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酉月

京郎颔首:“是了。”

聶杉站了起來,他側過頭囑咐易清帶着幾個弟子悄悄繞到京郎身後去,他相信京郎必定不會阻止他們。果不其然,京郎只是微微抽空瞥了一眼身側,他兩手一攤:“何必呢,我可什麽都沒帶。”

他說是這樣說着,聶杉卻絕不會信。

聶出岫道:“那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半岳門不客氣了。”

于是在這一瞬間半岳門弟子齊刷刷亮出了他們的武器——最前排的弟子穿着一色的紅邊廣袖衣,他們手中持着劍;中間的弟子則清一色藍邊窄袖衣,他們手中握着刀,最後排的弟子衣裳卻不統一,武器也不一致,偏多的是□□。

半岳門雜學甚多,弟子分為多門,習劍稱君子門,裏面多半是願做君子,練刀的稱快意門,多半要做放蕩不羁的俠客。而最後武器不一的稱為六合門,一旦出了半岳門,行事便再也半岳門無關。

這一門弟子是聶出岫留給聶杉的。

斬草要除根永遠都将是初入江湖之人必須要記牢的一點——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它會在什麽時候成長成自己無法對抗的敵人。

“聶掌門何必說的這麽痛恨,我遮天教的內務,聶掌門知曉得還不少嗎?”

這話是說得再沒有挽留之地,于是聶出岫也不再與他費口舌之能,他往後退了一步,緩慢地點了點頭。便有數百枚劍尖在這瞬間朝着京郎奔來,劍影先行,刀光随後,遮天蓋地的刀光比頭上的陰沉的日光更刺眼些。

京郎下意識往懷中一摸,想要掏出他的折扇來與這些刀光劍影糾纏,但他讪讪地發現折扇方才已經抛還給了方儒生,于是他只好如白鶴展翅一般翻躍在最近的一尖劍尖,劍尖被他壓得往下走,他卻迎着劍身直上,點在了劍主人的手腕處。

他将劍奪走,反手揚起劍擋住了劈頭蓋臉直來的刀鋒,他在打鬥間游刃有餘,甚至還抽出空檔同易清說上了幾句話:“我看你根骨還不錯,就是可惜待在了這半岳門——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回遮天教?”

聶杉氣得奪了劍就迎了上去:“你什麽人都撿的嗎!”

京郎嗳呀了一聲:“我就這麽點小癖好也被你看透了啊,不得了不得了——”

他這麽說着,手中的劍卻忽而婉轉了個方向直接朝着聶杉而去:“但這與你何關?”

他的劍如破勢的長虹,輕而易舉地就将聶杉逼得直退,他畢竟不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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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你想學武,我沒有用心教你,今日就成全了你。”京郎反手在背後挽了個劍花,擋住了數道刀鋒。“第一要快。”

他腳下穩穩當當地向後退了一步,劍卻逆勢而上,挑開了聶杉的劍。

“第二要穩。”京郎上前兩步,聶杉向後三步。

“第三要狠!”這一聲下來,京郎立即将手中的劍順着他向前的步伐刺入了聶杉胸膛,他冷笑一聲。“我可是教了你。”

他着實是有些憤怒過頭了,第三招下手便也有些不管不顧,于是當他的劍刺入聶杉胸膛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去在意身後銳利的刀鋒。

刀鋒落在了他的肩頭。

聶出岫以為京郎敗勢出露,他緊繃着的面色終于有了絲松懈。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了京郎的臉色比他來時要蒼白,他起先是因為是刀光映照得如此,但顯然不是,因為京郎的臉上漸漸浮現了如血脈般詭異的脈絡。

聶杉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幾乎是被這個現象震愕到說不出話,他嘴唇翕動,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不是覺得很詫異?這可都是托你的福啊,我的好徒兒。”

聶杉直搖頭:“我只給你下過鴻浩!”

京郎譏诮地附和他:“可不是,你也沒想過我服過纏頸。”

在此之後京郎再沒有說上一句話,他最令人驚豔的眉眼在滿是血色的紋路下愈發得令人癡迷——他摒棄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劍,從而換上了奪來的雙刀——獨孤的刀法是他手把手親自教的,因此他的握刀的習俗獨孤學了個十成十,都是兩手握在了刀柄最上方,最容易脫手的位置。

刀只是鑄鐵鋪子上打的一兩銀子一把的最尋常的刀,在他手上卻像是江湖中重金難求的好刀。

京郎的刀法名“夷門歌”。第一式偏要斷章取義,取“殺将”二字開刀鋒。

聶杉只見過他兩次拔刀,第一次是在東都的時候遇上了方儒生,但那個時候京郎只取了一式“鼓刀人”,刀法中唯有這一式不是殺招,而今他起手就是“殺将”。

與一般刀法不同的是,京郎自創的“夷門歌”共六式,他曾教導獨孤:“如果你比世界所有的人都厲害,那你只需要一招,但你若不能敵過天下人,就還是安分地多出幾刀,如果等到這六刀都出完了你還沒打過他,那你就不用打了。”

“第一式為‘殺将’,刀是個妖物,你要駕馭它,必須先拿出你的銳氣壓住它,所以第一式需要給它開鋒。你要是壓不住它,後頭就是別人打你了。”

而在此——

獨孤他手中只有一把刀,但他起手仍然選擇了‘殺将’。

此地本無風,忽若有風起。

風過身寸縷,原是鼓刀人。

他的手法與四年前的京郎重疊在了一起,就連面目都漸漸重疊了起來,遲晚恍惚間好似窺見了那一天的全貌。

刀動起來堪比風,它分明沒有觸及到任何一個人的衣裳,但他身邊的人都被刀鋒割破了衣裳,甚至是被刀鋒切進了體膚。

持刀人所在之處是風口,所過之處如破城。刀口沒有沾染到鮮血,但實際上妖刀已經被血氣開了鋒。

因此第二式為:

“……‘冷眼’刀飲過血之後會有餍足感,此時冷眼旁觀的不是它,必須是你。”

但這一招也是殺招。

因為真正的冷眼旁觀,觀的是他人生死,所以這一刀的刀鋒要往下偏半寸,上刀直切咽喉,下刀直開膛。

獨孤只有一把刀,他選擇了直切咽喉——京郎卻有雙刀,他下刀極狠,落刀時連眼睫都不曾顫動,半岳門所有的人在他這一招面前失了顏色,他們紛紛選擇了後退。

一個人對上一個門派絲毫不落下風,京郎的兩把刀相交在了一起。

“第三式為‘執辔’,這一招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一般用它來……”

“強壓着別人低頭。”

這個低頭自然不是尋常的低頭,頭落了便比他低了。

半岳門不知道其厲害,只用了刀來擋,這一招唯有一個法子可破,那就是對方先低了頭,但就連聶杉都不知道這一發,更別提半岳門了。

因此離京郎三尺之類的都喪命在了這一招,因為京郎的腳步并不會因此停下,一步一命。聶出岫提了劍與他相對。

第四式是‘鼓刀人’。

四年前的京郎沒有用這一招,四年後的獨孤亦沒有用這一着,他們直接續上了第五式‘向風’。

于是刀鋒平地起。

第六式‘送公子’猖狂接上。

——如若有人熟知這首詩,必定能從中參破京郎的刀法,興許還只能在茶肆中放聲大罵:“好一個京郎!《夷門歌》被他斷章取義成了什麽樣子!王摩诘若是地下得知,夜半必定上門報此仇!”

古來江湖中就有種不成器的風氣:文人不屑武,武者不屑弱文人,倘若有能文能武之君子,愛的卻也是太白或東坡,喜摩诘的少之又少,就是有也是避世的隐客居多。

身在江湖中,又參破了京郎刀法的只有一個方儒生,所以京郎對上他只能退而求次用了‘鼓刀人’去試探他。

半岳門縱使人再多也敵不過殺意凜然的京郎。

他平日不拔刀,出刀必殺人,今日更甚,他從山門屠上了山,哪怕他們跪在地上求他饒過他們。聶杉早在六合門的掩護下逃離,半岳門已經看不見任何一個逃竄的活物,京郎站在半岳門大殿中,他的刀尖正淌着血。

渡河被浸染成了朱紅色,河水流向了下流的鎮渡村。

京郎的臉上幾乎看不見本身的面色,他的手上亦是如此,他低着頭打量自己手腕上的血脈,他不可抑制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目光漸漸被在了手中的已經卷了刃的兩把刀給吸引了過去。他半為嫌棄半為松懈地棄了一把刀。

方儒生還沒有來,但獨孤來了。

京郎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獨孤答:“現在。”

他話音剛落,左手立即起刀,上前就是一式‘送公子’。

京郎已經沒有太大的力氣去阻擋他了,但他仍然擋住了這一刀,只因為獨孤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獨孤只要一拔刀他就知道獨孤要用哪一招。

“你們這些人啊。”京郎失笑,笑着笑着他忽然向前踉跄了一下,險些倒在了地上。

他索性丢了刀:“算了你走吧,你殺不了我。我已經沒有力氣殺你啦。”

獨孤默不作聲,算是默認。

“方儒生呢?”

“他走了。”

“哈哈哈!走得好!”京郎放聲大笑了起來,他想伸手在懷中摸一下那把扇子,可他看到自己手上的鮮血時他又松了一口氣。“還好他拿走了,不然就髒了。”

他轟然倒了下去。

“你走吧,我在這兒睡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①酉月:[秋半]。

②六合門:六合意指天地。

③夷門歌:王維的詩,文裏的招式全是曲解的詩的意思,實際上詩的本意并不是這樣的。

這一章後面一部分有寫獨孤朝鎮渡村的人動手了!

但實在是寫不來打鬥,就只能。

很苦惱地寫了個不是打鬥的打鬥。

至于京郎為什麽中了毒還這麽能打的原因。

下一章揭秘!

嗨呀好喜歡京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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