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仙君魂清靈

岳永林越說越氣, “我到處找,不敢問別人, 這事要是傳出去,鎮上那群人還不知道又瞎編什麽歌謠唱詞,他們總愛以訛傳訛,有一點小火星的事也能被它們傳成漫天大火。”

蘇忘離蹙緊的眉毛從未展開過,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此刻竟連嘴唇都是烏青色,漆黑的眸子裏沒有光亮,上挑的狐貍眼垂下來, 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平日的刻薄寡淡少了幾分,幾分無助脆弱隐在眼梢。

人性永遠是不可低估的, 明明沒有的事總能被傳的像真正發生過一樣,明明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卻被封為善人, 明明是心懷感恩的善人卻總被無端傷害。

這世上, 就屬人情, 才是最惡的。

這道理,蘇忘離比誰懂得都早, 比誰傷的都多。

“我找了一天,卻依舊找不到, 第二天就是成親的日子, 可卻連新娘都沒了, 我正想着要怎麽辦, 誰知道,容兒她自己回來了,當時只覺得松口氣,又想着明天要成親,便讓她收拾收拾去睡了。可現在想想,容兒當時确實有怪異之處。”

岳永林仔細回想這,一雙眼睛提溜轉個不停。

“那晚回來之後,容兒像是變了個人,以前的容兒安靜,不喜說話,可自從那晚回來之後,她就一直帶着笑,還一直問我什麽時候才能嫁過去,我當時也沒多想。”

“我看你不是沒多想吧,你當時肯定開心的要去大街上放炮了吧。”景湛沒好氣的來了句。

“閉嘴!”蘇忘離厲聲喝道。

景湛好漢不吃眼前虧,立馬抿緊嘴,等蘇忘離轉過頭去,狠狠盯着那人後腦勺瞪了幾眼才解氣。

“後面......後面就這樣了。”岳永林說的慢,說完大口呼氣,看樣子平時沒說過那麽長的話,累着了,整張臉更加枯黃,平常那僞善的笑容也不知道從臉上扯下來扔哪去了。

“你方才說你女兒要害你?從何說起?”蘇忘離聲音冰冷,不緩不慢的問。

“家中所賣出的布匹皆被反應穿上後渾身紅腫難耐,可,可我是正經商人,本就靠着布匹生意發家,又怎麽會砸自己的招牌啊!”岳永林說到這裏慷慨激昂,似乎前面那些都是輕描淡寫無關緊要,最重要的,至始至終只有錢。

“昨天夜裏我睡不着,去染坊轉了轉,在染缸旁站着一個人,頭發披散着,背對着我,看不清樣貌,我心道都那麽晚了怎麽還會有人待在染坊裏,便走近了,那人似乎看不見我,只是低頭看着染缸中的染料,我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是容兒啊!”岳永林說到這情緒激動,一把扯住蘇忘離雲紋白衣寬袖。

“是容兒!是她在燃料裏下了詛咒要毀了我!道長你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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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啞叫喊充斥整個空寥靈堂,本就陰森可怖的靈堂更加詭谲怪異。

“去看看。”蘇忘離再也受不了岳永林,揮袖甩開他的手,支了個下人帶他們去了染坊。

那下人将兩人帶到門前便着急要跑,景湛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我說你們一個個都趕着去投胎還是幹嘛,跑什麽啊?”

“這,這裏面有鬼!”下人顫抖着将景湛那只拽住自己後衣領的手掙開,一溜煙跑的沒影了。

自從昨晚岳永林見到岳想容鬼影時,今早被下人發現暈倒在染缸旁,而那缸清透的月白色染料水僅一晚便成了濃稠猩紅的血水,着實令人戰栗。

自從今早後,所有人都避開染坊繞路走,染坊在岳府最深處,本就偏僻,這樣一來更是一個活人影都見不着,着實凄涼詭異。

蘇忘離擡腿邁進門檻,徑直朝那缸走去,那濃稠血水正溢出缸,一縷縷順着缸璧留下來,淌滿一地。

“我死的好慘!你們都要陪葬!你們都要陪葬!”凄厲女聲尖叫着。

“何方厲鬼!還不現形!”蘇忘離召出“長恨”,狠狠朝染缸劈過去,那力道之大,長恨劈出的利光硬鑿鑿的在堅硬地面上劃出道深口裂縫。

“啊——!啊——!”

染缸突然爆開,濃稠血水四濺,蘇忘離腳底發力蹬地掠身向上飛去,腳尖輕落在曬布支架上。

長恨銀白利劍上淌着血水,血珠一顆顆從劍頭滴落。

“你該死——!你們都該死——!”滿地鮮血化出一個女人身影,鮮血凝固不了,正一點點往下流,她嘶啞着嗓子大吼,一只腥血利爪朝蘇忘離奔去。

蘇忘離掠身躲開轉腕揮劍将那只利爪砍掉。

只見那只掉落在地的利爪變成一灘血水,随後又慢慢凝結起來重新回到那厲鬼身上。

還未等蘇忘離落地,血人便張開腥紅大口,一陣火焰便吐出來。

景湛立刻蹬腿而上将蘇忘離撞開,躲過大團紅火,兩人雙雙倒在地上,景湛因撞人用盡全力将自己墊在蘇忘離身下,蘇忘離被撞的一陣眩暈,趴在景湛胸前緩了好大會。

“嘶——師父,你看起來挺瘦的,撞起人來也是真疼。”景湛仰躺着眯眼直抽氣,伸手将自己身上那人扶起來,可憐兮兮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去門外好好待着!”蘇忘離怒道。

起身揮劍擋住血人進攻。

景湛很不高興的翻了個白眼,又讓他出去待着,每次都嫌他無能。

所以景湛破天荒地沒理他,抽出佩劍朝掠身閃到血人背後一劍從血人腰間砍斷,速度之快,只見一瞬寒光閃過,血人立刻停止掙紮,上身從腰間滑落,分成兩半,倒在地上變成兩攤腥臭血水。

“師父,我已經長大了!”景湛收回配劍,沾沾自喜的跨過兩灘血水朝蘇忘離走過來。

蘇忘離凄冷雙眸緊盯地上兩攤血水,絲毫不敢放松。

“師父,我發現了,這厲鬼應該是跟新婚之夜那晚的黑氣邪祟是一個。”景湛得意洋洋的朝蘇忘離道,一雙長眸緊緊盯着蘇忘離,眼中泛起星光點點,似乎等着蘇忘離一句贊賞。

一個贊賞的眼神,一句同意的話語,一個支持的摸頭,只是一個,對景湛來說就能開心好幾天。

蘇忘離眼神從他身後的腥血移開轉向景湛,那張英氣的臉近在自己眼前,蘇忘離凝望他,一雙狐貍明眸裏是那個可愛乖巧的景湛,他欣慰的,想要觸摸的景湛。

蘇忘離藏在衣袖中的白嫩五指緊緊握成拳,那絲對自己徒弟變樣的情感不知道什麽時候揉進了自己的心,像是一片幹涸枯槁土地上盛開的一顆罂粟,它深深紮根在自己的心髒最深處,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會牽動到那尖銳的根,刺得心髒生疼,可那罂粟越開越紅豔,越開越擋不住,無法拔,拔不了,根已同心連在一起,太疼啦。

蘇忘離深知自己正在堕落于漆黑深淵,他想使出全力逃出深淵,可這人卻絲毫不知避諱,整天師父這師父那,惹人心煩,讓人心疼。

景湛還在笑,燦爛的。

蘇忘離不可控制的慢慢擡起手,他想鼓勵他,想說你做得很好,但也要小心,無論做什麽之前,都要小心。

可話語到了嘴邊,出來的卻全然不同:“蠢貨!我早就知道了!”擡起的手将景湛狠狠往旁邊推開。

景湛還沒反應過來,蘇忘離力道很大,幾乎是将景湛扔出去,竟扔到染坊門口,景湛本想控制住站穩,卻一個踉跄摔倒在地,轉首要罵,瞳孔猛然收緊。

蘇忘離正擡起“長恨”擋住血人襲擊,那襲擊突如其來防不勝防,蘇忘離沒使出全力,被血人一掌揮翻倒地。

“啊——!”

血人張開腥紅大口朝蘇忘離狂奔而去,景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血人完全将蘇忘離擋住,景湛內心突覺刺痛。

毫無由來的,他竟哭了。

暗罵自己沒用,竟然會為了蹭破皮這一點小痛落淚,他朝血人奔去,用盡全力,奈何景湛與蘇忘離相離過遠。

千鈞一發之際,蘇忘離身前閃現金光。

“離音!挽魂吟!”

一陣悅耳琵琶聲響起,景湛只見血人竟慢慢停住,開始大叫嘶吼,一團團血水像熔漿般流淌在地,慢慢的,一點點的融化成一灘黑水。

“謝謝你們。”一聲清脆空寥的女聲回蕩在兩人耳邊。

蘇忘離依舊撥彈手中琵琶,纖長五指滑過琴弦,音色婉轉動聽,竟是連景湛都慢慢平靜下來。

景湛睜大眼,瞧着蘇忘離手上的琵琶,他從沒見過蘇忘離用它,或者準确的說,他從未見過蘇忘離使用“長恨”以外的神器。

這離音,便是蘇忘離的第二把神器了。

離音的攻擊力遠不如長恨,但離音奏出的挽魂吟則可淨化厲鬼邪念,召出鬼中最善良的模樣,并且,挽魂吟可将将死之人七魂六魄消散之時留住其中一魂,傾盡召喚者一半仙法靈力,便可令人死而複生。

“我,我這是在哪?”

那飄在兩人中間上空的透明魂魄逐漸化出一曼妙婀娜的身子,周身都是五彩的透明色,像極了被打翻了水彩油墨畫。

女孩一雙杏眼圓滾滾的,眼珠裏混着各種顏色,整個瞧起來比九重天上的女仙娥都美上幾分。

蘇忘離道:“你在岳永林家的染坊裏。”

少女吃了一驚,些許惶然:“我,我怎麽會在這裏?你是誰?”

蘇忘離說:“你忘了嗎?你應該已經魂飛魄散了。”

少女睜大眼睛:“原來......我已經......”

慢慢的,她想起來了,以前的一切,那些時光,她都想起來了。

低下頭,朝自己透明的胳膊看了看,又用手去摸自己的臉頰,什麽也摸不到,她淡然的啊了聲,喃喃道:“原來......我真的已經不存在了......”

“我已将你心中邪念清除”

少女愣着出神了會兒,似是不信自己變成厲鬼模樣,忽然垂下臉,低聲抽泣。

蘇忘離道:“你......在這裏可還有何留戀?”

少女泣道:“我.....我殺人了嗎?”

景湛嘆口氣,無奈道:“你是想殺來着,但是沒成。”

“我.....我......”少女頭埋得更低,似乎很愧疚。

蘇忘離蹙眉怒瞪景湛,不想再持續這個話題,輕聲問:“你不記得自己殺人?”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好熱,好疼,有好多人,好多人都在放火燒我,他......他想攔着......被那些人一腳踹開......我很難過......很難過......我還想再見他一面.....我......我不甘心......”

靈魂剛剛歸真,很多事情不是一瞬間可以想起,蘇忘離不着急,耐心地問她:“他是誰?”

“我的摯友,我唯一的朋友,窮奇。”

※※※※※※※※※※※※※※※※※※※※

景湛:“你說你天天拿着把長恨亂晃蕩,我還以為師父你就一把神器呢。”

蘇忘離:“孺子不可教也。”

景湛:“師父!那到底啥意思!”

蘇忘離扭頭彈琵琶。

景湛:“師父,啥意思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師父!”

蘇忘離大吼:“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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