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九十話

還有五日就到杭州。

船夫将船在棧道附近停靠好,便帶人去鎮上購買接下來幾日需要的東西。冬兒和夏潔想要去看熱鬧也一道去了鎮上。夏潔離開,緊跟在他們身後提供保護的慕容弈及他所帶的禁軍也跟了去。

算是難得的閑暇。

河面微微泛着水波。漁夫長歌,将網抛撒而出。夕陽的光鋪灑在河面上,河面泛起金色魚鱗般的波紋。

春和坐在船舷,光腳浸泡在水中。紀初霖釣了三尾魚,正在船尾忙忙碌碌,才釣來的新鮮的魚只用加鹽和姜蒜就能熬出一鍋鮮美的魚湯。

最近鮮魚吃得不少,紀初霖總說像這樣從沒有污染的水中撈出的不用飼料喂的魚實在是金貴,在他那個年代,想要頓頓吃上這樣的魚,估計身家得上千萬。

“一千萬貫的意思?”

“也可以這樣理解。可惜現在這個年代沒有辣椒。不然來幾片火腿腸,再來幾片土豆幾片藕。油碟,辣醬,耗油再加一點兒花生米。想起來就餓。”

“相公還是很懷念過去生活的年代。”

“天下那麽多忘記過往的人,多我一個忘不掉的也沒什麽。”紀初霖語氣平淡,曾經的哀傷也已隐入。

魚湯做好後他乘了一碗端給春和。乳白色的湯底上漂浮着青色的蔥花。

他在春和身邊坐在,手指在腿上跳躍得很是歡喜。

春和知道他在做什麽,也不打攪他,小口喝着,魚味鮮香。她聽紀初霖不斷絮叨他在自己的那個年代的盛夏的夜晚哧溜者拖鞋和兄弟們出去喝啤酒吃烤串的事情。他一邊講一邊笑,說有一次他寝室讴歌男生喝得幾乎爛醉如泥,路也走不動,又想吐,便匍匐在地上爬啊爬啊,一直爬向衛生間,扒拉着便池狂吐。

“當年只覺得惡心,那德行,還不如直接吐在地上呢!現在想來,全是有趣。還有懷念。”

春和安靜聽着,即便很多詞語都聽不懂。紀初霖只會在她面前說這些事,每當說起這些曾經,他的眼神總會分外放松,有着少年的氣息。

夕光重疊暮色,春和靠在紀初霖身上,聽漁舟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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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少爺,我們回來了。”

紀初霖終于不再說關于二十一世紀的那些話,他恢複了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做派,指着小爐讓冬兒和夏潔喝他親手做的魚湯。

那個說起二十一世紀就不停口的紀初霖,終究只有春和見過。

終于到了杭州。

紀初霖尋到地方休息後,第一件事就是扯着春和與冬兒一道去西湖。

冬兒不解,到底不過是一個湖。

“說這種話的你們完全不懂國慶五一黃金周的痛……”走在人影稀疏的西湖邊,紀初霖激動得熱淚盈眶。他說自己還是頭一次看見只有寥寥幾人的西湖。

“只是可惜沒有自拍杆。為什麽大家都不來這裏觀賞美景呢?”

“不就是個湖。也不知紀少爺在激動些什麽。”冬兒笑道。

回到客棧不久,就有家院模樣的人來請紀初霖。那人說他是紀霆雷派來的。

“六少爺走後,小少爺就托人帶口信給大少爺,三日前大少爺就收到了消息,已等待二少爺多時。大少爺請二少爺帶夫人和六少爺的心上人一道去府中小敘。”

春和見紀初霖面露不悅,本想尋個借口推掉此事,紀初霖卻又應下。

“相公願意去見大哥?”

“為了不要打草驚蛇。”紀初霖笑着說他已經和慕容弈商量過了,去紀霆雷那裏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這才會讓紀思明修書給這位大哥。

紀初霖便帶着春和一道去紀霆雷在此處的府邸。紀霆雷眼下在杭州知州李珏的麾下任幕僚。

李悅的父親李珏一直在杭州為知州,李珏本身是二品官。

紀初霖一開始很不理解為何一個知州會是二品官,問過楊夢笛後才知曉宋代的知州其實是差遣官,本身沒有品秩。而官員的品秩,取決于他的本官或貼職。故而宋代的知州從九品官到一品官都有。

紀霆雷眼下春風得意。

他參加過好幾次科考卻連個進士都考不上,依舊被舉薦為官,一開始就是給二品知州麾下做幕僚,對此知州府的其他人都倍覺驚愕,又見紀霆雷本身無過人才幹,自然認為紀霆雷與當朝大員李琛私交甚密。平日的相處中便對他恭敬了不少,往來也不少。

“真是無用!到手的官位竟然飛了!”

兩兄弟方才見面,紀初霖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紀霆雷就對他喝道。他說的自然是紀初霖和李悅成親的事。

“難得李小姐對你青睐有加!你難道不知李琛大人可重重提攜我二人?”

紀初霖拉着春和的手,面上似笑非笑。

“大哥你特意打發人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種事?”他看着紀霆雷,他這位兄長似乎比在天長縣還胖了幾分。“兄長如此紅光滿面,腮幫子上的肉都快垂在肩膀上了,看來最近吃得不錯。”

“你兄長我眼下已不是那個在家中享用父親福祉的浪蕩子了。你兄長我現在可是二品官的幕僚。人情往來,吃得自然比過去好了不少。”

紀初霖笑道。“這破事小弟自然知道。但大哥你每月拿着月俸時不覺得應該感謝下被迫和離的小弟我?我不想和你吵,但麻煩大哥說說話還是多少注意些。”

“不過是個庶子,哪來的威風?爹還會将家産傳給你不成?你不應該多謝為兄幫你趕走了這個秀才的女兒?聽聞你在汴京做起了說話人的事,還真是丢家人的臉。”

“丢人?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掙錢吃飯有什麽丢人的?總比某些一大把年紀,卻滿腦子都是希望得到父親的庇護,出賣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婦為自己混一個官職的人好。”

“小弟切勿多言。我現在是官,你是平民。”

紀初霖手一攤。“你說得對。你是官。都是接受封建文化的人,怎麽楊商吸取的全是精華,你就只剩糟粕了?”

“放肆!”

春和一把抓住紀初霖的手。

紀初霖笑着在她手背上輕撫兩下算是安慰,冷言道:“紀霆雷。麻煩你小聲點,你吓着我家小春和了。”

“不過是一個秀才的女兒!”

“秀才的女兒怎麽了?吃你家大米了?!嫂子配你還真是可惜了。”紀初霖冷笑道。

“如何可惜?不過是下不了好蛋的母雞。”

“喔。原來大哥你是一只除了打鳴一無是處的公雞啊。還不如狗呢,生人來時還會叫兩聲。”

“你——”

“我什麽我?怎麽,你還想揍我一頓以正兄威?嫂子生了兩個女兒,生兩個孩子在這個年代等于在鬼門關走了兩次。你卻嫌棄她生的是個女兒?”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紀霆雷忽然得意洋洋起來:“紫桂若是有身孕,不定能給少爺我生一個兒子。”

紀初霖大驚。

紫桂?

紀霆雷面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

紫桂回到紀霆雷身邊只比周婉到達杭州早了一日。有了她,紀霆雷自然是都懶得再看周婉一眼。

看見紀初霖,紫桂面上帶着嘲弄的笑,她身着绫羅,一身貴夫人裝扮,眼眸中早已無了風塵味。

她的眼神越來越像周婉。

“認了。都是命。奴家這種是身份,去哪裏都不過是奴籍。雖也能生存,終究卻不過是賣笑。倒不如跟着大公子。若能生下一兒半女,也算有個依靠。”

“紀霆雷對你好嗎?”

“大少爺他不喜歡桂兒了。桂兒能做的只有生個孩子,以便終身有靠。”

離開紫桂的小院,紀初霖越發沉默。

春和見他滿腹憤怒,只能緊緊挽着他的手臂,小心安撫着。紀初霖回頭看着她,輕輕笑了笑,說自己無事。

“為何大哥忽然就不喜歡紫桂姐姐了?”

“因為對他來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春和有些不安。“那,我?”

紀初霖聽春和聲音不對,當即摸摸她的小臉說自己和紀霆雷不一樣。“世界上有趣的東西多了,獵豔不過是其中一樣。你的為夫我已經獵到你了。幹嗎還花心思找別的女人?打王者榮耀不好嗎?吃雞不好嗎?”

“所以春和最好?”

“嗯,有你就夠了。”

紀初霖本打算去探望周婉,卻被丫鬟告知周婉最近得了癔病,瘋得厲害。病因不知。

“病因不是很明顯嗎?對了,我的小侄女呢?”

“奶娘看着呢。夫人不能看小姐,一看見小姐就掐小姐的脖子,似乎掐死了小姐們就能生個兒子。還不如讓小姐跟着奶娘。”

“紀霆雷那個二逼!”

板着臉同紀霆雷、紫桂吃了午飯,飯後紀霆雷出門赴約。只讓管家給紀初霖安排住處。

紀初霖在家中逛了許久都未見到那個名叫豔兒的女孩。

問過周婉的丫鬟,才知道半月前紀霆雷在家中大宴賓客。有一位官員看上了豔兒,身為丫鬟,自然有陪侍貴客的本分。只是豔兒年紀尚幼,貴客又多喝了一點兒酒。

“那日後豔兒流血不止,怎麽都治不好,十日後就沒了。”

春和只覺得紀初霖的臉驀然冷了下來。他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手緊握成拳,手指幾乎掐入肉中。

“紀霆雷——走!春和!回客棧!”

“相公不住大哥家?”

“不住!老子害怕老子自己會忍不住一拳揍在紀霆雷的那張臭臉上!”走了幾步,紀初霖卻又駐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春和知道,為了計劃,紀初霖必須住在這裏。

不知該如何規勸,春和只能輕輕扯了扯紀初霖的袖子。“相公。別氣壞了自己。”

紀初霖強壓下心底的憤怒,擠出一絲笑容。“我當時應該收了那個豔兒吧。”

“相公又不是未蔔先知。”春和擡手輕輕摸了摸紀初霖的臉頰。“你救了冬兒,也幫了夏潔。還有我。你又不是聖人怎麽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何況,周婉說将豔兒留給紀初霖本就是鬧着玩的。她不會将這個能給自己增添一絲勝率的籌碼留在汴京。

“在春和看來,相公已算是一等一的好人。”

紀初霖笑了,略有些苦澀。“好人……我不過是個無用人,看着那麽多無辜的女孩子受苦,卻救不了幾個。我害怕自己會一拳揍在紀霆雷的那張臭臉上!”

紀初霖還是選擇住在紀霆雷家中,他也将冬兒和紫桂接了過來。“小心我那個二逼哥哥!”他對冬兒和夏潔三番五次強調道。

“走親戚”是個不錯的名頭。

慕容弈便也用“冬兒兄長”的身份在紀霆雷這裏住了下來。紀霆雷的隔壁就是李珏的府邸。住在這裏他也更容易同李珏見面并商量接下來的行動,還不會打草驚蛇。

“快些做完事情快些走,老子不想看紀霆雷!老子害怕老子自己會忍不住一拳揍在紀霆雷的那張臭臉上!”

“這類話相公已經說了第三遍。”

“看來我是真的很想揍那二逼。春和,要是看見我揍我哥,記得躲遠點。”

“好的,相公。”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犯了個錯誤,其實是我查的那個地圖有問題,上面标注的是“臨安”我就一直寫“臨安”了。但總覺得不對,又查了資料,其實“臨安”是南宋的稱謂……之前一直叫做杭州……抱歉了,親們~~】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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