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坤月
但今日與四年前不一樣。
今日在這兒站着的是遲晚,但好像又沒有什麽不一樣,遲晚沒有能力阻止獨孤。
獨孤比京郎要更絕情,更心狠手辣,這是江湖中衆所皆知的事情。
獨孤已經用完了第六式,雲貴他們被逼得節節後退,直得僥幸的是他們卻并沒有死。他們後退,獨孤便要上前。遲晚趁着這個時候重新纏上了獨孤,他将自己撲在了獨孤懷中,手在獨孤背後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獨孤,你已經開始毒發了,你和我走好不好?我給你去毒!”
他攔不住獨孤,就只能放低了自己的語調,先把獨孤帶走再說。
但在這個時候葛柴忽然拎着斧頭朝獨孤劈頭蓋臉地劈了下來,獨孤被他這一下動作激起了更大的殺意,他猛然推開遲晚,揚手就攔下了斧頭,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葛柴的咽喉。
遲晚這個時候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在他勸阻獨孤時候偏偏有人趁着這個機會想要動手。
獨孤的動作往往比他思索的時候要快上許多,他親眼見着獨孤反手用刀刺入了葛柴的胸膛,然後他将葛柴摔在了遲晚身邊。遲晚麻木着神情去看他,只看見他胸膛的血潺潺留出。
他垂着眼,問:“你剛才為什麽要動手?”
葛柴呸了一聲:“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遲晚的眼睫顫了顫,他又問:“你們都對我師父有惡意,但師父究竟做了什麽?”
“他砸了我們祖宗的骨灰!”
遲晚忽然覺得好笑了起來,他凝神看着葛柴:“因為這個?可我對你們總沒有惡意。”
“什麽沒有惡意!你和這種魔頭混在一起還能是什麽好人!四年前魔頭就屠盡了半岳門,你師父為了一個魔頭砸了我們祖宗的骨灰,又能是什麽好人!可笑的是你們還稱他為聖人,我……”
他最後的那一個字消失在了喉口,獨孤将自己手中的刀擲在了他咽喉上:“将死之人不必說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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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遲晚把刀□□給他,但遲晚已經陷入了茫然,他在茫然之間問自己,大道呢?
獨孤見他垂着頭想起了自己的事情,于是啧了一聲,索性不取那把刀。
打殺聲終于把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引了過來,阿婆抱着山生想要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然後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屍首,蜿蜒在地面上濃稠的血液正往她這兒緩緩蹒跚而來。她吓得哎呀了一聲,把山生抱得更緊了。
來的都是些婦人,她們尖叫了起來,将手中、身邊所有能拿得動的東西都朝着獨孤抛擲了去。
阿婆看到遲晚坐在了葛柴身邊,她小聲地喊他:“遲公子!遲公子!”
遲晚微微擡眼,他看到山生伏在阿婆懷中顫栗地不敢哭出來,他想了想,站起了身朝着阿婆走去。
獨孤在餘光間瞥見遲晚好似要走,他忽而翻躍出了包圍,攔在了遲晚面前:“你要去哪?”
往常的時候遲晚必定會和他說與你何關,而此刻的遲晚眼中流露出的茫然使他一時不知如何回話,他短促地啊了一聲,目光越過獨孤落在了阿婆身上:“我去看看阿婆。”
獨孤往後看了一眼:“不準,你就呆在這。”
出乎意料的是遲晚竟然反駁了:“呆在這兒等着你殺我嗎?”
獨孤唇角勾了勾,他反問:“我會殺你嗎?”
除卻臉上越來越豔的紋路,他的性格卻好似和平日一樣,就連說這句的話的時候他都用上了尾音。
遲晚認真地點了點頭:“你會殺我,你自己也活不了了。你已經毒發了,我救不了你。”
獨孤又問:“那你覺得現在清醒嗎?”
遲晚猶豫了一下,他也不太清楚獨孤現在到底清不清醒,所以他決定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獨孤滿意地點點頭:“那你看着,我現在是清醒的。”
他說完,身影驀然消失在了遲晚面前,幾乎是在同時間倒下了好幾人,獨孤他再不跟他們糾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六式。
——向風刎頸送公子。
風在前不久已經起了。
但獨孤仍然沒有停,擲東西給他的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遲晚已經走到了阿婆邊上,阿婆先是問了他身上有沒有受傷,等遲晚回複說沒有的時候她才放下了心,山生見到遲晚便撲着要往遲晚懷裏去,他雖然幼小,卻也感受得到遲晚身邊更為安全。遲晚順手接過了山生。
阿婆忽而抹了把眼淚:“遲公子,請你救一救山生吧,我知道你是好人……”
遲晚咦了一聲,好似才反應過來好人是指的他,他問:“你們不是都覺得我不是什麽好人嗎。”
“那是他們昧了良心啊……他們早就瘋了!“
遲晚沉默了。他回過頭看了一眼一地的屍首,但阿婆好似沒有看到這一些。山生在他的懷中探出了腦袋與獨孤來了個對視,然後又把腦袋埋回了遲晚懷中。
這個村的人……精神上都有些不太對。但這些不影響什麽,因為獨孤将他們全殺了,如今村子裏唯一的活口只有阿婆和他懷中的山生,下一刻阿婆也不在了。唯有山生被遲晚抱在懷中,獨孤的刀就指着山生的背。
遲晚擡頭與獨孤對視。
獨孤先發現了遲晚的不對勁:遲晚太冷靜了,他以前分明連獨孤說方儒生一句話都能暴怒半天,現在卻看着獨孤殺了鎮渡村所有人人口毫不做聲。
他與遲晚僵持了一刻鐘,忽然發現遲晚的眼中沒有光亮——他不是太冷靜了,而是完全沒有回過神。
他忽然大笑了起來:“遲晚,你該醒了。”
獨孤的刀就這樣刺入了山生的體內。
山生在遲晚懷中哭得凄厲而尖銳,他因疼痛而劇烈地扭動着身子,遲晚險些抱不住他,他僵硬得拍打着山生的後背,企圖安穩下山生的情緒,但他摸到了一手黏稠的血,而當山生漸漸沒有聲音的時候遲晚紅了眼。
但他仍然哭不出聲音,他的眼角落了淚,落在了山生毫無聲息的頭頂。他死死地抱着山生抽噎着。
而獨孤在他還未冷靜過來之前他又說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我殺了京郎,以前我殺不了他是因為方儒生總護着他。”
“方儒生的樣子有多憤怒你大概是想不到的——他為了救京郎幾乎要費了自己的武功,沒有了武功的方儒生根本護不住京郎。”
遲晚好似隐隐知道了方儒生想要告訴他的大道是什麽,但他已經質疑起了道。
鎮渡村還是做了第二個半岳門,就連兇手的身份一直以來都沒有變,四年前的是遮天教教主,四年後的仍然是遮天教教主。四年前聖人方儒生在周邊,四年後大道遲晚站在這兒,但該發生的它還是發生了。
獨孤将山生從遲晚懷中強硬地揪了出來,他不屑一顧得把山生扔在了阿婆身上,遲晚下意識去接,他狼狽得跌在地上,沒能将山生接住。
“我們該走了,你不是想看花燈嗎?”獨孤扣住了遲晚的手腕,他拽着遲晚往村子外走,而遲晚的目光始終在山生身上,他好像看不到獨孤的臉上已經開始滲了血。就算是看到了,他也未必會想起些其他事。
殺一人和殺百人有什麽區別?
沒有的。
殺一人是殺,殺百人也是殺。
聖人在世二十三年,大道現世第十一年——四年內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漸漸被時光剖白。
山生的父親是易清,死于殘存的六合門弟子手下。他帶着聶杉從半岳門逃走之後遇到了聶杉的妹妹聶雲,聶杉藏身的第二年易清遇上了心儀的姑娘并成了家,但在姑娘生下山生之後聶杉以半岳門的名義召回了易清,兩人有意過着正常人生活,便婉拒了聶杉,而此後不久六合門的人卻忽然以叛離半岳門的名義殺了易清夫妻二人。
聶杉藏身的第三年娶了親,第四年聶雲也跟着定了親。
喜得龍鳳胎的聶杉徹底熄了要報仇的心思,他遣散了追随他的六合門弟子,而在不久之後,忽而有一日獨孤扣門拜訪,讨了杯喜酒喝,聶杉在酒中下了驚鴻——他在逃脫之後仍然在研究鴻浩,某一日他想起了京郎,想起了京郎的眉眼——最是驚鴻一眼。
而獨孤仗着遲晚會救他于是飲下了這杯酒。
一杯酒換了一家八條性命。
再深入些便是遲晚初遇獨孤那一日,獨孤被人追殺,追殺他的恰恰是京郎的舊忠,但那一日京郎重新問世,方儒生站在他身邊陪他看東都剛落的雪。
遲晚只是一個局外人。方儒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的事被獨孤以另一種方式教育了他。
這一年江湖仍然是腥風血雨,來來往往的人坐在茶樓酒肆中說着各種他人不知道的事與秘密,他們彼此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事,然後感慨着自己所不明了的事。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認為,這就是江湖。
但如若細陳,江湖中又好似不一樣了。
這一年聖人隕落,大道動搖,遮天教再無人,取而代之的人人口中的魔教。
而江湖人還未得知。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①坤月:[開冬]。
啊我的京郎殺青了。
圓回來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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