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仙君救徒

兩人便在這蓬萊山過了幾日神仙眷侶逍遙自在的快活日子。

景湛自那晚也沒再回過自己房間。

蘇忘離每夜被景湛求着纏着弄上幾次, 摟着睡到天明, 再從榻上耳鬓厮磨一番, 才肯将他放下床。

這些時日,蘇忘離每日都被景湛盯着吃飯, 一日三餐一頓不少, 因此蘇忘離身體恢複的快, 沒過幾日那慘白的一張臉終于帶上些血色, 在景湛看來更是秀色可餐。

雖說蓬萊山不缺吃食, 可也沒什麽好吃的點心, 景湛眼見着蘇忘離一日日好轉,清湯淡粥喝的一日比一日少, 便知道, 他師父饞了,想吃紅豆棗泥餡的米糕了。

這日一早起來,等蘇忘離收拾好,便禦劍帶着蘇忘離去了蓬萊山下不遠處的津鹽城,那裏有蓬萊的庇護, 自然是比外面要安樂祥和。

蘇忘離穿戴好便被景湛拉走,直到站在他的佩劍上, 才反應過來。

問道:“你何時将禦劍學會了?”

景湛等的就是這句話,蘇忘離剛問出口,景湛便立刻回答。

“師父昏睡時我閑來無事做, 便将禦劍術給學了, 只用了兩個時辰。”

專門強調了兩個時辰。

蘇忘離哪能聽不出自家徒弟話中意思, 也不像往日那般端着架子,擡手摸上景湛的後腦勺,靠在他耳邊,輕聲笑道:“是是是,景湛最厲害了。”

聲音輕柔舒緩,連景湛都沒想到蘇忘離這次竟毫不吝啬的誇贊他,一時間分了神,腳下佩劍開始四仰八歪,差點兒将兩人給甩下去,還好蘇忘離發力穩住,不然剛好的身子,又要被摔出個什麽別的毛病。

景湛也發力将佩劍穩好,蘇忘離這才收力。

站在景湛身後怒道:“果然不經誇!才誇你一句便得意忘形了?”

聲音恢複至原先的冰冷,涼的景湛一個激靈,立刻搖頭否認道:“沒有沒有,只是......沒想過師父會這般誇我,一時間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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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蘇忘離也并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裝裝樣子吓唬他。見他這麽膽怯的模樣,沒忍住輕笑出聲,聲音清脆悅耳,聽的景湛心動。

現在的師父,像極了百年前渡悲寺中的他,無憂無慮。

禦劍要比輕功快太多,還沒半個時辰,兩人便到了津鹽城。

這座小城可是景湛朝思暮想茶飯不思都想來玩玩的,畢竟醉香樓這麽個瓦子在這呢。

不過現在他有了蘇忘離,那些個什麽雀莺香粉,他早就沒了興趣,想着往邊上白衣瞧了眼。

如今他最有興趣的,就在他身旁。

還是清晨,小城中就熙熙攘攘,早餐攤鋪和一些吃食鋪子為了多賺上點銀兩,一大早便開門迎客,只見一家又一家人群紛紛,清香伴着熱騰騰的白氣從人群上空飄出來,好不熱鬧。

選了家點心鋪子,景湛便讓蘇忘離選些甜食。

不出意外,蘇忘離果然選了紅豆棗泥米糕,景湛問還要不要些別的,蘇忘離搖頭拒絕,畢竟他想吃的就只有這一樣。

“那就多買些,省的師父嘴饞。”景湛将蘇忘離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兩人雖衣袖寬大,可遮住兩只交纏的手,但蘇忘離畢竟要面子,生怕被人瞧見,想要抽回手,卻被景湛抓的更緊。

“老板,來兩包紅豆棗泥的米糕。”景湛唇角蜷着笑,欣喜的朝老板道。

“喲,客官,實在不好意思,這紅豆不好蒸,需得再蒸些時候,您二位要不選些別的?”老板滿臉歉意道。

“不用,我們等一會。”反正也閑來無事,蘇忘離身子已經完全恢複,也不急着回去,再說這半個多月來好不容易下回山,散散心也是不錯。

老板見二人有意要買,便不再勸,立刻進鋪子去催。

兩人坐在旁邊早餐攤鋪的凳子上,瞧薄霧氤氲的清晨,耐心的等。

“聽說了嗎,琉山雪潭的玉琅長老今日便要手刃自己的徒弟了?”

“聽說了!前幾日就聽說了,據說是把下山除妖的兩個師弟給害死了,都被趕出去了還敢溜進玉琅長老的房間要将自己師父給殺了。”

“殺師父?玉琅長老可是如今琉山雪潭的一把手,暮掌門不是抱病閉關,将所有事情都交給玉琅長老打理嗎?”

“唉,殺師害同門,這可是大罪啊。”

“聽說玉琅将他手腳都打斷了,吊在大殿前,算着日子,也有三日了。”

三日?

三天前,那不正是柳徹寒離開的時候?

蘇忘離仔細聽着旁邊那桌人閑談。

自聽到琉山雪潭這四個字,便心中不安。

現在仔細想來,柳徹寒當時為何要那般對他,與他訣別?

“看樣子也快到時辰了,據說要按琉山雪潭的規矩,一根一根将其肋骨剔除。”

“哎喲,想想就......嘶......我這肋骨都跟着疼。”

那人說這打了個寒顫,一臉的苦澀樣。

“哎,真是造孽啊,這玉琅長老的徒弟,怎麽就沒一個省心的,記得當初柳千山要歸塵,鬧的可是人盡皆知,現如今他的師弟柳徹寒又殺害同門,啧啧啧,琉山雪潭裏也不安寧啊。”

“!”

聽到這個名字兩人皆是一驚,不過景湛驚的只有柳徹寒,可蘇忘離驚的卻是柳千山與柳徹寒竟是師兄弟,還一同拜于那所謂的玉琅長老門下!

蘇忘離立刻起身,看向景湛,景湛自然懂他的意思,凝神念咒,召出佩劍。

“客官,您要的米糕做好了......”老板拿着兩大包油紙包走出來,話還沒說完,便呆在原地。

只見兩人從衆目睽睽下禦劍,朝北方飛去。

琉山雪潭處昆侖山之巅,本已入夏,可昆侖山依舊白雪覆蓋,于炙熱燦爛的陽光下映出無數光暈,如同一座冰封琉璃寶殿。

可這座聖潔莊嚴的大殿前,竟吊着一人,他蓬頭垢面,無力垂着頭,瞧不清面容,身上那襲青衣被折磨的破爛不堪,鮮血浸透大半衣物,雙手雙腳皆往下耷拉着,看上去違和極了,像是獨立開來,根本不屬于他。

明明還是晨早,大殿前便洋洋灑灑排滿了弟子,不光是琉山雪潭的仙家子,大門前還擠了一堆山下來看熱鬧的。

人都有好奇心,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事都想湊個熱鬧看場戲,更何況是這麽大件事。

誰不想瞧瞧這個殺害同門欲要殺師的仙家子長什麽模樣?又有誰不想看師父懲戒孽徒的呢?

這裏可比那些瓦子看臺上的戲有意思多了。

未停多時,烏央的人群又立刻沸騰起來,只見莊嚴肅穆的大殿裏,走出一襲青衣,他走的不緊不慢,直到他出了大殿,暴露于晴天白日裏,殿外的沸騰聲更大了。

這人便是大家口中的玉琅長老,本以為長老應該是滿頭華發,鬓胡皆白的老翁模樣,可誰知這個玉琅出來了,衆人看清了,皆是倒吸口涼氣,竟被他的模樣給吓住了。

面前這人相貌堂堂,風度翩翩,雖看上去比這些弟子們要大些許,可卻不是老翁模樣,身材挺拔,一襲青衣襯的他眉目清秀,雖不是什麽五官精致模樣,但氣質風度足以讓人無法忽視。

這位玉樹臨風的琉山長老,怎會如此倒黴,一連兩個徒弟都這般叫人不省心。

“哎,這柳徹寒也真是的,自己不老實待着,竟然還敢動歪心思。”

“就是,玉琅長老這種一表人才,怎麽會有這種徒弟?”

一旁婦人立馬應和道。

雖不知道莊子裏傳的那些是真是假,但今日一睹玉琅芳容,便打心底裏信了那些話。

一個蓬頭垢面滿身污臭被吊于大殿之上。

一個端莊秀雅衣冠楚楚立于大殿之前。

該信誰,這不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嗎?

這人啊,就愛相信自己眼前見的。

“琉山雪潭玉琅長老門下前弟子柳徹寒,因心中尚存惡念邪欲,被玉琅長老趕出去,心生妒忌,心思歹毒,在沐川城內殺害同門師弟,深夜潛進長老房間動殺欲,罪惡滔天不知悔改,今辰時行潭中道規,剔其肋骨,斷其仙根,永世不得踏入修真界!”

玉琅長老身旁一弟子将柳徹寒罪行一一昭告天下,字字戳心戳肺,說到柳徹寒臉上,底下弟子們臉上也都是難堪模樣,但卻沒人敢有大動作,皆是整齊立好。

可殿外那些個鄉野粗夫可就沒那麽淡定從容了。

本來傳的只是他心中氣憤欲害其師父,誰知竟然早就被琉山雪潭趕出去了!竟還心狠手辣的殺害同門師弟!

簡直喪心病狂,活脫脫一只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呸,這種東西就該死!”

也不知道人群中誰喊了一句,一時間引得無數人跟着大聲附和。

“殺了他!”

“殺!只剔他幾根肋骨都便宜他了。”

這些人還想沖進來,撿起地上的冰碴子就朝柳徹寒扔過去。

幾個弟子見狀立刻攔住,安撫住這群躁動的村民。

而玉琅長老從出現,便連只言片語都不曾講過。

眼見旭日東升,時辰到了。

玉琅一拂衣袖,便飛至柳徹寒身前,垂眸看向這個被他廢斷手腳,吊在半空的徒弟,眼中連一絲不舍都不曾有。

“時辰到了,寒兒,你可曾後悔?”玉琅長老聲音不大,輕飄如浮萍,卻回蕩在整個昆侖山頂,凄冷陰森如同禿鹫低鳴盤旋。

垂下的頭顱這才吃力擡起,微風吹起他遮面的亂發,露出那張沾滿血污的臉,模糊的已經看不出容貌,可那雙微挑鳳眼卻漆黑倔強,顫抖着唇咬牙切齒自嘲道:“後悔啊......當然後悔......後悔沒能殺了你!給我師兄報仇!”

他的話不像玉琅那樣,傳不到千裏外,只能他們兩人聽得見。

玉琅聽到這裏不動聲色的挑起眉,嘴角抽搐幾許,擡手召出一把彎刀。

陽光照射于銀刀之上,泛出刺眼的光。

這種刀是琉山雪潭僅有的,專門用來懲戒罪無可恕的門下弟子,如同鐮刀割麥一般,只不過要比鐮刀鋒利太多,不管是多厚的皮肉只要一刀下去,便能輕易化作肉沫,繼而勾住一根肋骨狠狠拔出,眨眼工夫便能将一根肋骨取出。

不再給柳徹寒一絲喘息的時間,他手握尖刀便無情的刺入柳徹寒的左腹,速度之快,就連下面觀看的人這口冷氣還沒吸進,便見他将彎刀拔出,伴随一聲劇烈的碎骨之聲,一根細長的肋骨被尖刀帶出,噴出一地鮮血,滿是模糊血肉的肋骨被玉琅扔在大殿前的冰玉地上,未等柳徹寒回神,衆目睽睽之下便又是一刀刺入。

“啊——!”

再也憋不住,下唇被他自己咬的稀爛,一聲難忍的尖叫響徹昆侖山颠。

只不過這次不如上次利索,玉琅拔刀的手要慢上許多,在腹中來回攪渾翻滾,冷眼瞧着柳徹寒慘白流汗的一張臉,眼底閃過一絲血腥殺欲。

緊接着刀被拔出,又是一根肋骨落在地上。

他身上的青衣已無一處能看出原來的顏色,除去猩紅,便只有污黑,鮮血順着左腹大敞的洞不止的往下流,一滴一滴連城一塊水柱從半空流下,滴在大殿之前,彙成一灘血水,在潔白無瑕的冰玉地上尤為刺目。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冰冷寒流順着空蕩蕩的傷口往裏鑽,激得柳徹寒渾身發顫。

一句話也說不出,連呼吸都變得奢侈,耳邊叫罵聲越來越模糊,疼痛麻痹他所有的神經,腹部已然沒了知覺。

又是一刀......

第幾刀了?

怎麽還沒結束?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肋骨也太多了,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剔完嗎......

模糊之中,他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師兄,那是他們初見的時候——

自己趴在雪地裏,又冷又餓,沒人願意幫他,他醒過來便是自己一個人,無父無母,以為自己肯定撐不過去的時候,一聲稚嫩的呼喚将他吵醒。

“你怎麽在這裏睡了?冰天雪地的不凍死你就怪了。”

那是他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在一間溫暖寬敞的房間裏。

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暖和。

凍僵的身子被暖回來,睜開眼到處打量着,卻聽見有人從門外進來。

是個少年,青春年少,比他要大許多。

少年見他醒了,便将熱水盆放下,坐到他身邊,仔細瞧了瞧他的身子,發現凍僵的全都暖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問道:“你餓了嗎?我煮了點稀粥,要不要喝點?”

少年生了對劍眉,右眉還是個斷眉,眼睛亮而黑,眉眼間透出一股年輕氣盛,桀骜不馴來。

他直勾勾盯着眼前人,搖搖頭。

“那你可有家人?叫什麽?家住哪?你怎麽會自己躺在雪地裏?”少年一口氣問了好幾個。

問的他直搖頭。

“你不會說話?”少年見他不張口,便問道。

他依舊搖頭。

“既然會說話那怎麽不說呢?”少年道:“我叫柳千山,這裏是琉山雪潭,我是玉琅長老門下的大弟子。”

他聽的似懂非懂,點點頭。

“你叫什麽?”

這個問題把他問愣了。

他叫什麽?

自睜開眼,他就從沒想過,他叫什麽......

“我......我沒名字......”他答道。

“沒名字?”少年顯然不相信,質疑道:“哪有人沒名字的?你家人沒給你取?”

他搖搖頭,垂下眸子,聲音更小:“我沒家人,一直,一直都是只有我一個人。”

柳千山這回愣住了,沒想到自己說錯話,戳到人家痛處了,連忙安慰道:“你別難過,我家也就剩我一個人了,從此以後你就待在這,這裏就是你的家,我給師父說說,說你是我遺失多年的遠房表弟,到時候我就是你表哥......和師兄了。”

他拍拍胸脯,保證道。

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生,還能遇到這樣真心待自己的人。

“那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好呢......”柳千山手指摩挲着下巴,專注的思考着。

發現他時,冰天雪地,徹寒徹骨。

“不如就叫你柳徹寒,怎麽樣?”柳千山興奮道。

看着眼前少年明亮的雙眼,柳徹寒眼尾泛起淡紅,被暖回來的小臉也紅撲撲的。

他有名字了......有家了......有親人了......

以往不敢奢求只能遠遠瞧着別人的一切,他如今都有了......

柳徹寒彎起嘴,重重的點點頭,重複道:“柳徹寒......我叫柳徹寒......”

時光荏苒,兩人漸漸長大了,柳徹寒對玉琅長老的了解并不多,說實話,他其實挺害怕這個師父的,聽說當年玉琅長老不願收下他,還是柳千山求的情,耍潑無賴都做了,最後師父無法,便答應他。

可柳徹寒除了柳千山,觀中其他人,他都懶得接觸,不過有柳千山寵着,他這個人越來越皮,瓦子玩樂一樣都沒落下。

本已經習慣了這種恣意生活,可慢慢的,他發現柳千山變了,不知從何時起,師兄不再願意回寒潭來,更願意在外面漂泊。

最後一次回來時,竟已經是告別了,先是拜別玉琅,便來找他。

柳徹寒已經許久未見柳千山,見人便把他拉到屋檐上喝酒。

那晚的月亮異常的亮,圓的可怕,嵌在濃稠深夜裏,詭異神秘。

“徹寒,是師兄的錯,師兄不該将你帶進來。”柳千山喝醉了,擡首望向明月,喃喃道。

“什麽?你說什麽呢柳千山?”柳徹寒笑吟吟的,沒懂他的話,以為師兄又在耍自己。

可柳千山眉眼裏早就沒了那些意氣風發,蒙上一層灰蒙蒙的慘淡。

“徹寒,聽師兄的話,離開這裏,不論去哪,離開這裏,有多遠走多遠。”柳千山說完便昏睡過去,再沒了動靜。

第二日在屋檐上醒來,柳千山已經走了,只剩柳徹寒一人。

再後來,他才知道,師兄已經死了,據說被妖物吃了心髒,而那夜,竟成了兩人的訣別。

那時的他還不懂柳千山說的最後一句話,可現在,他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

師兄肯定早就發現了玉琅的秘密,想要殺他,卻慘死在他手中。

如今......自己也要走柳千山的路了。

彎刀再一次捅進,柳徹寒閉上眼,嘴角卷起。

師兄......我來找你了......

“住手!”一陣怒吼自天而降,只見一藏青色身影攔在柳徹寒身前,一襲白衣将捆綁他的鎖鏈砍斷,将如同爛泥的他抱在懷中。

是誰......

雙眼被汗水血淚模糊,看不清那人樣貌,可耳邊卻是他最熟悉的聲音。

“誰給的你們膽子,敢動本仙徒弟?”

“敢碰我師弟,你們這是找死!”

蘇忘離将人抱在懷裏,景湛護在兩人身前,立于半空中,直勾勾瞪住玉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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