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仙君與玉琅

“師......師......”

柳徹寒心中不确定, 便鉚足力氣要去喊蘇忘離。

“好了,別說話了, 我帶你回去。”蘇忘離止住柳徹寒不停往外湧血的傷口,又在其眉間輕點一下,便見一縷藍光浮現,柳徹寒緊蹙的雙眉展開, 昏過去。

四人浮于半空之中,底下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弟子們紛紛拔劍朝天,領頭的弟子朝兩人大喊道:“何人竟敢如此膽大, 來管我們琉山雪潭的事!”

玉琅手握彎刀還在不斷向下滴血, 只見他不嫌髒的将彎刀收起,雙手負于身後, 冷眼瞧向這兩個不速之客。

“誰願意管你們這破道館的事!柳徹寒早就歸于我師父門下,倒是你們這些人, 随便剔別家弟子的肋骨,這事,要怎麽算?”

景湛怒吼道,召出念君于半空中猛地一甩,激出層層猩紅閃電, 噼裏啪啦作響。

見到景湛手中之物, 玉琅眉頭不自覺的抽搐幾下, 冷眼道:“神器?”

殿前衆生雲雲, 沒人見過瑤華仙君的真實模樣, 自然不知道來劫囚的兩人是誰,只道是與柳徹寒同流合污的罷了。

見到景湛手中花蔓索,仙家子弟紛紛皺眉,上古神器于他們而言只在兵器書冊上見過,如今見了真的,都不知要怎麽辦是好,那些個鄉村野夫們倒是害怕的緊,見他抽那一下,都如鳥雀受驚般紛紛散開,但心想有琉山雪潭衆仙家子護着,便沒多久又聚在一起,探頭看熱鬧。

“玉琅長老?”蘇忘離抱住柳徹寒,移至景湛身旁,一雙狐貍眸子上下打量眼前這人。

“正是。”玉琅神色坦然回道。

“若是說到喪心病狂,第一不當是柳徹寒,而是你才對。”他聲音清澈嘹亮,衆生聽的清楚。

殿前人都一腦子渾水,看蘇忘離像是看個瘋子。

以天下蒼生為心的玉琅長老,怎會是喪心病狂之人?

喪盡天良的分明是他懷中護着的那個柳徹寒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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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琅掩于寬袖中的手微微握緊,并沒開口反駁。

“柳千山,想必就是你害死的。”蘇忘離道。

“!”

景湛瞪大雙眼看向自己身側的師父,殿前衆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紛紛沸騰起來,驚呼連連。

“什麽?柳千山?”

“柳千山是誰啊?”有些年紀不大的并不知道柳千山這麽個人,便開口問道。

“柳千山可是玉琅長老門下大弟子,據說幾年前要叛離師門,去找他在鄉下的相好,鬧的沸沸揚揚的,誰知道剛離開柳山雪潭沒多久,好像就被妖物挖了心吸了血,吃幹淨了。”人群中一位年紀稍長的略有耳聞,回答道。

“啊?竟還有此等事?”

不只是那些平凡百姓,就連殿前的弟子,也止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話語風向一下子變到了死人柳千山身上。

景湛想不通,他師父怎麽會知道柳千山?

玉琅聽此到不惱怒,竟徒自笑起來,笑聲也來越大,聽的殿前衆人心中發毛。

“不僅如此,我想柳千山當時定是知道了你的詭計,欲要阻止你,而幾年後的今日,柳徹寒也是要這樣做。”

蘇忘離不理會他的癫笑,感受到懷中柳徹寒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将人抱的更緊。

“黑水鎮中陳含笑的絕煞傀縱,窮奇吃人,買通王大娘,壤塘鎮中那些行屍走肉,深夜欲殺景湛,婆娑廟泥菩薩前爐鼎中的那些心髒,都是你做的吧。”

玉琅笑累了,便停下,瞧着蘇忘離。

殿前所有人都等着玉琅的否認。

誰知這人竟一臉清淡,雙眉揚起,冷然道:“差不多,不過有些話,你可說錯了。”

蘇忘離雙眸更加暗淡,緊緊盯住玉琅。

“在下不才,也做不到那麽多,陳含笑的禁術是我教的,壤塘鎮婆娑廟的行屍走肉也是我做的,我也就教他們挖個心髒罷了,至于那些個栽贓陷害背後偷襲的下賤做法,可不是我。”

景湛倒沒想到這人承認的這麽大方,厭惡的看着面前這人,像在看一堆垃圾。

“另一人是誰?”蘇忘離冷言問道。

玉琅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哪還有方才裝模作樣的翩翩氣質,一張嘴咧着笑,幾近癫狂,道:“若你問了我便告訴你,豈不是讓我很失面子?”

就連殿前那些琉山雪潭的弟子也都呆愣的舉頭看着半空的玉琅長老,這樣的長老對他們來說太過陌生,以前每次見到長老都是端着架子,不喜笑,嚴厲的很。

“這怎麽可能?長老為何要做出這種殘忍之事?”下面幾個弟子平時最尊敬的就是玉琅長老,在這種時候也偏袒他。

殿前沒幾個人敢張嘴說話,皆大眼瞪小眼,誰都想不到堂堂琉山雪潭代任掌門玉琅長老能做出這般兇殘血腥之事。

“就是啊,若玉琅長老真有這麽喪心病狂,掌門怎能在閉關前将掌門之位給玉琅長老保管,那可是暮掌門親口所言,我們當時可聽的一清二楚,你們兩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歹人,莫要信口雌黃!”

“呸!滾犢子的歹人,你這張嘴怕是不想要了!”景湛猛揮手中念君,朝下面那幾個人啐了幾口,破口大罵道。

要說這種腌臢話,他在拜入蘇忘離門下就沒怎麽說過,可底下這群乳臭未幹的小孩子竟敢這麽侮辱他師父,心裏過意不去,張口便大罵。

下面那幾個弟子乃是琉山雪潭親門子弟,暮家人,從小就讓禮儀仁道來回熏陶折磨,哪聽到過這種粗鄙言語,皆被罵得大眼瞪小眼,怒氣填胸卻不知道怎麽發洩,全都拿劍指向景湛。

為首一人傲氣十足,直接揮劍朝景湛砍上去,眼見他飛于半空之中便要拿劍刺過去,景湛一動不動,一甩念君,便将人抽回地上。

那人撲倒在地,胸口被石板撞的生疼,倒吸了幾口氣才站起來。

周遭那些弟子一股腦圍上來,都手忙腳亂護着那人。

“師兄,可有事?”

“暮小公子?是不是摔倒哪了?”

暮子洋身為暮家直系後人,暮掌門的寶貝兒子,柳山雪潭的暮小公子,所有人對他都是敬着寵着,哪受過這種侮辱,立馬大吼一聲:“都讓開!”

将圍在身旁的所有人都罵開,朝景湛大怒道:“你可知我是誰!竟敢耍陰招!有本事我們重新打過!”

“我管你是誰,輸都輸不起,修煉不夠就別在這丢人現眼了小孩。”景湛冷冷道。

“你!你叫誰小孩!”

他确實修為不夠,或者說,他平時修煉也都是刻苦自勵,可奈何天資愚笨,仙根渺弱,衆人都看在眼裏,他自己其實也都知道,可奈何他是暮掌門的兒子,以後便是琉山雪潭的一把手,沒人敢當面說他不好,對他到哪都是一番吹捧。

他雖有自知之明,但毫無明理之心,一心想着只要努力便能成功,修成仙根,可若是毫無天賦,再努力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偏偏他就是不相信,暮子洋的娘親生下他便離世,暮掌門對他更是寵愛有加,做什麽都慣着他,再加上那些個子弟的誇贊,他本來就是個要強的性子,如今硬生生被磨成了高傲自大。

畢竟還小,少年意氣勃發,哪能容得別人瞧不起他?

“若是我想的沒錯,暮掌門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景湛沒理暮子洋,倒是蘇忘離瞧了他一眼,又冷眼對身前悠閑暢意的玉琅說道。

玉琅長老也不見吃驚,咂摸咂摸嘴,點點頭,笑道:“不錯不錯。”

僅僅四個字讓殿前所有弟子以及門外看戲人大吃一驚,誰能想到這場戲竟會如此精彩!

“這,這怎麽可能,暮長老閉關前還要我們好好聽玉琅長老的話,玉琅長老為什麽要殺掌門啊?”

底下衆人都瞠目結舌,結結巴巴的還要為長老辯護。

景湛一凜,左思右想終得,疑惑道:“絕煞傀縱?”

“絕煞傀縱!那不是早已失傳的馭屍禁術嗎?”

聽到這四個字,這回柳山雪潭的弟子都踟蹰不言,倒是門外看熱鬧的嗓門亮起來。

蘇忘離抱住柳徹寒的手不斷收緊,就算靈力能止住他不停流出的鮮血,但畢竟肋骨已經被挖的一根不剩,人沒了支架,要怎麽活?

看樣子這裏必須要速戰速決。

“景湛,我不可同凡人動手。”這話僅他們二人可聽見,意思即為明了,要對付這個玉琅,只能靠景湛一人。

若頻頻在兩人之間搗亂,欲殺景湛,陷害他自己的人不是眼前這個玉琅,那又會是誰?他可知曉自己身份?

蘇忘離心中太多不明了的事,纏在心頭,宛若密密麻麻的尼龍細繩,将心髒死死勒住。

“乖乖就擒,不至于讓你太痛苦。”景湛猛地一揮念君,紅紫閃電于半空之中發出駭人光芒,驚的門外衆人抱頭躲蹿,又見其不傷他們,便大着膽子伸出頭來看。

玉琅聽到這句話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直笑着的臉此刻更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只見他一只手伸直,五指呈獸爪狀。

景湛蘇忘離其其握緊手中神器,以為他要運法攻擊。

誰知這人毫無一戰念想,空中黑氣彌漫,慢慢在他掌中凝聚成一條人形,而那只手整死死掐住那人的脖頸。

殿前紛紛上望想要看清那人模樣,只有暮子洋僅看一眼便眼眶通紅,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如同巨石一把将其壓在谷底,再也翻不起身,所有人都在努力看清那人是誰時,他喃喃道:“爹......”

“啊?暮掌門?”

“那是暮掌門!”

聲音此起彼伏,質疑,肯定,惶恐,不安,自烏泱泱的人群裏炸開,所有人都看到玉琅手中的人。

那正是閉關多年的暮光岐,琉山雪潭的暮掌門!

只是這人顯然已經死透了,腦袋耷拉着,嘴唇紫青,臉色慘白,看樣子早已離世,但遺體卻存的極好,除去一些血斑,再無其他損壞之處。

還未等人回神,只見玉琅速度極快,另一只手直沖暮掌門心髒,翻騰幾下,衆目睽睽中将那顆還在跳動的鮮紅心髒挖出。

“看來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就不在這陪你們這些小孩玩了。”說罷天邊突得烏雲密布,遮天蔽日。

暮光岐一雙眼竟突然睜開,毫無預兆地發瘋撲向兩人。

蘇忘離顧及懷中柳徹寒,閃身躲避,景湛眼疾手快抽出念君。

誰能想到死人竟然成了暴屍,擠在門口的那些村民一窩蜂散了,該逃的逃該竄的竄,徒留一群柳山雪潭弟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呆楞着臉看暮掌門詐屍。

蘇忘離見玉琅要逃,朝其發出一根金針,劃破他的衣袖,被其躲開,一眨眼間,便見他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比那更棘手的,卻是眼前這個暮光岐。

暮光岐這掌門也不是白當的,出手狠戾急速,招招朝着要害殺去,景湛自蘇忘離昏迷之時便加緊練功,功法靈力相比之前已大漲太多,若是之前,想要抵擋這個掌門定是筋疲力竭,如今已然綽綽有餘。

念君與他磨合時期也已不短,還沒等這些仙門子弟回過神來,景湛已經鎖住暮光岐的脖頸,一把将頭顱扯下,屍體宛若一骨脆生生的架子,整個頭連着脊梁骨被抽出來,四肢沒了主力支撐,全都散了架似的脫落在地。

眼看暮光岐掉落在地,粘連骨肢的皮肉立馬腐爛腥臭,水汽一般消散開,僅一眨眼功夫,便只剩一堆森森白骨,那模樣,也看不出這人曾經是多麽高貴在上的琉山雪潭暮掌門。

原本驕縱蠻橫的小公子,金絲雀,此刻一張臉竟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難堪,他自知自己一無所能,沒了暮氏後人這個稱呼,自己什麽都不是,還修仙問道呢,狗屁不如!

漫無目的的走過去,此刻面對那堆森森白骨,暮子洋竟陡然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周圍衆人都瞧這那堆白骨合不攏嘴,再加上他這一巴掌打下去,細皮嫩肉的小臉響的很,立馬将衆人的視線自白骨堆中成功移到他身上,就在所有人以為他要跪在自己父親面前嚎啕大哭時,他卻委身蹲下,青衣背影狼狽不堪,擡手又是一個巴掌。

他惱,他怒,他暗罵自己沒有心。

看到自己親父死的那一瞬間,不是怒火沖天,不是沖上去報仇決一死戰,更不是按下毒誓,而是彷徨失措,父親沒了,這諾大的琉山雪潭要怎麽辦?

他要怎麽辦?

他能怎麽辦!

無能懦弱,資質平庸,蠻橫霸道,這些早就是他給自己的定義,如一棵罂粟花,牢牢紮根心底,再也拔不掉。

雙眸盯住那堆白骨,耳邊是暮光岐無奈的嘆氣搖頭:“你看看你!成天不學無術!本來就學的慢,還這樣不急不緊!你這樣,我怎能安心将位置給你!”

可暮子洋那是心氣高的很,面對自己父親的質疑,他惱怒,他沖撞:“那不早着的嗎?到時候我肯定出乎您的意料!”

誓言倒是立的勤,可卻不履行一分,懶散傲慢慣了,該怎麽鬧怎麽鬧,愛怎麽玩便怎麽玩。

他始終想着,父親還年輕,而他,還小。

暮光岐雖經常說他不争氣,可刀子嘴豆腐心,這邊教訓完了,那邊鬧出什麽事,還是要給他擔着。

可如今,父親沒了,沒人給他擔着,而他......已經不小了。

從未做好準備迎接這一刻的到來,而這一刻便在血淋淋中出現在他面前,殺他一個措不及防。

拾起一根白骨,上面粘膩着的滑液散發出腥臭,可他置若罔聞,一根,又一根,懷裏抱不下了,卻還往裏塞,淚珠啪嗒啪嗒落到白骨上,與腥臭粘液融為一體。

細小如蝼蟻的抽泣聲斷斷續續的撞碎默然。

“你回來......父親......你......你回來!我錯了!我努力!我再也不玩了!父親......你回來吧......”

頑固不化唯我獨尊的少年,終于在不可挽回中後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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