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九十四話

翌日,杭州街上都在傳從汴京來了一位少年說話人,說的故事格外有趣。

那少年說話人自然是春和。

将這個消息傳播出去的則是跟随慕容弈一道來杭州的禁軍。

尋到那夥人住處後紀初霖就一直很忙。白日時分春和幾乎見不到他,他總說自己瞎忙、白忙,卻又神神秘秘帶回四個小瓷瓶。瓶上分別是梅蘭竹菊的圖案。

春和想看,紀初霖卻說裏面都是些比較危險的東西,春和千萬不要摸。這個年代的不少化學品難以保存,性狀上也不太穩定。“何況最有趣的一定要留到最後。”

春和一直很聽他的話。

他說不看,她就不看。

每個深夜紀初霖也會背着背簍、臉上蒙上黑布出門,每次回來都背着沉沉的東西将自己關進柴房,也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麽。

春和問過紀初霖究竟想做何事,她總覺得紀初霖的做法不像是要抓壞人,倒像是——抓鬼。

尤其事每到傍晚紀初霖都會和春和在一起抓耳撓腮地寫故事。雖說花了幾夜卻不過寫出一個基本結構。這次的話本融合了《午夜兇鈴》,《咒怨》,也沒有忘記《富江》。這三部電影紀初霖也都給春和認真講過。

一開始春和很害怕,紀初霖卻安慰她那些不過是一種叫做電影的東西的産物。就算真有貞子、花子、伽椰子、富江姐姐,也是島國人民的事。

“我們是中華民族。那些鬼沒本事闖進我國的。”

春和漸漸不怕,卻也不是因為紀初霖說的話。不過是因為每一夜他都睡在自己身邊。

冬兒曾問為何他二人成親多年都未有男女之事。她畢竟是花月樓出來的女子,男女間的事情沒人瞞騙得過她。

春和照實說。

“那麽多廢話,到底不過是不行。若是他一直不行,春和你也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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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點頭。她在乎的不過是他本身。

紀初霖頭一挨枕頭就睡着了。

春和趴在床邊看着他的睡顏,越發好奇這一次紀初霖又會鬧怎樣一出有趣故事來。

“但春和知道,相公從不會讓我失望。”

關于汴京少年說話人的傳說繼續流傳,到了第三日,有不少瓦子、酒樓來紀初霖落腳的小客棧請春和去說故事。

紀初霖說這就是傳媒的作用。雖說原始了一些。

來了許多人邀約,紀初霖卻都未應允,直到慕容弈的人來通報說已經将姓錢的那對夫婦引誘來現場後,他才讓春和上臺說一處妓.女的冤魂殺死黑心老鸨的故事。

楊夢笛沒在,紀初霖只能寫一個大概的故事出來。

故事的具體內容上就只有依靠春和的臨場發揮。

幸而她看了不少話本也能背下不少話本的內容,還牢記着紀初霖将的那幾個特別可怕的電影故事情節,能較為清楚地講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種能力就是你的為夫我上初中時語文老師成天念叨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看吧,你的為夫我曾說過的,我注定要當你的小金絲雀啊,金主大人!”

“貧嘴。”

春和吐吐舌頭,捏捏他的鼻尖。她穿着男裝,搖着扇子走向小客棧搭建的臺子。

走前紀初霖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乘着她回頭的時候比心,然後做wink。

這個叫做Wink的動作是紀初霖昨夜教春和的。

他總會教她一些奇怪而有趣的事情。

春和上臺後人們圍聚過來。

幾個婦人板着臉抱怨最近出了個偷花賊,将她家枝條伸展出牆外的紅色花偷得一幹二淨。另外兩人也附和說自己家中的紅色花也被偷了,那犯人也是古怪,只偷紅色的花。

春和用扇子在桌沿輕輕一敲。

衆人安靜。

“今兒給大家說一個青娘無辜被害後化作冤鬼報複黑心媽媽的故事。”

沒了冬兒的琴聲,春和不太習慣,故事卻依舊說得通暢流利。

故事是倒敘。

春和講起為了複仇青娘潛入仇家的宅院,她無處不在,連被窩中都少不了青娘分身的蹤跡時,衆人面上都帶上了極度的不安和恐懼。

情緒鋪墊做得極好。

春和上場前紀初霖給她指過那錢姓夫婦所在的位置和大致的樣貌。那家男人名叫錢九。

春和牢記着紀初霖說的,情緒鋪墊到一定程度後就要故作玄虛。

“那青娘竟是從水井中爬了出來!”

春和直視那兩人的眼睛。說起青娘被活埋在井邊的故事。青娘為了複仇,便将自己的頭發丢棄在仇人宅院的每個角落。長發從每個角落幻生出一個新的青娘。

衆人一片唏噓,之前還鬧着一道兒抓偷花賊的婦人們手緊緊相握在一起,不住顫抖。

有人喊停。

更多的人聽得快慰,嘶喊着春和再多講一些。

春和微微撇了一眼錢九和他的娘子。

那兩人眼神明顯有些閃躲。他們似乎想要走,卻被不斷前來的聽衆擠在人群中央,動彈不得。

春和繼續不疾不徐地講述,終于說到青娘報仇後回到地獄償還冤孽。

“世說道,冤有頭、債有主,這青娘雖說化作了冤魂報仇,卻終究沒有傷害那些無辜之人。還救了坊中的無辜姐妹。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蒼天終究給了她一條生路,下一世能得一個美好結局。至于買入良家女子培養為妓的那對夫婦,那二人若是還不知道悔改——”

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指着那兩人。

“今夜,那些冤死的人就會來尋你們,報仇雪恨。”

衆人鼓掌。

春和欲走,人們卻掏出銅錢只想再聽一個故事。那錢九已經帶着娘子用盡全力擠出人群,沒有了蹤跡。

紀初霖雖說準備了三個備用的恐怖故事,但也提醒過她,若是那兩人走了,就換個普通的故事來說,他們是說話人,不是在杭州拍鬼片。

春和便說起前幾日見到的少年與小和尚聯手懲罰惡霸的故事。

故事講完,再度博得喝彩。

“汴京的說話人果真實力超群。”人們評價道。

春和本以為紀初霖已經同那夥人一到走了。卻不想他還在後臺。“天還沒黑呢。”紀初霖笑道。

“春和真只用講故事?”

紀初霖含笑點頭。他道世上人不少作惡多端卻是因為他們認為不會有報應。“但報應這種事事在人為。”

“不過一個故事,他們就會相信是報應?”

“自然不會。但小春和,你的為夫我可沒有說過,只有一個故事。做戲,要做全套,要一環緊扣着另一環。走,今晚同你的為夫我見識下什麽叫做鬼片現場!”

聽過春和的故事,錢九的娘子錢氏回家後分外恐懼。尤其是他們在家的各處都找到了長發。

聽過的那些故事情節竟是如影随形。

“當家的,真有冤魂複仇?”錢氏問當家的男人錢九。

錢九笑言若是有報應自己早就下地獄了,還用等到今日。“那小子若是能化作冤魂,何須等到今日?這麽多年,死的由何止那小子一個?真若是找我二人尋仇,我二人的性命早就不保。”

“還是當家的聰慧。”

月亮漸漸爬上枝頭,今夜圓月,月光傾斜入水,面對人間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

忽一聲弦響。

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下傳來古琴的聲音。本是清淨的夜,照理說應該很容易聽出琴聲的來源,偏卻無人說得清那琴聲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伴随着琴聲的,卻是一陣仿若來自陰司鬼界凄厲聲響,那聲音像屋腳那些生生不息的蛞蝓,看似無害,卻死死粘黏住人裸-露的四肢百骸,動一絲,又動一毫,在人身上蠕動,爬行。

呵呵的笑聲後,一個似男又似女的聲音輕聲嘆道:“奴家回來了。”

房中的錢氏一聲慘叫。

當年被他們活埋的那個男孩也會彈琴。

琴聲斷斷續續,幽咽冰冷,恍惚間似乎還聽見有似男若女的凄婉歌聲。

“功名利祿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許年。獨倚欄杆聽風曲,纖纖素手懶撥弦。浸香玉臂何人靠,塗得紅唇無人嘗。情若孤雁飛天際,身似游魚甕中潛。”

“是他回來了!”錢氏緊抱着自己的一個兒子。瑟瑟發抖,聲音凄厲。

奴家回來了……

井口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那是指甲在水井的壁上不斷劃動的聲音。

錢九壯着膽子出門,他小心翼翼走向井口。打着燈籠朝裏面探視,一個身着白衣,白衣上滿是血跡的長發女子正慢慢向上爬。

錢九清晰地聽見自己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慘叫聲引來了家人,他的娘子錢氏,兩個兒子錢正和錢道。四人打着燈籠看向井口深處,什麽也沒有。

錢九安慰家人說自己一定是看錯了。手卻在微微顫抖。

一聲古怪的貓叫。

萬籁俱靜。

巷子深處傳來一兩聲狗吠。

那四人終于緩過氣來。舉着燈籠回到房中,圍聚着如豆的油燈說起這些古怪的事。

“定然是有人惡作劇!”錢九道。

“可惡作劇的人如何知道我家專用的曲子?那曲子只教男子,而男孩子在被賣出後活着了的應該寥寥無幾。”

“有人知道夏潔如何?”

錢正道:“汴京那邊說,被斬斷了一根手指,然後跳了河,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臉都被石頭刮花了。”

偏是這一刻琴聲又響了起來。

歌聲如泣如訴,怨氣橫生。

但不管是琴聲還是歌聲,都尋不到源頭,似乎有數十個地方同時奏響通向通向地獄的樂曲。

“定是有人胡鬧!”錢九提刀闖入院中。“滾出來!”

琴聲與歌聲都戛然而止。

一聲古怪的貓叫。

片許後,牆外傳來一聲怒喝。

“我可是縣太爺!你這小賤人,意欲何為!”

錢九聽見有人争吵說話,松了一口氣,似若從地獄回到人間。便趕緊出門拿着燈籠探望,隐隐看去,竟然是夏潔。

遠處,似乎是一個男人甩袖離開的模樣。

“杜公子……杜公子……不要抛棄奴家啊……”夏潔哭喊着,聲音凄厲。

錢九打了個冷顫。提刀向前。

“老夫倒要看你是人是鬼!”

見錢九來了,夏潔提着燈籠靠近自己的臉。眼角微微一揚,露出笑來。

鮮血在他的唇角濺開一朵血色的花,又化作一小股血泉漫湧而出。他伸手在捂着胸口。吼得凄厲而絕望。

“娘親,奴家倒是是男還是女啊!”

胸口被手摁住的地方,血生成的花朵慢慢綻放開第一朵花瓣,第二瓣,第三瓣,終于盛放。

夏潔輕輕摸了摸鬓發,血唰地覆蓋滿整張臉。

“嗚嗚嗚——”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

夏潔笑得越發凄厲。慢慢走向錢老爺。血與淚混在一起。他走得痛心疾首,每走一步都在自己身上輕輕一拍,每一次身上都綻放出一朵血色的嬌花。地面上,鮮血拉出一道仿若通向地獄的鮮血做成的橋梁。

“娘親,奴家倒是是男還是女啊!”

那仿若地獄中惡靈呼號的聲音再度響起。

錢九一屁股坐在地上,慘叫聲撕心裂肺:“鬼、鬼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在想,這文文冷清的原因難道是男主畫風太過于清奇~~┭┮﹏┭┮但男主搞這個不是瞎胡鬧哈~~~畢竟他說了,做戲要做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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