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剔仙骨

“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師父拿自己保你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這樣過得荒唐可笑嗎?!”柳徹寒說到這更是氣急, 擡手便要再給景湛一巴掌, 可快到臉頰時, 掌風襲過, 手掌硬生生地停住,狠心放下。

“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拿自己保我?”景湛也管不上柳徹寒那斷掉的雙臂雙腿如今是怎麽完好無損, 聽到蘇忘離他立刻清醒,站起身反手抓住柳徹寒的雙肩,問道。

柳徹寒那對新手臂被他如此使力捏住, 一瞬間疼得直皺眉。

景湛見他這副模樣, 這才将兩手松開, 可嘴上卻沒停過,依然問:“蘇忘離怎麽了?他在哪?他不是回九重天了嗎?”

聽到景湛最後這句話,柳徹寒嗤笑一聲,看向景湛的雙眼裏滿是怒氣, 惡狠狠道:“是啊, 他回九重天了, 他回九重天替你贖罪去了!”

贖罪?

“什麽?你說什麽?分明是他為了自己的仙君之位,為了所謂的天道抛棄我!”景湛大吼道。

“胡說八道!他若真在乎什麽仙君之位, 又怎麽會被除去仙籍剔去仙骨貶下人間!”柳徹寒擡手朝景湛又是一巴掌, 因用力過猛, 将景湛打翻在地。

柳徹寒深深呼出一口氣,垂眸看向景湛, 雙眼通紅, 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一人上九重天時, 整個人都憔悴得只剩半條命,他跪在天帝面前,跪在衆仙面前,求天帝原諒你,放了你,可若是真這樣做,天帝在衆仙前的顏面往哪放?”

說到這裏,柳徹寒幾乎不忍再去回憶他看到的那一幕,那時他才剛蘇醒,跟随彌光去宮闕殿時,卻看到蘇忘離卑微地磕頭,臉上依然淡漠冰冷,跪在那裏依舊背挺身直。

他張嘴說話時,說幾個字都是喘的:“孽徒體內邪氣已被全部消除,請天帝放了他,瑤華願替孽徒受罰。”

天帝怒吼道:“你在九重天私用禁術本帝還未找你算賬!你有幾條命?竟還替那孽障受罰!”

吼聲響徹整個宮闕殿,柳徹寒想去求情,可彌光卻對他說:“你要記住自己的責任。”

他自然沒忘,他自然記得自己現在不可受傷,更不可再次丢了自己這條命......

蘇忘離依舊沒有過多神色,再次彎下那挺得筆直的腰磕下一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乃景湛的師,更是他的父,他所有的錯,瑤華一并承擔。”

“好!”天帝猛然轉身,不再去看蘇忘離,無奈地閉上雙眼,道:“除仙籍,剔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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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柳徹寒再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把臉上的淚。

“剔仙骨啊!他僅剩的半條命哪還能受得了......可他受住了,七十七把剔骨刀,一次又一次從蘇忘離體內砍過去,他一聲也沒吭,直到七十七刀全部受完,他才問了句。”柳徹寒哽咽道:“他問我結束了嗎……”

“我點點頭,他一身白衣上全是血,硬生生染成紅衣......可師父卻笑了,我第一次見他笑,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一樣......”柳徹寒五指收緊,淚止不住往下流:“昏過去之前,他說......終于......保住他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蘇忘離明明想殺我......”景湛喃喃道。

柳徹寒那日雖不在九重天之上,可所有事都聽彌光說過,知道的自然要比景湛多,他道:“你可知阻息符?狐族特有之術,只需以狐族血為引在胸前畫符,便可阻息屏神,如同身死......你現在覺得,師父還是要殺你嗎?”

景湛站起來,一張臉憔悴發青,嘴周拱起胡渣,通紅雙眸看向柳徹寒,他問:“在哪?蘇忘離在哪?”

聽到這句話,柳徹寒剛平息下去的怒氣再一次湧上來。

“怎麽?你還嫌害得他不夠慘嗎?”

“我問你蘇忘離在哪?!”景湛崩潰一般,抓住柳徹寒雙臂,狠狠瞪住他,可淚水卻像止不住一般流滿面,他再也忍不住,顫巍巍地跪下,跪在柳徹寒面前,卑微乞求道:“求你了,求求你告訴我,蘇忘離在哪......他在哪啊?”

“景湛,你有心嗎?”柳徹寒道。

“還記得瑤華廟嗎?你知道嗎?師父那時對你的感情說不出口,只能跪在他自己的佛像前,乞求上蒼能給他與你一段姻緣......還有......你覺得你體內那些邪氣怎麽消失的?是師父用半條命給你換回來的!”

柳徹寒鼻音甚重,可卻依舊嘶啞着嗓子大吼,淚流滿面,卻顧不得收拾自己的狼狽模樣。

狠狠地談一口長氣,仰起頭,喃喃道:“景湛......你有心嗎......”

“他到底在哪......”

景湛似乎什麽都聽不到,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一句話。

“津鹽城外,他自己一個人住在那間小草房裏。”柳徹寒道。

津鹽城,就在蓬萊不遠處,原來這一個多月裏,蘇忘離和他離得那麽近......

“他為何......”

“為何不上蓬萊?”柳徹寒替他将話說完,嗤笑一聲:“上不來了......如今被剔去仙骨,僅剩半條命,就算是九尾狐,與人又有何不同!還不如人結實呢......”

景湛踉踉跄跄站起來,不管不顧就往外跑,可一腳剛邁出去,又停住,轉過頭看向停在原地的柳徹寒,道一聲:“謝謝你。”

房中再次回歸沉寂,柳徹寒一身青衣玉立,轉首看向敞開的大門,緩緩嘆出一口氣。

雖說津鹽離蓬萊最近,可中間到底是隔上一段距離,這條路沒什麽人住,只在津鹽城外不遠處有幾家住戶,周圍開墾幾畝荒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糧食熟了就留一半,剩一半用推車推到城裏去趕個早市賣出去,還能賺上不少銀子。

蘇忘離,便住在這幾戶人家中。

他沒處可去,見此處有一間破舊草房,看上去久無人住,便進村問了問,隔壁的王氏夫婦熱情的很,兩人看上去不算小了,可身邊也沒個孩子,看見蘇忘離那副可憐模樣便格外熱情,叫上鄰家的吳嬸的兒子和小孫子,一同将這間小草屋幫忙收拾幹淨。

兩家人都面善樸實的很,将房間收拾幹淨之後,還将自己家中煮好的粥,炒好的菜都端出來,圍在一起吃。

蘇忘離哪見過這種人界的熱情,頓時傻眼,連話都說不利索。

王大娘給蘇忘離盛一碗稀飯,問道:“你咋自己一個人?你的家呢?你父母去哪了?”

一連三個問題,蘇忘離不會說謊,也無法說實話,問一個就搖頭,問一個就搖頭,妥妥的一問三不知。

吳嬸兒媳見樣嘆一口氣,道:“肯定是從哪裏逃難來的,路上應該是摔到腦袋,什麽都記不得了。”

王氏夫婦和吳嬸一聽,看向蘇忘離的眼神更加疼惜,拉住蘇忘離的雙手,道:“沒事,以後就在這住着,咱就是一家人。”

就這樣,蘇忘離學着挑水劈柴生火煮飯,學着下地除草澆肥,飯點時再和他們兩家一起在院中吃飯,一個月來,已然習慣了這裏的生活。

景湛趕到時,便看到從來都是一身幹淨如玉白衣的蘇忘離,穿一身粗布麻衣,手中握一把斧頭,正在院中劈柴。

吳家兒子扛起鋤頭要去翻地,吳家兒媳和兒子拿起兩個饅頭站在門口送他,蘇忘離見其要走,熟絡地笑着朝他揮揮手,便又開始專注劈柴。

說實話,對于這種體力活,蘇忘離确實不怎麽會做,但燒飯他也只會煮粥煎藥,這裏也用不上他做什麽,他也不會做別的。

小時候都是母親護住他,而他當時太小,根本做不了什麽,待母親離開之後,他也只能當個小乞丐在路邊讨飯,有時真是一點吃食都找不到,他才會冒險去包子攤上偷個包子。

直到有次失手,被老板抓住,那老板也是個狠角,直接抽出棍子揚言要将蘇忘離兩只手打斷,任憑蘇忘離怎麽哭喊,街上圍了一圈人,可并沒一人肯上前阻止。

千鈞一發之際,一位身着婆娑袈裟的老僧人抓住打向蘇忘離手腕的木棍,将銀子遞給老板,又買了五個包子,就這樣,蘇忘離懷裏抱着五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嘴裏還咬住一個,跟随瑞麟去了渡悲寺。

自那之後便拜瑞麟為師,除去劈柴做飯之外,掃地采藥他都會。

蘇忘離舉起斧頭,深呼吸一下,雙眼緊盯那根不算粗的木頭,一斧子劈下去,誰知竟沒劈上。

一旁燒柴火的吳嬸瞧到,像看自己兒子似的笑起來,和藹慈祥道:“劈木頭不能使全勁,要看準了,一點點地使力。”

蘇忘離聽後使勁點點頭,認真仔細看向那塊木頭,按着吳嬸的話,一點點地劈開。

吳家小孫子跑過去瞧一瞧,立馬蹦蹦跳跳拍手叫好:“哥哥好厲害!比阿聞厲害,阿聞還拿不起斧頭。”

見阿聞心情有些低落,蘇忘離放下斧頭,摸一摸阿聞的小腦袋,輕聲道:“那是因為阿聞還小,等長大了,會比哥哥還要厲害。”

“那阿聞什麽時候能長大?阿聞也想像哥哥一樣高。”阿聞擡起腦袋,大眼睛忽閃忽閃。

“阿聞,又去打擾哥哥了是不是?”吳家兒媳見身邊小阿聞不見了,喊道。

阿聞“哼”一聲,不理自家娘親,朝蘇忘離張開雙手要抱抱。

蘇忘離見樣,輕笑出聲,彎腰将小阿聞抱起來。

“哇——好高呀!”小阿聞興奮地咯咯直笑。

吳家兒媳跑過來,見狀雙手叉腰,佯怒道:“阿聞那麽沉怎麽又叫哥哥抱着?把哥哥壓壞了怎麽辦?”

阿聞一聽自己娘親說自己重,立馬大喊道:“不沉!阿聞很輕的!是不是哥哥?”

說罷一臉委屈,撅着小嘴看向蘇忘離。

“是是是,阿聞最輕了。”蘇忘離雙手掂一掂,憋着笑道。

吳家兒媳無奈地笑起來,指着自家兒子:“你這小祖宗喲。”

“不礙事的,阿聞很輕。”蘇忘離朝吳家媳婦道。

景湛本想走進去,可踟蹰幾步,又不知所措。

蘇忘離在這村子裏看上去要比在蓬萊和九重天都放松的多,都開心的多,往日板着的一張臉,冷淡的眉眼此刻全部舒展緩和開。

也許......自己不去打擾他,才是最好的選擇......

景湛停住腳,本想轉身離開,可不遠處蘇忘離因警覺一眼朝那邊看過去。

那雙微挑的狐貍眸對上琉璃色細長眸,周圍所有的聲音一瞬間全都朦胧不清。

明明只一月不見,可為何這一眼,仿佛隔了數萬年?

本已打算忘卻的過去如同一棵棵嫩芽破土而出,迅速蔓延生長綻放枝葉,變成參天大樹。

蘇忘離一雙漆黑瞳孔中仿佛一潭碧水,波瀾微動,可卻面無表情地移開,像是沒看見籬笆外角落邊那人一樣。

可景湛分明看得清楚明白,蘇忘離看見他了。

下定決心擡腳走進去,一步一步,仿佛踏在炙熱爐鐵之上,他滿懷期待,卻又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走進那樸實自然之中,走進蘇忘離現在的世界裏。

“蘇忘離......”他輕喊出聲,哽咽難耐。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來茫然地看向他,看着這個面色憔悴不堪的人。

只有蘇忘離轉首看向他時,面上的和煦春風全部收起,冷着一張臉,疏離地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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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啓農家小生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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