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雁歆山莊(下)
賀坤平時就是一張相當嚴肅的面孔,此時臉色更沉暗得吓人,不僅旁邊随行的度假山莊總經理一身冷汗,連對面那兩個皮褲男都大氣不敢喘,直覺碰到了不得了的人物。
王晟夕給賀坤當了五年特助,算是了解賀坤的脾性,還是第一次遇到賀坤為這種腌臜之事反應這麽大,有點拿不準該怎麽處理,只好賭一把,吩咐把邱依野送到一個空房間,給叫位醫生。
賀坤身上的氣壓太低,總經理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他處理不好就不用在這兒呆着了。
總經理心裏恨啊,雁歆在賀坤的産業裏猶如九牛一毛,賀坤也就是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地方而已,今天在這裏有個局,第一次來。局散得早,賀坤順便走走看看。總經理千萬小心的陪着,心知這是開業到現在最重要的一晚,沒想到竟遇到這麽個事兒。他立即讓人把這三個皮褲男綁了起來,安排人去查。
總經理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雁歆接待的有很大一部分不是普通消費者。只要沒有涉毒或牽扯人命,他們一般都睜只眼閉只眼,沒想到今天就這樣撞在槍口上。他被賀坤吓得不敢随便說話,求助的看向王晟夕。
王晟夕沒搭理他,深知這種時候得乖乖的等賀坤的指示。
賀坤冷冷的看了總經理一眼,“三天,這裏弄不幹淨就關了吧。”
總經理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然而此時腿軟得都快跪了,強自鎮定保證一定處理幹淨。
王晟夕看差不多了,斟酌着開口,“今晚回瑾苑嗎?”瑾苑是賀坤在B市最常住的地方,離這裏有一個小時車程。
賀坤輕微的皺了下眉,“去看看他。”
醫生已經把邱依野舌尖的傷口處理過,正在給他驗血。雁歆山莊的高端确實不假,醫療設施十分完備。
邱依野歪着頭平躺在床上,蒼白的臉泛起些不正常的紅,微皺着眉,有種病态脆弱的美。
賀坤看了他一眼,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了,看醫生處理血樣。
不一會,王晟夕拿着個砸爛的手持攝影機進來,低聲報告調查結果。賀坤眯了眯眼,“放這兒吧。其他的你來處理。”
王晟夕走後,驗血結果出來了,是種新型混合催情藥。“這裏暫時沒有對應的緩解藥物,普通的藥劑效果有限。”醫生見過不少這種事,很有經驗的補充,“這位先生對藥物的致暈作用反應很強。至于其它的,憋着不好,釋放過就沒問題了。”
待醫生收拾好儀器和藥箱離開,房間裏只剩下昏迷的邱依野和穩坐在沙發上的賀坤。
安靜的環境中,賀坤腦中還想着剛才走廊中那一幕。邱依野的眼睛泛着紅光,瘋狂卻異常堅韌,像極了八年前他在鏡子中看見的自己。
而邱依野在看見他的瞬間,眼神卻軟了下來。賀坤冷硬無情的名聲在外,習慣了或回避或讨好或鎮定的目光,還從未有人見到他是這個反應。
然而他誤會了邱依野,那明明是無奈又無力的眼神。
賀坤看着床上躺着的青年,不禁想,長得真是合眼緣,俊朗得明豔,卻沒有多少侵略性,像是個性格讨喜的。上回放他裝醉冒着傻氣走了,也就是看在他的樣貌莫名合自己心意的份兒上,沒想到又撞到了面前,一次比一次出格。
邱依野到底喝的是春藥不是迷藥,臉越來越紅,下身也有了變化,在床上不安的蹭動。
賀坤難得的沒有雷厲風行,還在想是應該趁人之危還是坐視不理。邱依野卻突然坐了起來,摸爬滾打的下了床,步伐不穩的沖進浴室,“嗒”一聲,把浴室門反鎖了。叮叮咣咣的磕絆聲之後,響起了淋浴的水聲。
賀坤幾乎要給逗笑了,邱依野滾下床的時候眼睛一直半閉着,動作十足的笨拙滑稽。他當個諧星說不定火得會更快些。
賀坤耐着性子等,怕邱依野在裏面出什麽意外。四十分鐘之後水聲還沒有停,撸這麽久皮也要撸破了。賀坤走到浴室門前,敲了敲門,裏面沒反應,他大聲道,“邱依野,你還行嗎?”
就聽浴室裏的人控制不住的發出一聲飽含情色的“啊……哈”:邱依野竟然在聽見他的聲音後釋放了出來。
賀坤的臉都黑了。
他面色僵硬的坐回沙發上。又過了五分鐘,邱依野下身裹着浴巾濕漉漉的晃出來,看都沒往賀坤的方向看一眼,直奔着床而去,鑽進被子合了眼。好像是覺得被束縛着不舒服,手在被子裏折騰了一會兒,把浴巾扔了出來,之後沒過一分鐘就睡熟了。
賀坤走出房間,助理任娟等在門口。
“今天住這裏。讓王晟夕來找我。”
雁歆山莊的主樓是個古色古香氣勢不凡的八層建築,其它小樓分散在山間。最高配的兩座小樓分別名叫雁影和雁回,此時邱依野躺在雁影一樓的房間,賀坤步行上了三樓。整個三樓一直為賀坤留着,今晚總算等到了臨幸。
賀坤對着筆記本處理了一會兒公事,王晟夕敲門進來。
“上次查的邱依野的資料,發我一份。”
王晟夕面上沒什麽特殊的神色,腦子裏卻有諸多活動。能讓賀坤親自看資料的一般都是商業上的重要人物,其餘的都是聽他簡要彙報。這個邱依野,看來不太普通。
王晟夕的最大優點就是謹慎妥帖行動力強,不管腦裏想了多少,完全不影響他立即坐下來打開随身帶的輕薄筆記本,找出邱依野的完整調查報告。三分鐘後,四十多頁的報告和七個多GB的圖片影像資料全部藍牙傳到賀坤的電腦上。
邱依野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腦子裏填滿了濃稠的漿糊,內存條被卸掉好幾個似的。他閉着眼睛躺了好一會兒,才隐約感覺到舌頭疼,清醒了一些。不意外的,他還在雁歆。除了自己咬破的舌頭和被瓷片紮破的手,其他地方沒有損傷。
他想起來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畫面,賀坤站在五六步之外俯視着他,神色似乎不是太好看。他心中閃過不安:跟賀坤比起來,那三個皮褲男連小蝦米都算不上。
邱依野暈乎乎的沖了個澡,穿着浴衣出來找自己的衣服。衣服沒找到,卻隐約看見屏風後的沙發上坐着個女人。他把浴衣系嚴實,繞過屏風走過去。
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六歲,穿着剪裁幹練精致的套裝裙,細節處的修飾品味不俗。她的頭發利落的盤在腦後,長相不是時下流行的漂亮,但眉眼鼻唇生得端莊大氣,有些古典韻味。女人見他走過來,站起身與他打招呼,“邱先生您好,我叫任娟,是賀坤先生的助理。”
非常儀式化的自我介紹,邱依野直覺此時應該上前跟對方握個手客套客套,然而穿着浴衣握手也太奇怪了些。好在任娟也沒有要握手的意思,伸出手掌示意了一下對面的沙發,“邱先生請坐。”
邱依野坐下來,斟酌着開口,“昨天晚上多謝賀先生相助。”
任娟職業化的微笑,“是我們集團旗下業務的管理有疏漏,還請邱先生見諒。”
邱依野心想,就是在這裏真的被怎樣了,誰又敢怪你們的管理,賀坤很可能根本不把一家度假山莊當回事,更何況出事的是他這樣的不知名藝人。
賀坤是什麽心思他暫時想不透,不過這份人情他是很領的,趕緊道,“怎敢怎敢,客人的事情想必你們也管不了太多。若不是遇到邱先生,還不知道會怎樣,我心裏十分感激賀先生。”
看出來邱依野是個聰明周全的人,任娟也不再浪費時間說些沒用的,拿出來旁邊放着的一個大紙袋,“邱先生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我們為您準備了一套新的。等您換好用過晚餐之後,由我送您回市裏。”
邱依野摸不着頭腦,“晚餐?”
任娟職業化的姿态略微松動,此時笑得多了點人情味,“邱先生已經睡了十六個小時,現在是下午四點。”
舒妤微微皺着眉,看邱依野把一套價格非常不菲的休閑西裝挂好,怎麽都覺得這件事情裏讓人不安的地方太多了些。
“賀坤沒暗示什麽……條件或者要求之類的?”
“沒有。”邱依野坐下來翻劇本,順便還給舒妤倒了一杯花茶。
邱依野心裏其實也不安,大佬的人情不是這麽好欠的,但賀坤那邊什麽都沒表示,他上趕着去道謝也不好,別有所圖似的。目前只能暫時把這事放下。他看舒妤皺着眉的樣子,反而心情平靜下來,打趣舒妤道,“舒姐,你眉頭中間有皺紋了。”
舒妤用食指和中指向兩邊扯了扯眉心,“賀坤的事先這樣吧,他作風是強硬了些,但風評還不錯,認識他應該沒什麽壞處。只是目前你還在《滄海天闌》劇組,他們一計不成,可能還會繼續害你。自古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再怎麽小心也不一定能順順當當的拍完。”
舒妤在圈裏近十年,人情世故利害關系捋得很清,在劇組也有些老相識。邱依野不跟她說,她也能大致推斷是誰在動手腳。
李若飛是鄭潇工作室挖掘捧起來的,傳言他跟鄭潇不只是老板員工的關系。鄭潇拿了三個影後之後就不再自己拍戲,而是做起了地産投資和娛樂公司性質的工作室,在圈內人脈不淺,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程馨心向來是抱緊投資商大腿,也不好應對。
這個虧他們吃了也就吃了,不能也咬狗一口,只能吃一塹長一智,防患于未然。舒妤放下手裏剛帶的兩個新人,飛過來把邱依野這部戲跟完。
舒妤并不是個軟柿子,跟導演和制片都明着暗着提了這件事。劇組發生這種事導演也很生氣,但現在直接犯事的人在賀坤手裏,他們沒有确切證據不好指認是誰搞事。作為鳴山娛樂最近正在推的男演員,邱依野本人專業素質讓人很放心,性格也不錯,又似乎有賀坤這大佛庇佑,未來能大紅大紫也未可知。
導演組和片場管理那邊上了心,然而李若飛并沒有再動什麽小動作,人老實低調了很多,見了邱依野不說話,瞟一眼繞道走。幸好邱依野跟他也沒什麽對手戲,樂得相安無事的同時,心裏不禁琢磨,李若飛肯定是被誰敲打過。最好是被他經紀公司發現,不然……就有點不敢想下去了。
有舒妤在,邱依野操心的事少了很多,日子好過不少。而且鄭樂總往他那兒蹿,對戲之餘請教幾個高中習題,說說鬧鬧很開心。
有一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有排戲,鄭樂帶着零食和劇本去找邱依野。邱依野在打電話,語氣軟軟的,滿是寵溺。
“……要好好吃飯,零食少吃,別太累……我這裏挺好的,就快殺青了,回去報個到就找時間去看你。想要我帶點什麽?好啊,南街那家是吧?當然沒問題。那你早點休息,難得有個休息日,多睡會。嗯嗯,好,晚安。”
在劇組裏跟邱依野關系好一些的人大都知道,他固定的隔幾天都要晚上打一通電話,如果有夜戲或盡量早拍完,或者抽空躲角落裏講,雷打不動。知道歸知道,鄭樂第一次聽現場還是被甜到了,坐在沙發上狡黠的看着邱依野,“呦師兄,女朋友啊?”
邱依野随手把手機放茶幾上,“哪來的女朋友,是弟弟啦,比你還小兩歲。”
“親弟弟?”
“嗯,特別可愛。可乖了,不過還是會擔心他。”邱依野說起自己弟弟整個人都要發光似的,本來就明豔的眉眼更耀眼了幾分。
鄭樂心裏有點泛酸,但是自己沒怎麽察覺,只顧嘲笑邱依野,“原來師兄是弟控!哦,你不會是平時把我當弟弟哄吧?”
邱依野半真半假的眨眨眼,“呦,被發現了。”
鄭樂拆了一包水果凍幹,邱依野很上道的拿了兩片,直誇好吃。鄭樂笑嘻嘻的,“我有沒有你弟弟可愛?”
邱依野失笑,“他嬰兒肥還在呢,你跟他比啊?”
鄭樂已經是個身高一米八的俊朗小哥,邱依野這麽一說他也笑了,腦裏浮現自己和一個肉團子站在一起的情景,露出惜敗的表情,“那我要甘拜下風了。”
鄭樂有種情商特別高的孩子氣,邱依野就是覺得這一點很對脾氣,不禁真的用了哄弟弟的語氣,“樂樂也很可愛啦。”
鄭樂跟他說笑了一陣,邱依野拿出臺詞,他們明天有三場關鍵的戲,提前對幾遍心裏會比較有底。鄭樂也拿起來臺詞本,但并沒有翻開。他正好坐在落地燈的陰影下,低着頭,讓邱依野看不清他的表情。“李若飛沒再找你的麻煩吧?”
邱依野一愣,鄭樂是個小人精,知道這事很正常,但沒道理說出來。邱依野下意識的翻着劇本打哈哈,“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我們對手戲不太多的樣子。”
鄭樂沒像平時一樣大孩子似的嘻嘻哈哈過去,而是不明意味的翹了翹嘴角,“他才幾斤幾兩,受點教訓就知道乖了。”
邱依野知道鄭樂并不是個簡單純真的青少年,但這些日子以來他把鄭樂當成弟弟一樣相處,鄭樂在他面前也都是這個年齡該有的陽光開朗。邱依野幾乎忘記了鄭樂複雜的一面,以至于鄭樂突然露出爪牙,他有種不真實感,恍惚對面坐着戲中的堕魔男主藍銘文。
鄭樂見邱依野這個反應,有點後悔,又有點快意,索性也就不再拘着心裏的小惡魔,“師兄,在這個圈子裏,不可能有真的小孩子。孫嘉殺青那天晚上的事對我而言不是什麽秘密。”
這是交心了。
邱依野初時意外,但其實很快就轉過彎來,他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想好該用什麽态度繼續對話。現在鄭樂攤開來,他心裏冒出的那些遺憾就消散了。鄭樂此時貌似“成熟”的釋放出來的陰暗一面,在邱依野眼中有點可愛:跟大人的城府相比,鄭樂到底還是稚嫩的。
他笑着眨眨眼,“我這不是想掩飾一下,維護身為師兄的形象嘛,那天晚上超狼狽的。”
鄭樂果然還是個孩子,蹭過來,“哪裏!我覺得你特別有種!”
邱依野後來覺得自己咬舌這個行為挺中二的,被別人提起來羞恥的感覺就更強烈了,掩飾性的岔開話題,“那天戲裏就是這麽演的,演以致用嘛。話說……你怎麽知道李若飛被教訓了?”
“我讓的。鄭潇是我親姑姑。”鄭樂此時的演二代氣場不要太足。
鄭樂這麽火,但家世從沒被扒出來過。圈內人也都不怎麽清楚他家的具體情況,只是一直流傳着家裏有背景的傳言。這可是個天大的八卦,說出去肯定上熱搜,甚至頭條。
邱依野點點頭,一臉“你開心就好,我就當沒聽說過”。
剛才的不算,這才是真的交心了。
《滄海天闌》殺青那天請了幾家影響力頗大的媒體,鄭樂的官方後援會也來了幾十個人,現場很熱鬧。
鄭樂妝卸了一半去給粉絲簽名,把自己的助理晾在一邊,卻不忘拽着邱依野幫他抱拿不過來的海報。小姑娘們跟邱依野不熟,雖然他跟她們家樂樂不是一挂的帥氣,但完全不影響共同欣賞,樂得追一送一。
當天晚上邱依野帶妝抱着鄭樂海報的照片就被鄭樂的粉絲輪了一遍。在鄭樂的粉絲眼中,邱依野身高腿長貌美性格好有男友力,看樂樂的眼神超級寵,樂樂圍着他師兄長師兄短像小奶狗似的。當時圍觀的很多粉絲都有被萌到,成為“但求一(依)樂”的首批CP粉。
照片是鄭樂的官方後援會發的,鄭樂還點了個贊。邱依野一天之內漲了八萬粉,大多數在他微博下面留言說“看好你哦小哥哥”。這些都是小安後來告訴邱依野的,他自己很少上微博大號。
若不查登錄IP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邱依野的微博小號,因為這號跟娛樂圈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關注的全是科技游戲烹饪陶藝美術設計和戶外運動博主,發博內容也僅限于各種與工作無關的小愛好。
某種程度上講,這其實才是邱依野的“大號”。不久前這個號的關注裏多出來一個突兀的類別“企業名人”,裏面只有一個關注:“天盛集團賀坤”。但其實關不關注是一樣的,賀坤這個號的頭像是B市天盛集團樓群的航拍圖,原創微博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顯然跟邱依野的大號作用差不多,也不過是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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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