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神尊星宿太幼稚

上元,乃是歲末佳節。

這日,民間百姓不論貧賤富貴全都喜樂一片。六街三市、各坊巷陌,紛紛點放花燈、社火明空。

在今日各路神仙都要來九重天聚會。

蘇忘離身材高挑秀麗,衣服是月白色的上好絲綢,用銀線繡着蓮花紋。頭發一半紮起,烘托出一位翩翩公子的俊俏模樣。

他正往前緩步挪着,兩手負腰後,嘴邊卷着笑,下巴微微擡起,一副高傲淡漠樣,見其它仙人時又微微颔首,似在打招呼。

衆位仙人瞧見他也同樣颔首,但更多的是被蘇忘離身後那人奪了神去。

景湛着一身藏藍色綢袍,袍子包裹着他長身挺立,走起路時愈發顯得腿長,冠發端正,細長眸子,濃麗疏色的眉眼間帶了幾分冷戾。看似男人摸樣,卻難掩少年氣息。

“聽說這瑤華仙君收了個徒弟,卻沒想過竟是這般模樣。”

“這一年都不肯帶出來,我還以為面目醜陋,沒想到竟是如此翩翩少年。”

“瑤華真是好眼光,選的徒弟也是俊俏的很。”

“是啊,都說瑤華仙君模樣輕巧秀麗,世上無人能敵,這又收了個俏徒弟,看來這蓬萊山可真是風景如畫啊。”

一時間衆仙議論紛紛。

景湛聽到了,也不做反應,眼中戾氣收了幾分,勾唇望着前方還在颔首問候的蘇忘離。

蘇忘離自然也是聽到了,揚起的頭又高了幾分,嘴邊的笑也深了幾分,但那雙桃花眼卻絲毫沒有笑意,甚至帶些刻薄凄涼。

哪有師父不愛自己徒兒被誇得。

這小子雖天資聰慧,心思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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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蘇忘離依舊沒忘記,在雪林,在見到景湛的那一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魔物的存在。

而且不是普通的妖怪,而是窮兇極惡的魔物,似是萬年前蘇忘離遇到的那個一樣。

蘇忘離回身看了眼離他幾步遠的景湛,景湛感受到蘇忘離正看着自己,便咧嘴笑着往前走了幾步,離蘇忘離近些,将要成人卻還帶些少年稚氣的聲音在蘇忘離耳邊響起,“師父,”景湛聲音很低,似乎比周圍小心的議論聲還低,“徒兒沒給您丢臉。”

景湛揚眉笑臉,沾沾自喜。

蘇忘離只覺內心那小心思暴露在景湛面前,臉上有些挂不住,轉身揮袖邁步要往前走,離他遠些。

還沒走出一步,便實打實撞上前方那人。

只聽“哎喲”一聲,那人朝後連連退了數步。

那哎喲聲說大不大,至少不是叫喊出來的,說小又不小,周圍談笑的仙人都被引過來。

那人扶着自己的腰,緩緩直起身,皺着眉頭,嘴裏還哎喲幾聲,又轉着眼珠看了看圍過來的神仙,才慢悠悠的朝着蘇忘離開了口,“我說瑤華仙君,這可是您的不對了,我這站的好好的,您突然撞過來,還撞的那樣狠,我連躲閃都來不及。”

這話似是在說蘇忘離存心朝他撞來,本就是他同人談笑時故意走過來的。

蘇忘離并沒接話,雙目環繞四周,看着周圍私下低語的仙人們。

這天界和人間其實在某些地方并無兩樣,凡人愛竊竊私語,愛看熱鬧事,仙人也是同樣。

三人被衆人圍在中間,被周圍悉悉索索的嘀咕聲吵得頭疼。

“他整天瘋瘋癫癫的還嫌瑤華仙君撞他。”

聲音不大,從衆仙裏傳來,柔嫩嬌媚的仙子聲,一聽便知是仰慕蘇忘離的小仙。

“呵呵。”

不算大的冷笑打斷仙子嬌媚聲,景湛聞聲望去,一張冷臉撞入景湛眼中,着一身青綠铠甲,頭發高束成馬尾,眉間一點月牙青紋,深邃眉眼暈染嘲諷,桀骜不馴,目中無人。

“天天呵呵,真有意思。”仙子旁邊一朱衣羽緞的男子冷臉怼他。眉目清隽,神色俊朗,身若芙蕖,面若桃花,潇灑玉潔,秋波明珠。

“一臉谄媚俗人樣!沒點神仙樣子!”眉間月牙青紋怒聲呵斥。

“就你神仙樣,天天神仙樣,你那麽能你怎麽不下凡種地去呢。”朱衣仙君懶洋洋道。

兩人瞬間眼瞪眼面對面,四周火花激流強烈碰撞。

周圍各個神仙大眼瞪小眼,沒人敢說話,一臉看熱鬧模樣。

“玄武,昧善,你兩個怎的到這也吵?不分清場合?”被蘇忘離撞了的那位仙家扶腰揮扇,話語中盡是冷嘲熱諷。

“管你屁事!”玄武神君陡然轉頭瞪向搖扇那人,利落馬尾甩三甩。

“礙着你何事了?”昧善仙君旋身怒目那人,朱錦衣擺飄若浮雲。

兩人同時朝那人冷聲呵斥,竟激的那人不好回話,旋眸再次望向蘇忘離。

這時還未到時候,天帝還未到這宮闕殿。宴會還未開始,自然這熱鬧便是這些神仙開宴前的樂趣。

蘇忘離依舊皺眉望着離自己幾步遠的那仙人,他一手扶腰,一手持象牙折扇,此刻正悠悠扇着,擡頭揚眉看着他,似乎等他接下來的話。

這人穿一身淡紫羅衣,頭發用象牙玉簪束起,這少年看樣只有二十出頭,瞳仁靈動,薄唇翹起,似笑非笑。

那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

蘇忘離在心裏想了一遍又一遍,愣是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看似少年的神仙。

明明對于人的面貌并不敏感,但依舊不死心的絞盡腦汁拼命想着。

“這位是乾德仙君,名為重岚,是天帝唯一的弟弟。”深沉的帶着磁性的嗓音在蘇忘離耳旁響起,他側頭看過去,本在他身後的景湛不知何時已站到他身側,正垂眸看他。

景湛待在蓬萊山一年有餘,早就熟悉了蘇忘離那行事作風,蘇忘離這人看似可以洞悉一切,但卻只限于除妖降魔,日常打理亂成一團,景湛總要跟他屁股後面替他收拾。

而且他這師父對于相貌實在是太不敏銳了,光是自己這個徒弟,蘇忘離記了整整半月才完全記住他這徒弟相貌模樣,那也是他從早到晚天天纏着蘇忘離才做到的,要讓蘇忘離記住其他人,那可比讓他放下面子還要困難。

奈何他做人徒弟,寄人籬下,吃人嘴短。

自然便成了提醒蘇忘離他身前這人為誰的這一重要人物。

這聲音不大,衆人都沒反應,似乎周圍只有蘇忘離一人能聽見。

蘇忘離這才隐約有些印象,似乎因為自己飛升時雷電将正在渡劫的乾德仙君一雷劈下,使得本能成為上神的乾德仙君白白失了機會,要再等上千萬年才可歷劫飛升。

神尊星宿皆為上仙,只有這重岚飛升失敗,但礙着他是天帝弟弟的面子,也将他歸為四大神尊星宿之內,玄武飛升前是名武神仙官,觀內香火旺盛,信徒遍布,他便更加目中無人,而昧善因天資敏銳,直接從凡人飛升至上仙,玄武看他不順眼,昧善瞧他也不順眼,而瑤華更是目中無人心高氣傲,乾德走後門進了神尊星宿,這四人相互不待見,已是衆人皆知的了。

這乾德仙君看似整天瘋瘋癫癫不問世事,實則記仇的很。

“咳,”蘇忘離清咳了聲,向重岚走近幾步,朝他微微弓着身,兩手作揖,聲音輕緩缥缈似紗間薄煙,“是小仙一時慌神,誤撞了乾德仙君,小仙這就跟您賠不是。”

“......”

“唯唯諾諾!”

“呵呵......”

這話一出,其餘星宿全都冷眼嘲諷。

蘇忘離本就是個冷性子,也不願惹是生非,于是這種沒必要鬧大的麻煩便先去認錯。

衆仙似是沒想到這瑤華仙君竟如此窩囊懦弱,随意讓人欺壓,就連這瘋癫仙君,也能騎到他頭上。

皆是一愣,便又從人群中傳出吟吟笑聲。

重岚也是沒料到蘇忘離會來這麽一出。

以往自己鬧事,這人總是無視過去,在衆仙心裏烙下孤清自傲、目中無人的形象,誰知今兒個主動認錯,若自己死死抓着這事不放,衆仙會覺得自己咄咄逼人。

而現在,這瑤華仙君除了目中無人為人刻薄外又是個膽小怕事之徒。

重岚心裏笑意不斷闊延。

這就足夠了。

重岚扶腰的手緩緩拿下來,一手的象牙折扇還微微扇着。

“瑤華仙君這可言重了,咱們本就同階仙位,論什麽小仙不小仙的,您這不是折煞我仙紀嗎。”重岚邁步朝蘇忘離走近,笑着将折扇收起,雙手墊在蘇忘離作揖的兩手下,将人扶起。

景湛望着重岚這一連串的動作,輕挑着眉,像周圍衆仙人一般看着這戲,這段很得景湛心悅。

好一個折煞仙紀。

此時,圍成一團的仙人們盡數散開,這場戲沒了看頭,下場戲卻緊随而至。

只見一道金光刺的衆仙不得不閉眼,再睜眼時,天帝正坐在宮闕殿正位上,天後居側位。

天帝攜天後緩緩站起來。

景湛這才看清這所謂九重天帝的模樣。

身材修長,着一身九章法服,頭戴十二行珠冕旒。約莫五十有餘,鼻若膽懸,劍眉星目,一對眼眸犀利如鷹。雖沒說話,但僅是站定,便給人山一般的壓力。

而天後儀态端莊,穿一身金鳳朝服,滿是母儀天下之态。

“今兒是上元佳節,衆位仙人願來此宴,朕深感欣喜,今備蟠桃仙酒,衆位卿且入座吧。”

渾厚聲音如洪鐘響徹宮闕殿。

等衆仙入座,便是凡間富家子弟設宴時常有的歌舞奏演。衆仙品酒賞仙娥,不亦樂乎。

景湛随蘇忘離落座,将蟠桃仙酒倒至蘇忘離面前龍紋銀杯中,又給自己倒上一杯。

學着蘇忘離模樣,拿起酒樽,晃了晃,抿了口,只覺這酒苦澀難耐,毫無甜味。

“師父,您可曾嘗過蓮子酒?”景湛又想起合歡亭前方寸蓮花,便将酒樽放下,低聲問蘇忘離。

蘇忘離愣了兩秒,随即搖搖頭,“不曾。”

景湛挑眉,心中無端生出一些猜想。

“那您曾嘗過凡間名釀女兒紅?”

“不曾。”

“青梅杏仁酒?”

“是何物?”

景湛突然笑出來,“您該不會只嘗過這蟠桃仙酒?”

蘇忘離不知這人為何這樣問,只能實在的點頭。

“這酒苦澀難喝,實在無法下咽。”景湛垂眸看了眼酒樽,滿是委屈的對着蘇忘離搖搖頭。

“這蟠桃仙酒是取蟠桃園上好蟠桃釀造百天而成,一杯便可內力大增,可是修煉的極佳尚品。”蘇忘離瞥了眼景湛,似乎不被景湛那虛假的委屈樣唬住,學着景湛挑着眉,拿起酒樽又品了口。

景湛聽到這是修煉的極佳良品,便也不再佯裝委屈樣。

“你若不喝,也不能浪費了這好酒。”蘇忘離作勢要将景湛面前的酒樽拿過去。

可他手指剛碰到酒杯,便被一只大手輕握住,那手帶着細細的薄繭,動作很輕,但溫熱的觸感傳至蘇忘離冰冷的手背上。

蘇忘離感覺手背漸漸變暖,臉和身子也漸漸變熱。

蘇忘離擡頭看向景湛,景湛正笑着看着蘇忘離,只見他薄唇輕啓,“既是佳釀,又怎有不喝的道理?”

握着蘇忘離的那手力道加重幾分,指腹薄繭輕緩地摩挲着蘇忘離滑嫩雪白的手背,“師父疼徒兒,徒兒又怎會不懂。”

蘇忘離幾不可聞的吸了口氣,将手輕盈迅速地抽回。也不接話,只是将面前杯中酒一飲而盡。

景湛笑着,學着蘇忘離一飲而盡。

正當蘇忘離要再倒一杯時,握住酒壺柄的手微微頓住,細長手指緊緊握着,骨節發白。

信徒禱告聲回蕩于蘇忘離耳邊。

他擡起眼,用傳音給天帝,天帝朝他望過來,兩人眼神相對。

“西南方黑水鎮中最近有諸多信徒禱告,瑤華這便告退了。”聲音傳至天帝,歡歌笑語曲奏琴彈熱鬧非凡的宮闕殿中只有兩人可聽到這聲音。

天帝輕擺手,準了,蘇忘離朝天帝微微颔首,是告退之意。

景湛默不作聲看着兩人,随即也懂得是何含義。

蘇忘離帶着景湛轉瞬消失在這歌舞升平的九重天宮闕殿內,衆仙毫不知情,依舊品酒觀仙娥。

少鹹山黑水鎮

此時,正是上元佳節子時。不同于九重天的熱鬧。大街上賞燈猜謎者大都散盡,商販攤主也都打烊準備歇息。

“啊——”一聲凄慘嘶啞的叫聲從朱雀大街旁小巷裏傳來。

這聲音幾乎只是一瞬,卻是撕心裂肺。

還未收攤的王生順着這慘叫聲小跑過來,這巷裏很黑,從閃着火光的巷外往裏看,什麽也看不見。

周圍靜悄悄的,王生只能聽見人肉硬生生從骨頭上撕裂的聲音,肉皮因用力咬合而撕扯開,若是要形容這聲音,那便只有皮開肉綻這四個字。

只是不只皮肉撕裂之聲,更多的是像水的粘液滴落在地的聲音,以及大口大口的吞咽咀嚼聲。

王生兩手哆嗦着,雙腿打着顫,将剛剛別在身後的粗木棍拿出來,又點了随身帶的油燈,往前走了兩步。

他便停住,雙腿像是灌了鉛,再也無力擡起,随後便感覺到自己褲.裆濕了大半,他竟被吓的失禁了。

他聞到了肉腐爛腥臭的味道,那味道從漆黑的巷裏傳出來,逼的王生胃裏翻騰,只想嘔吐,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但因晚飯還未來得及吃,肚中無食,只能嘔出一攤酸水。

他将油燈又靠近巷裏幾分,便聽到那咀嚼聲消失了,水流滴答聲也不見了。巷裏寂靜一片。

若不是那腐肉的酸臭味還一陣陣傳來,王生只覺自己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他又将油燈往前靠近幾分,想要将巷裏的一切看得真切。

之後,巷裏便傳來陣陣嬰兒啼哭聲,慢悠悠的,不急不鬧的,緩緩的嬰兒的哭聲。

王生吞了口唾沫,壯着膽子,哆哆嗦嗦往巷裏挪了幾步。

突地一張人臉出現在王生面前,與他四目相對。

那人臉極長,雙眼極大,兩只不滿血絲的眼珠朝外凸着。臉頰嘴邊全是猩紅血跡,王生跟那人臉離得很近,兩人之隔不到一寸距離。

王生能明顯的聞到這人臉上濃重的腐爛腥肉臭味,那人臉張着嘴,正朝他發出嬰兒的哭聲。

那油燈亮度甚微,只能照到這張人臉,其他什麽都看不真切。

但王生清楚地看到,那張人臉貪婪的看着他,裂開大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獠牙,那牙縫裏還塞着未及時吞咽的腥肉。

“啊——啊——”又是一陣嘶啞的哭喊聲。

大街上再無一人,重新恢複以往的祥和安寧。

此時,黑水鎮外。

蘇忘離一轉眼将景湛帶到少鹹山。少鹹山在大鹹山往北,隔着一座敦薨山。

凡間多有這般妖物出沒禍害百姓的事發生,但大妖小妖一大堆,犯些小事根本傳不到遙遙九重天衆仙神耳中,除非大部分信徒沒日沒夜的禱告或是妖物實在太過猖狂攪亂人間才會将将傳上天去。

蘇忘離與四位星宿之首,彌勒佛道觀極多,又心系百姓,自然用心關注。

景湛看了眼這荒山野嶺的郊外和不遠處閃着星星火光的小鎮。

雖周圍陰冷一片,似乎還有豺狼虎豹之叫聲。但那小鎮萬戶點着燈光,看起來安樂悠閑。

冷風陣陣,吹的兩人衣擺微揚。

“唉,可惜了。”景湛站在蘇忘離身側,微微嘆了口氣。

“若想看仙娥,此刻回去倒也不晚。”蘇忘離皺眉盯着遠處村鎮,話語冷的像這冬風刺骨。

“仙娥還不如師父好看,為何要看,只是可惜了那杯蟠桃仙酒。”景湛笑着側頭垂眸望着蘇忘離。

蘇忘離這才看向他,漆黑明亮的眸子裏是明顯的疏離。

沒說話,邁步朝黑水鎮走去。

景湛邁步與他同行,在他身側。

“等收了這妖怪回了蓬萊山,師父,徒兒給您釀蓮子酒喝。”

景湛沒看見,走在他前面的蘇忘離正勾起嘴角,眼裏閃過一絲不被察覺的笑意。

兩人進了朱雀街,大街上不見一人,只有滿地糊花燈的廢紙和吃剩的點心殘渣,風一吹,弄得到處都是,遍地狼藉。

“看來這鎮中百姓也是被那怪物吓破了膽,好端端的上元佳節,都要提早回家躲着。”景湛面露可惜,順手拿起被風吹到自己腳下的廢花燈,将皺在一起的宣紙展開瞧了瞧。

“青出于藍?”景湛挑眉看着燈上謎面,“打一四字詞語?”

“師父,徒兒愚笨,不知其何意?”景湛将紙上謎面展開朝蘇忘離遞過去,天真地笑着。

蘇忘離并沒伸手接過,而是就着景湛的手将那謎面又看了遍,随後微微皺起眉,擡眸看着景湛,那眼神,猶如剜人心肉的刺刀,又似在審視。

景湛也不怕,稚氣未脫的臉帶笑着回望蘇忘離,嘴角笑意明顯,一對梨渦慢慢浮現,和這張帶着傲慢的臉一點也不違和,蘇忘離甚至覺得這人有時甚是可愛。

“捉妖要緊。”語氣冷淡,只四個字,便邁步朝前走,寬袖朝景湛一揮,景湛立刻松開手,只見那被捏在手中的皺褶花燈頃刻間被燒為灰燼散進風裏。

景湛搓搓手,将手中塵灰拍掉,随後跑了幾步跟上蘇忘離。

“為何不等天亮再來,師傅難道不知此刻凡間正是黑夜?”

“知道”

“知道那還挑這時刻,這方圓百裏無一家客棧還開着門,那麽晚了,難不成我們找個破廟将就一晚?”

“敢同師父如此說話了?”

景湛似是沒看見蘇忘離怒氣滔天,眉頭緊蹙,但卻知蘇忘離此刻正不耐煩,便立馬改口,“徒兒在哪都可以,只是擔心師父您身嬌體貴,怎能随意鋪些幹草睡一晚?”

蘇忘離終于停住,側頭擡眸望向景湛,一雙星眸中滿是不耐煩,“為師自有辦法。”

“哦?”景湛眼色不自覺的深了幾分,連聲音也沉了幾許,“難不成,師父您要白睡客棧不給錢?”

景湛聰明的很,怎會想不到蘇忘離的法子,大不了找個客棧偷偷進房睡一晚,第二天一早便離開,神不知鬼不覺,更是省了不少麻煩。

蘇忘離吸了口氣,這小子真是機靈過頭,自己在他面前似乎一切都能被看穿。

蘇忘離剛想張嘴否認,只覺地面輕顫,便拉住景湛的手,兩人縱身一躍,上了房頂,瓦片有些松動,兩人踩上去,發出清脆的咯吱聲。

待兩人穩了氣息,蘇忘離才聽到那忽遠忽近的聲音,像馬的蹄子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但不似馬的清脆靈敏,倒像是壯牛的笨重緩慢,一下一下,整個磚瓦屋舍都随之顫了一下又一下。

“哇——哇——”

緊接着,兩人便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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