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小莉燒烤

時至五月二十二日中午十一點四十分,随着第七組潛行者的“落網”,在逃的只剩下三組,其中明星組僅存邱蔣二人。追蹤組不僅毫無他們的訊息,還不斷受到他們粉絲的幹擾。

不過指揮室內的工作還是有條不紊,并沒有太多焦躁的氣氛:現在他們有更多人手集中搜尋這三組,而且當時間進入後半程,潛行者們的壓力将會越來越大,生理和心理上的疲憊會讓犯錯的幾率成倍增長。

N市西邊500公裏的W鎮,邱依野和蔣青維坐在工地邊一根廢棄的水泥管上,手裏的饅頭中間夾着山寨金羅火腿腸,吃得正香,遠遠看去跟一道塑料瓦圍牆後面的建築工人沒太多區別。

他們上午在鎮子裏轉了轉,這裏跟他們預想的差不太多:離中型城市不遠,正在迅速發展,相對而言外來人口并不顯得突兀。

他們背後的建築工地隔街有一家生意不錯的餐館,正是今天戲份的主要場景。

解決午餐後,他們去公廁各自換衣服,然後邱依野跟蔣青維暫時分開,獨自走去小莉燒烤。

小莉燒烤的老板娘叫錢小莉,并不是本地人。她年輕時被父母安排着嫁給了大她十歲的丈夫,丈夫家在當地是一霸,在外面尋花問柳吃喝玩樂,回到家就打老婆。錢小莉自己做主堕了胎,硬說再懷不上了,被打過幾頓後終于離了婚。她跟父母幾乎斷絕關系後獨自出來闖,從街邊的小早點攤做起,十年後終于有了這家紅火的燒烤店。

錢小莉很有頭腦,這個店面買下來之後,她從中午十一點營業到半夜一點,晚上六點之後才是燒烤店,中午只做家常菜,而早上五點到十點包給另一家姐弟做早點鋪。她的創業事跡還上過省電視臺的節目。

最近這邊一片平房拆了,正在建新住宅區。她家店物美價廉,工人們都喜歡時不時過來改善夥食。後廚本來就忙不過來,屋漏偏逢連夜雨,又有個廚子病倒了,她只得在門口貼了張招工啓事。

中午十二點二十,店裏連過道上站的都是人,不斷有人扯着嗓子喊老板我的菜怎麽還不上。錢小莉頭上都是汗,挨桌解釋不好意思啊我們今天人不太夠。正想回收銀臺照應,一個青年側身擠過來,臉上被熱得有點紅,“剛剛的服務員跟我說您是老板?”

錢小莉摸了把汗,“我是。今天上菜慢,你等不了的話我給你退錢。”

青年連忙搖頭,“我沒點菜。我是看見了你們門上貼着招廚師,想問現在招上了嗎?我……”

錢小莉一聽,連後半句都沒讓他說完就把他拉到廚房,扔給他一條圍裙,抓過來一個單子掃了一眼,“洗手,炒一盤酸辣土豆絲,一盤魚香茄條。”

十分鐘後青年盛出來酸辣土豆絲和魚香茄條各兩盤,錢小莉沒動,只抱着手看他,青年窘迫的解釋,“好多單子上有這兩個菜”越說越小聲,最後緊張得抓了抓圍裙邊,“……主要是這一鍋正好兩盤。”

錢小莉瞪了他一眼,拿起幹淨筷子先夾了幾根土豆絲,咽下去後換了雙筷子,竟然又在同一盤裏夾了一口。“不是在廚師學校學的吧?”

青年臉更紅了,“不是……我……我家傳的。”

錢小莉大聲叫上菜的小妹,讓把這四盤菜按單子端出去。

小妹進來,“唉,這人誰啊?你在這兒拍什麽呢?”

錢小莉這才發現邊上不起眼的地方站了個男人,還舉了個攝像機。

她幾步上前,“你哪家單位的?誰讓你進來拍的?”

攝像大哥都快哭了,賀大老板和萬大老板再三強調讓把這組所有行動都盡量完整的拍攝下來,再加上邱依野和蔣青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還能怎麽辦?

大概是這些天拍邱依野拍得多了,他的演技都有所提高,“我是江南衛視生活頻道的,我們正在做一期《後廚印象》節目,統籌讓我過來的啊,你們沒收到通知?”

錢小莉和上菜小妹都愣了,這什麽狀況?

後來攝像大哥把電視臺的工作證拿出來,連說不好意思大概沒通知到地方。

等錢小莉把攝像大哥安頓好,餐廳的客流已經過了高峰。

“小莉姐,你們廚子換了?”

錢小莉留意到這桌上有吃了一半的紅燒魚,顏色比大海之前做的紅亮,“是啊,這不忙不過來嘛,新招來一個。怎麽樣,還行嗎?”

客人點頭,“不錯,不錯!口味調得好。”

錢小莉放下心,去把大門上貼的招工啓事揭了下來。

青年無措的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瞟一眼攝像大哥的鏡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沒事,小野,你就當沒看見那邊的攝像機,咱們就聊聊天。”這小青年緊張得錢小莉都開始緊張了,忍不住安撫他。

剛剛進來一位主持人,跟攝像大哥的說法差不多,說臺裏統籌事多可能忘記通知這邊了,但可以先錄着,減輕以後的拍攝壓力。

這主持人長得挺好,感覺一看就像是在電視臺工作的,可就是發型難看了點,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大城市的流行趨勢。主持人笑得特別有親和力,說新招廚師這一段挺有意思,可以增強故事性。

錢小莉也覺得挺有故事性的,畢竟這麽忙的時候能正好招到可心的廚師,就像解了燃眉之急還送一根眉筆,真可以說是難得的緣分了。

青年卻很抗拒,特別不想上電視。錢小莉最後生了氣,青年才吱唔着說他得罪了人,從家鄉逃出來的,怕上了電視被那人發現。

“你這樣的怎麽得罪人?”錢小莉覺得奇怪,這小夥子性格這麽軟,哪裏像是能惹事的?

青年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那人喜歡的女孩子非得追他,他說了他跟女孩子沒關系,可那人不能把女孩子怎麽樣,就拿他撒氣。他惹不起,只好躲出來了。

錢小莉很生氣,“那人誰啊?!就該在全國人面前曝光這樣的人渣!”

青年怎麽也不肯說,實在被逼的急了就說是個二代。

這話一說錢小莉便明白了他的苦處:這世界上不能惹的人太多,她年輕的時候還不是躲出來的。

她早忘了要看青年的身份證這回事。

蔣青維帶着攝像大哥走後,邱依野幫着串了一下午的各種肉串蔬菜串,晚上一邊學一邊幫着烤。夜裏錢小莉塞給他一周的工資讓他救個急,先找住的地方。

邱依野反複謝了她好幾次才拿着錢出來,轉兩個路口跟蔣青維及兩個攝像彙合。

“邱哥,我找了個短租的地方,特別便宜,房主提都沒提身份證的事。只是環境差了點。”

邱依野跟着他又穿過兩條街,到了鎮子邊上。看着眼前那殘漏破敗污水橫流的三層小樓,“環境差了點”這個形容就像是個美顏濾鏡。

“幸好我們帶了睡袋。”

他們消失在小樓裏之後,暗處走出來幾個拎着鋼筋的黑影。

經營餐館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像小莉燒烤這樣有人氣的小店并不比大飯店輕松,反而更費心力。

賣早餐的姐弟十點左右收拾東西走後,采購食材的車就到了店後門,邱依野幫着把菜肉搬下來。後廚算上邱依野一共五個人:兩個做菜的師傅、兩個擇菜洗菜刷碗的幫工,還有一個錢小莉的徒弟。錢小莉上午到了也和徒弟一起在後廚忙活,她手上有從家鄉帶來的面案功夫,不少人都是沖着她的戗面大饅頭和椒鹽火燒而來。

錢小莉一來就看見了邱依野臉上的傷,額頭和顴骨上都是紅腫,嘴角還破了皮。

“這是怎麽了?”

邱依野避開傷,用袖子小心擦了擦臉頰邊的汗,“昨晚遇到打劫的了。”

“在哪裏遇到的?”

“在兩條街外的老暖氣片廠旁邊。我在那邊的小樓裏租了個房間,沒想到跟進來幾個人。”

錢小莉皺着眉嘆了口氣,“怎麽找那裏去了……昨天忙得忘記跟你說一聲,西邊那片最好不要去,亂得很。暖氣片廠沒倒閉前還住了些職工,後來就只剩些盲流混子,誰都不敢管。被搶走什麽東西了?身上其它地方傷着沒?”

她沒說的是,就連她這個餐館每個月都要交些雜費給他們。

“手機砸壞了,被搶了點錢。身上被鋼筋打了幾下,還行,幸好他們的鋼筋沒往腦袋上招呼。”

邱依野看上去是挺慘的,但更慘的絕對是那幫“黑道小弟”。

為了拍出兩個人此時所處的凄涼景象,攝像大哥和follow PD跟在後面一段距離。這幫混混沒看見十米外扛着攝像機的人,只盯着想搶邱依野和蔣青維。

那編織袋裏可都是他們賴以撐過最後九天的物資,肯定不能随便給搶走。邱依野和蔣青維說什麽好話都沒用,喊人更沒用,這樓裏其它住戶恨不得把門關的更緊一點。

那五六個混混不耐煩,鋼筋一揮先動起手。邱依野雖然高中後除了拍戲之外沒再跟人動過手,但他可從未怕過打架。

蔣青維都看呆了,他邱哥護在前面,一擡手攔住呼嘯帶風的鋼筋棍,瞬間就給了旁邊的混混一腳,反手抓住鋼筋抽過來就向第三個混混的下盤甩出去。

後面跟着的攝制組三人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搶匪吓得慌了神,等反應過來,follow PD下意識的去聯系老板,而兩個攝像扛着那麽貴的機器,不能直接往上沖,又想到兩個老板“把所有行動都盡量完整的拍攝下來”的指示,一時猶豫沒動地方。

這一看,攝像也愣了,他們真的不是在拍什麽劇組的武打戲嗎?

盡管邱依野打得跟混混一樣沒有章法,但是怎麽說呢,所有動作都帶着某種“一往無前”的氣勢,不僅以一敵三,還時不時幫蔣青維擋兩下,半點不露怯,看得人熱血沸騰。

然而就在攝像大哥看得入神的時候,邱依野想的是後面跟着的攝制組肯定會叫人,實在不行肯定也會上來幫忙,所以雖然已經感覺到疼了,但一直在堅持。

堅持來堅持去,怎麽還沒有人過來?!他是痛覺神經不敏感,可他又不是完全感覺不到疼!

對面的打紅了眼,除了一個抱着腿在地上罵人的,其他人動作更加兇狠。邱依野心裏也開罵了,攝制組這幫冷血的,虧他還覺得他們這組特別受照顧。

就在他臉上又挨了一拳眼前有點冒星星的時候,不知從哪裏沖進來一幫西裝男,三兩下制服了五個混混。

混混一個個被臉朝下壓在地上,而邱依野心中跟他們一樣茫然。

兩個西裝男繞過靠鋼筋支着才沒倒下的他,一個人去扶靠在牆邊的蔣青維,另一人迅速打開手裏拎着的急救箱,給蔣青維蹭破的手臂包紮。

沒有人說話,就這樣詭異的在混混不忿的罵聲中過了七八分鐘。就在邱依野忍不住想問現在是個什麽狀況時,外面進來幾個警察,從西裝男手裏接過那幾個被摁在地上的混混,其中一個警察找到邱依野,象征性的問完起因經過結果就帶着人走了。

西裝男收起急救箱也準備走,被蔣青維叫住,要他留下雲南白藥噴霧和紗布。

等攝像大哥進來拍下他們的慘樣出去後,邱依野終于長舒一口氣,關掉衣領裏別着的麥。

蔣青維沒等邱依野開口,主動坦白,“那些穿西裝的應該都是萬敬先的人。他一定是不放心,一直派人跟着我們。有西裝男的部分肯定會被剪掉,那幫小混混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邱依野倒在睡袋上,“真是好大一口狗糧……”

錢小莉連忙問邱依野還疼不疼,要不要去醫院。醫院自然是不能去的。雖然看起來凄慘了些,但邱依野覺得這點疼完全可以忍。

他洗着菜,想起了賀坤。

賀坤曾經跟他說,他這樣不僅容易受傷,還會耽誤病情。他以前沒想過這麽多,賀坤說的時候他雖然感動,但其實并沒特別在意,此時回想起來,賀坤還真是烏鴉嘴。

他不禁想,人就是矯情,以前完全不覺得受個傷會怎樣,聽賀坤講過之後,現在他開始擔心會不會真的傷到什麽要害而自己不知道。遇到賀坤後他變得越發膽小多慮,活沒了原來的灑脫肆意。

該死的賀坤。

下午兩點半,邱依野正在串魚丸,上菜小妹過來說門口有個女人找他,說是他姐姐。

邱依野萬分疑惑,仇依雲怎麽可能知道他在這裏?

他怕是追蹤組的人,不在乎被整個後廚嘲笑膽小,躲在簾子後面看到底是誰。

這一看,還真的吓了一跳。

雖然女人穿得非常有鄉土氣息,跟職業套裙裏的精明幹練相差了一百個上菜小妹,但那無疑是任娟。

“任姐,你怎麽來了?”邱依野在圍裙上抹了抹手,想不通任娟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任娟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上面派我來接應你。”

“哈?”

任娟演不下去,笑了起來,“上面派我來帶你去醫院檢查。”

“檢查?”邱依野雖然仍舊一臉迷惑,但心裏隐隐的有了點眉目。

任娟無奈道,“你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去醫院照幾張片子看看?”

雖然邱依野很想反駁他不是單方面被打這麽慫,但心裏實在太多情緒,到底沒說出口。不管賀坤作為投資人如何知道這件事,他都特別承他這份情。

以前只要他笑着說自己不疼,照常活動手腳踢腿伸腰,便沒有人再去問更多。只有賀坤說不行,你這樣不行。

邱依野坐在醫院的CT室外,心想,人要是嬌氣了,一定是被慣的。

來救急的青年在小莉燒烤幹了五天,原來的廚師病好了,青年便跟錢小莉辭了工,說不放心父母,還是得回去。

錢小莉覺得大概是那天來找他的姐姐說了什麽。自從他姐姐來過後,青年幹活的時候偶爾會走神,思慮很重的樣子。雖然沒耽誤什麽事情,但看得人心裏怪難受的。

錢小莉想,他到底跟自己不一樣,有牽挂的人終歸走不了太遠。

她跟青年說如果家裏那邊安頓好,這裏随時歡迎他回來。青年紅了眼眶,反複說謝謝小莉姐,走前還送了他一條楓葉色的紗巾。小禮物不值什麽錢,錢小莉當着他的面圍上,高興又難過。

可以預見,她好長時間內再也找不到這樣可心的廚子了。

在邱依野當臨時廚師的時間裏,蔣青維用第二臺和第三臺非智能機完成他們計劃好的安排。本來計劃裏此時應該只用一臺,但邱依野被檢查出來左臂和肋骨都有輕微骨裂,醫藥花費去除後,錢就不夠用了。

邱依野想了想,讓蔣青維又打了個電話,補加些工具。

他們坐私人運營的小巴來到Z市,在約定好的停車場與蔣青維的粉絲彙合。準确的說,這人并不是蔣青維的粉絲,而是蔣青維後援會副會長的哥哥,被妹妹要求把車加滿油借給自己愛豆。

他們此時膽敢這麽做,是因為這點隐蔽的小動作應該已經不能得到追蹤組的重視了——現在追蹤組天天被兩人粉絲聲稱見到愛豆的消息圍繞,小姑娘們眨着眼睛指着邱依野/蔣青維的廣告牌,“看!小哥哥!”

追蹤組被吊着耍過幾次後十分憤怒,然而又無可奈何,畢竟這種行為沒有違反任何規則。

而追蹤組的大招,懸賞尋人,這時也沒有了用武之地——他們根本沒有精力去詢問每一個聲稱見到邱蔣的人。

邱依野蔣青維跟粉絲哥哥鄭重道謝後,哼着歌一路向西開去。

逃亡這麽多天,蔣青維從未如此絕望。

“邱哥,你歇歇,還是我來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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