送楊夢笛到門外,一路說了不少好話。
楊夢笛搖着扇子漫不經心說聽說前段時間有一位彈琴的美人,怎麽今兒沒見到。
劉媽媽長嘆,說好東西都打了水漂,誰能料到那位少爺這般不講情面,說好的贖身,卻是扭頭就走。那彈琴的美人便跳了汴河。
“原來是這般,真是可惜。無緣見美人一面。”楊夢笛搖着扇子,同春和上了車。
車上他問起春和是否認識慕容弈。春和直言相告。
搖着扇子楊夢笛說那慕容弈最愛眠花宿柳,每隔五六日就會去一趟,不少秦樓楚館都有他相識的女子。慕容弈最近很喜歡花月樓的一個女子,五日前才去過,算着時間前來,真好“偶遇”。
楊夢笛來花月樓是為了見劉媽媽,但更是為了慕容弈。
“禁軍是朝廷的軍隊,為何會同朱三姐一道做那種事?”
“本少爺是有錢人,不太明白窮人的想法……大概是薪酬太低?又沒有人送錢花?本少爺也不知道……但本少爺很佩服,本少爺也想敲詐、搶劫、詐騙、偷雞摸狗,但本少爺兜裏的交子不允許本少爺為了區區幾萬貫錢浪費光陰。”
春和:“……”
她分外不安,總覺得慕容弈應該已經認出了她。楊夢笛卻說不用擔心,慕容弈如果真認出了她,她手中就有了他的把柄。
“萬一他殺人滅口?”
“嗯。小娘子果真聰明。只要你同本少爺住在一起,那人應該不會那般造次,但若是紀雨出來你回到紀雨身邊……本少爺不想在開封府看見你夫妻二人的屍身。不過小娘子放心,本少爺會幫你收屍的。”
春和無言,只能幽幽瞪楊夢笛一眼。
馬車忽然停下,楊夢笛帶着春和下車,卻是到了汴河岸。
夜比先前還要深了些,夜空中沒有雲,更是襯得那輪柳葉般的月亮透亮,繁星散布,像是夜空中盛放開一朵朵玉色的花。
汴河畔的垂柳搖曳生姿,挂在樹枝上的宮燈像是星星墜入凡間。
人比先前出來時少了一些,叫賣聲也少了不少,夜風卷起涼生生的水汽撲面而來。
春和提着燈籠走在前,楊夢笛不緊不慢跟在後,他一直留意河邊的動靜。
春和猜想他應該是想要調查冬兒跳河的事,也分外認真。
卻不想看見一個熟人,白日在盼盼家的那位藍衣公子站在汴河邊,盯着緩緩流動的汴河水,竟是縱身朝河心一躍。
春和吓了一大跳,只能大聲忽然附近的漁船,漁船行駛很快,幾個漁夫躍入汴河将藍衣公子拉扯上了船。小跑進圍聚的人群,見藍衣公子上船時尚且能出氣,春和也松了一口氣。
藍衣公子幽幽醒轉,一陣痛哭。在圍觀人的追問下他說自己姓祝,來汴京自然也是來參加科考。他家境也算不錯,也帶了不少財物,考過後自然想着在汴京游玩一陣。十日前路過那戶人家被撐窗戶的支條砸中了頭。仰頭看去,竟然是一個曼妙女子。
“在下一時意亂情迷,當夜就在那女子的床上留宿。那一夜果真美妙,卻不想……”
“無能無用還見着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也是活該。”楊夢笛竊聲對春和說道,卻還是讓車夫拿兩貫錢給藍衣公子。藍衣公子走後,楊夢笛又拿出一筆錢酬謝船夫,随口這汴河是否時常有人跳河。
“有,卻也沒有那麽多。汴河上有不少船夫,若是那尋短見的人運氣好,才跳下河就會被人撈起。”
楊夢笛繼續同船夫調笑:“若是有曼妙女子跳河,豈不是給自己救了個娘子。說話人口中的故事中不是常有漁夫救了美貌女子結成因緣的故事?”
“公子說笑。美貌女子怎麽都有活路,有活路就不會跳河。我兄弟幾人在汴河邊多年,怎麽就沒聽說誰撿了妙齡女子回去?”
楊夢笛又同他們說笑一陣,帶着春和回家。
“此行頗有收獲。”
“如何說?”
楊夢笛:“若不是每個人都在說謊,就是一個人為了掩飾某件事撒下了彌天大謊。紀雨這次還真是招惹了大麻煩。從保全他的性命來看,本少爺建議他從了那位小姐。”
春和聽着,手緊握成拳,若真是那般麻煩,她希望紀初霖認了,卻不要來找她。
“然,若會服從,就不是紀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我覺得我這文文要寫40萬字……現在我覺得要寫50才完得了……我要控制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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