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兩天後,林淺歌再次來到廢棄工廠,一打開門就看到兩人擠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景象。

慕遠依然被反絞雙手綁在機床立柱上,但是膝蓋上卻擱着本參考書,雙目認真地盯着書本研讀,阿七抱着手機在旁邊玩游戲,時不時手還伸過去幫慕遠翻個頁。

兩人身旁的地面上擺滿了空薯條盒子和可樂瓶,車間中央的火堆上還支了個燒烤架,上面挂着半只野雞。

“你們在幹什麽?”林淺歌蹙起眉毛,聲音尖銳地說。

阿七吓得把手機扔了出去,手機呈抛物線掉落在門前,然後“啪”地被跟在林淺歌身後進來的一個大漢踩在了腳下。

大漢撿起手機,看到屏幕中的游戲畫面,不屑地笑出了聲。

林淺歌臉色整個黑了,她一把奪過大漢手裏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我叫你在這裏看着他,你居然只顧着自己玩游戲?還有這滿地都是什麽?我不是說了不準給他吃的東西嗎?”

阿七心痛地從地上撿起屏幕碎成蛛網的手機,幾小步踱到林淺歌面前,讪笑着說:“小姐,我知道你不開心,但氣話說說就行了,我們總不可能真的讓個小朋友挨餓受凍吧?”

大漢聞言卻冷笑一聲,“小姐,我早就說過這家夥不堪大用,整天沉迷玩游戲,半點正事都做不好!”

阿七不服氣地想替自己辯解,林淺歌卻冷哼一聲,對他置之不理,慢悠悠地走到慕遠身前,踢開他面前的全家桶,微彎下腰逼視對方。

“看來這幾天是白關了,你每天好吃好喝的倒是很享受啊?不過沒關系,本來也不指望關你幾天你就能服軟,我已經想到了更好的辦法。既然你自己沒法做決定的話,那就由我來幫你下定決心吧!”

說完,她轉向大漢,“阿九,把東西拿出來!”

大漢應了一聲,放下夾在腋下的文件包,從裏面取出了一枚注射器,還有三支醫院用來儲存液體的密封玻璃試劑瓶,試劑瓶沒有貼任何标簽,每支瓶中都盛着半管液體。

将東西全部遞給了林淺歌,大漢走到慕遠面前,拎起他的領口把人往地上一摔,然後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肚子上。

慕遠緊咬着牙沒有發出聲音,縛在一起的雙腿卻用力一蹬,把大漢絆倒在車間滿是塵土的地面上摔了個狗啃泥。

大漢怒吼一聲,爬起來又給了慕遠肚子一拳,發洩夠了,他将慕遠的腿用膝蓋壓住,把他按趴在地上,提起他的頭,讓他面向林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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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淺歌走到慕遠面前,琥珀色的瞳仁深處變得有些幽暗,她把三支玻璃試劑瓶舉在慕遠眼前晃了晃,語氣透着點惡意的愉悅,“我們來玩個游戲吧,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見慕遠狠狠瞪着她,她嘴角牽起一個小惡魔般的笑容,“這裏有三個瓶子,其中一瓶裏面裝着提純後的冰.毒,第二瓶裏面是艾滋病患者的血清,第三瓶裏面是生理鹽水。這三瓶液體做了特殊處理,現在裏面的液體看上去完全一樣,瓶子也徹底混在一起分不清了。你從這三瓶裏挑一瓶出來,我們把裏面的液體注射到你體內,之後你要和秦骁在一起我絕不反對,你覺得如何?”

慕遠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對方,“你開什麽玩笑?”

林淺歌露出滿足的微笑,“讓我想想,你要是感染了HIV或者染上毒瘾,秦骁還會喜歡你嗎?怕是躲你都來不及吧?你呢?你又敢冒着毒瘾發作或者把病毒傳染給秦骁的風險繼續和他在一起嗎?”

“你瘋了吧?他可是你的兒子!”慕遠吼出聲。

“是啊,他是我兒子,所以為了不要傷害他、拖累他,你離他遠遠的好不好?”林淺歌輕笑着說,接着又眨了眨眼,用手指勾起臉頰邊的一縷側發,“當然,你是慕天的孩子,我也不想把你逼上絕路,所以我還給你留了一個希望,你有三分之一的機會選中第三瓶,不過如果你選到的是生理鹽水,那我會很生氣,說不定會忍不住讓阿九把你打成殘疾,如果你殘疾了秦骁還是堅持要和你在一起的話,那我自然也無話可說,只能默默祝福你們這對真愛。”

說到真愛時,她的表情有些嘲諷,将三個瓶子一字排開,放在慕遠臉前,催促道:“來挑一瓶吧!”

慕遠擡起頭,直視着她,“除了那張臉,你真的和秦骁一點都不像!秦骁為什麽會有你這樣的媽媽?!”

林淺歌的表情驟然冷下來,“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說什麽廢話?你不選是嗎,那就由我來決定吧。該選哪瓶好呢?真有點難以抉擇……我們不如來擲骰子吧,從左往右,12是第一瓶,34是第二瓶,56是第三瓶,我們來看看你最後會挑到哪瓶?”

說完,她将骰子擲出,骰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啪嗒”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帶起一點塵煙,然後“噠噠”滾了兩下,最後頂面轉到6時停了下來。

“是6,不錯的數字,那麽是第三瓶。”林淺歌手握着注射器,緩緩抽出第三個試劑瓶中的液體。

然後她吩咐大漢按住慕遠的胳膊,将冰冷的針頭抵在了他的皮膚上,嘴角個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

就在這個關頭,阿七突然從旁邊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注射器。

把注射器的針頭狠狠在地上砸斷,緊接着他又奪過另外兩個試劑瓶,“啪”地摔碎在地。

大漢怒罵出聲,“你發什麽瘋?”

阿七瞪了他一眼,“你們才是瘋了吧!”說完又轉身面向林淺歌,表情帶着祈求,“小姐,那裏面裝的不是什麽毒品病毒,你是開玩笑的對吧?”

林淺歌卻淺淺一笑,“為什麽不是?你不是說我們瘋了嗎,既然是瘋子,我有什麽做不出來?我從慕天死的那天起就瘋了!”

說完,她朝大漢眼神示意,大漢一掌擊在阿七的後頸上把他打暈,然後提起人把他扔到了車間外的草地上。

解決完阿七,大漢回到車間,只見林淺歌正盯着滿地的玻璃碎片發呆,試劑瓶碎了一地,只有半塊稍微完整的瓶底裏還有一汪半透明的液體。

大漢從文件包裏又取出一枚注射器,“小姐,我準備了備用的注射器。”

林淺歌的臉上頓時綻放出開心的笑容,滿頭柔軟的長發都跟着笑聲輕輕地擺動,“阿九你真棒!那就用這最後一點吧。所有的試劑瓶都碎了,只有這一點留下,這也可以算得上是上天的決意了吧?”

說到這裏,她瞥了眼慕遠,面上帶着審判者一般居高臨下的傲氣,“來看一下上天給你安排了怎樣的命運吧!”

大漢用注射器将瓶底的液體抽進去,冰冷的針頭再次貼上慕遠的皮膚。

慕遠死死盯着針頭,眼中盛滿憤怒。

大漢露出個獰笑的表情,“這次可沒人能來幫你了!”

說話的同時,手上猛地用力,針頭瞬間刺破皮膚,半管液體全部注入了慕遠體內。

見注射完成,林淺歌好奇地湊近了觀察,“好像沒什麽變化啊?”

“除了初次注射冰.毒會産生反應,其他兩樣注射進去本來也不會有什麽特殊變化。”大漢無奈地解釋。

“那豈不是沒法立刻知道他到底注射了哪瓶試劑了?”林淺歌眨了眨眼睛,有點失望,“游戲設計失誤了,不能馬上知道結果還有什麽樂趣,我應該早點想到這點的!就不該把試劑做成一模一樣!”

就在他們閑聊的時候,慕遠匍匐在地的身體突然顫抖了起來。

“他有反應了!”林淺歌驚呼一聲。

大漢皺了皺眉,走過去把慕遠翻過來,只見他雙目無神,神色變得渙散,身體不停地抽搐。

慕遠的身體抖動了一會兒,突然僵硬下來,雙目翻白,仿佛失去了意識。

“注射了冰.毒的反應原來是這樣的呀?”林淺歌又圍着慕遠轉了一圈,好奇心和目的都得到滿足後突然就覺得無聊了,興趣缺缺地說,“把繩子給他解開吧,等他清醒了自己回去,我們走了。

大漢依言在慕遠身前蹲下,取出把匕首割開了束縛住他雙腿和雙手的繩子。

做完這一切,正要站起身卻見到地上的人猛地睜開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大漢渾身汗毛炸起,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他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掀翻在地,慕遠一拳狠狠砸在他臉上,把他打得臉頰一歪,一口血結結實實地噴了出來。

“你沒有事?你剛才是在裝?”林淺歌尖叫起來,畏懼地往後退了兩步。

慕遠橫了她一眼,提起大漢的脖子往機床上用力撞去,大漢被鐵板撞得眼冒金星,緊接着如雨的拳頭落了下來。

沒過兩下,大漢就被徹底打暈了過去,慕遠撿起大漢落在地上的匕首,朝林淺歌緩緩走去。

他滿臉都沾着大漢噴上去的鮮血,雙目赤紅一片,渾身散發着寒冷凜冽的殺氣,看上去尤為恐怖。

林淺歌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驚恐地說,“你想做什麽?”

慕遠一匕首揮過去,插在了林淺歌的臉側,幾根頭發被吹起,削斷,在半空中緩緩飄落。

林淺歌屏住呼吸,整個車間有那麽兩三秒仿佛被凍結了時間,安靜得可怕。

慕遠微眯起眼睛,半低下身,捏着林淺歌的下巴,從土坯牆壁中拔出匕首,用冰冷的鋒刃在她臉上拍了拍,沉聲低笑,“我總算知道秦骁身上那股子幼稚可笑的勁兒是遺傳的誰了,還好他很善良,不像你只知道随意玩弄別人,你除了這張漂亮的臉,還有什麽?”

林淺歌捂住臉,“不要!我可是秦骁的媽媽,你不能……”

慕遠一拳砸在她臉側的牆壁上,破舊的牆體皲裂開網狀的紋絡,幾塊牆皮帶着灰塵掉落下來,吓得林淺歌再度閉嘴。

“要不是你是秦骁的媽媽,我今天就削了你!”慕遠放了句狠話,見到林淺歌吓得眼淚都漫出了眼眶,又冷笑了一聲。

他把林淺歌五花大綁在機床上,“你不是要非法監.禁我嗎?讓你自己也嘗嘗手腳不能動彈的滋味!你在這給我好好反省,等他們倆醒過來自然會放你走,我他媽的不奉陪了!”

最後狠狠瞪了林淺歌一眼,慕遠推開車間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因為高考假的原因,校園裏幾乎沒有幾個人,慕遠順利地借着夜色爬牆潛回宿舍。

在林淺歌面前他表現得強硬而冰冷,但回到了一個人的宿舍,他終于卸下僞裝頹然地倒在了床上。

望着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後,他瞅了眼自己滿身的血跡和污垢,終于強撐着站起身進入浴室。

他洗了個很長時間的澡,手撐着牆壁,任憑熱水變冷,像傾盆大雨一般打在身上,把他的全身都澆得冰涼。

注射毒.品的反應是他假裝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欺騙林淺歌和阿九好換來脫身的機會,但是這也意味着注射進他體內的液體只剩下最後兩種可能。

一個非A即B的選擇題。

現在的他就好像一個被蒙住眼睛站在懸崖邊的人,不知道往前踏出一步後會迎來什麽樣的結果,要麽安然無恙,要麽粉身碎骨。

而他根本不敢去賭那一絲可能性。

***

第二天,他是被震天的拍門聲給晃醒的。

“慕遠!你在嗎?班主任點名沒找到你,你是不是還在裏面睡覺啊?知道你喜歡睡懶覺,你怎麽都高考了還在睡啊!趕緊起來,考試都快開始了!”門外傳來隔壁宿舍同學氣勢恢宏的吼聲。

慕遠掙紮着爬起身,揉了揉眼睛,打開手機,時間是6月6日,早晨8點,那場決定人生的考試在1個小時候就要開始了。

通知欄上一堆未讀消息,全是秦骁發過來的。

剛開始是各種花式的加油表情,接着又連串地抱怨他居然不回,再後來又寬宏大量地表示我原諒你了,緊跟着又撒了幾顆小花花給他,祝他高考順利。

手指拉着消息欄往下滑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揚到頂點時卻又僵住,然後緩緩收回,心裏一陣悲涼的感覺湧上來,還有些空落無依。

他機械性地洗臉更衣,被隔壁宿舍同學拉着胳膊拖到考場,坐下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自己正在高考。

監考老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這個表現有些奇怪的考生身上,看到他身上的擦傷和淤青時露出了個不屑的表情,大概在懷疑他是個整天打架鬥毆的壞學生。

慕遠握着筆,盯着試卷上的題目,每個題目都很熟悉,都是自己會做的題,可是臨到下筆時大腦卻一片空白。

身體被打過的地方很痛,但是比起身體的痛,更難擺脫的是那種對未知的恐懼。

就像在心中挖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一樣,不斷拉扯着他往下墜落,思緒雜亂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雙手微微顫抖,根本握不住筆,“啪嗒”一聲,筆從指間滑落,在安靜的考場中發出巨響。

滿考場的人都“唰”地轉過頭,有一兩個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是不認識的陌生學生,監考老師如炬的目光打在他的背上,迅速向他走過來,“同學,你有什麽事嗎?”

“沒事。”他咬了咬牙說,彎下腰撿起筆,頂着監考老師端倪懷疑的目光,顫抖着手開始在試卷上塗寫。

漸漸地整張紙都歪七扭八地寫滿了,可是自己卻滿心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麽。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

他狼狽地跟着所有人一起走出教學樓,校門外的家長蜂湧而入,紛紛跑上來迎接自己的孩子。

沒有人來迎接他。

慕遠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在期待着誰。

澤哥?

可是澤哥已經去世了……再也,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肩膀突兀地被拍了一下,他猛轉回過頭,身後是班主任的臉。

班主任眼中滿是關切,“慕遠,第一場考試感覺怎樣?語文你最近進步特別大,應該沒問題吧?”

慕遠沉默。

收在身側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他喉嚨幹澀,用了好久好久,終于迎着那雙殷切關懷的眼睛擠出個有些好笑的笑容。

他說:“楊老師,我可能考不上大學了。”

班主任睜大了眼睛,手腳慌亂地說:“慕遠,慕遠你怎麽哭了?”

慕遠狠狠抹幹差點從眼眶中漫出來的淚水,蠻力甩開班主任,狼狽地跑回宿舍,把門關死。

直到周圍只有自己一個人,再也沒有別的人能看到時,大顆的眼淚才像滾珠子一樣滑落下來。

慕遠一頭栽倒在床上,他想起澤哥最後一次見面時望着自己的期盼眼神,想起小時候他抱着自己說“我們家小遠腦子真聰明,以後絕對能考個好大學”時得意的樣子。

因為澤哥的願望與期盼,他可以整天和其他同學打架,可以偶爾陪秦朗曠課,但該做的作業,該學的知識,從來沒有拉下過。

更不要說高三最後這一年,他幾乎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學習。

長久以來的努力終于都落了空,每天的勤奮都變得像個笑話。

或許最開始就不該有所期待,最後就不會這麽失望,這麽難過。

不能哭。

他告訴自己,哭是弱者的表現,絕對絕對不可以服輸……

門外的敲門聲漸漸小了,班主任最終無奈地離去。

慕遠把自己整個包進被子裏,卻感覺身體更冷了。

高考已經注定失敗,而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有一柄尚未落下。

他甚至不敢去醫院檢查,害怕得知結果的那一刻,自己會承受不住跌入深淵的粉身碎骨。

像溺水的人試圖抓起僅剩的救命稻草一般,他打開手機,繼續翻看着早晨沒看完的那些秦骁發來的消息。

秦骁錄了段視頻發給他,唱了首他自創的高考加油歌,聽着特別搞笑。

他聽了一會兒,笑了一會兒,又感覺想哭。

對着那個視頻看了又看,他把手機上秦骁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手機視頻放久了有些發燙,暖暖的,就好像那家夥就在身邊。

他的身體總是很冷。

而秦骁的身體,一直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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