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仙君醉酒

料是景湛已經做好萬千打算, 也沒想到見到蘇忘離的第一句話竟是“你是誰?”

“蘇忘離......別鬧了......”景湛不确定蘇忘離到底是在騙他還是真的不記得以往那些事,說出的話裏都不住發抖, 蠟黃憔悴的臉,散亂蓬糟的發,看在眼中,着實叫人心疼。

蘇忘離沒再看他,彎腰将懷中的阿聞放下, 輕拍他的背,讓他去一旁等着開飯,吳家兒媳見狀将阿聞領走, 一時間所有人各幹各的,卻止不住往這兩人身上望。

“我們這不歡迎外人,若是無事, 就請出去。”蘇忘離撿起放在地上的斧頭,自顧自地劈柴。

可他演得實在太差, 本就沒騙過人, 哪能那麽有天賦, 說演就能演出來?

只見他握斧頭的雙手不住顫抖,一雙眼不斷眨巴亂瞥, 本想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可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他完全在意的樣子。

瞧到這, 景湛伸手将蘇忘離手中斧頭拿過來, 替他劈剩餘的那些木頭。

他做這種粗活要比蘇忘離熟練太多, 僅是眨眼間, 所有木頭都被劈好堆在一旁。

蘇忘離呆愣着站在一旁,雙眼直勾勾地瞧他劈柴,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就連趕人的話都忘了。

直到景湛放下斧頭,蘇忘離竟然還在愣神。

不知為何,自從被剔仙骨之後,蘇忘離的反應便比從前要慢太多,思考變慢,動作也變慢,哪還有往常那般雷厲風行聞風而動?

“蘇忘離,你還是不會說謊......”景湛輕聲道:“柳徹寒......他全都告訴我了......”

見自己的謊被掀開,蘇忘離一時間又惱又怒,轉身徑直朝自己那間小草房走去,剛想将門關上,只見一只手把門抵住,景湛一閃身,竄進來把門關嚴。

“你做什麽!整個蓬萊我都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蘇忘離氣急敗壞道。

外面太陽已經落下去,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小屋中沒點蠟燭,僅有幾絲微光自那破木頭窗外隔一層宣紙透進來,使得兩人堪堪能看見彼此的臉。

“我說過了,你在哪我就在哪,我要一直陪着你。”景湛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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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蘇忘離惱怒的臉出現一絲裂縫,僅一瞬便又愈合起來,他嗤笑一聲,垂眸道:“我受不起......景湛......你說過的,你我師徒已經恩斷義絕再無關系,你也不需要再說這種話。”

“我們成親了,我們是夫妻,你在哪我就在哪。”景湛全當沒聽見蘇忘離的話。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臉沒皮了?”蘇忘離臉色又暗上幾分。

聽到這種話,景湛竟然笑了,那張憔悴的臉此刻仿佛又沐春風,疲憊的雙眼中透出幾分安心,像極了飄蕩在外的漁夫終于能夠靠岸:“在你面前,我最不要臉了。”

“……”

蘇忘離深知,和一個二皮臉講道理怎麽樣都講不過說不通,他也懶得再多費口舌。

“忘離!有什麽事一會再說,先出來吃飯吧,你王爺包的餃子煮好了,快出來嘗嘗。”

外頭傳來王大娘的喊聲。

“來了。”蘇忘離回了一聲。

将擋在門前的景湛推開,低聲說一句:“随你。”

說罷便開門出去。

景湛也跟出來。

只見外面兩張小桌拼在一起,周圍一圈坐滿人。

王大娘剛才沒見過景湛,也不知他倆什麽關系怎麽回事,便順口問一句:“這位是?”

蘇忘離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只聽景湛自己道:“我叫景湛,是蘇忘離的遠房弟弟,我以前不怎麽聽話,總惹我哥生氣......”

“……”

一句話将兩人之間的關系交代清楚。

吳嬸一聽原來是自家人,連忙将景湛拉過來坐到蘇忘離身旁,還勸到:“忘離啊,都是一家人,生什麽氣呢是不是,你看景湛這孩子來找你弄成這樣,肯定沒少吃苦。”

蘇忘離:“......”

吳嬸轉首又朝景湛道:“當時他來的時候好像記不得以前的事了,問什麽要不就搖頭要不就說不知道。”

景湛聽此點點頭,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方才沒認出我來,我找他一個多月了。”

“好了好了,快趁熱吃,有什麽話啊,吃完再說,先把肚子填飽了。”王大娘不停地朝蘇忘離和景湛碗中夾菜。

蘇忘離不好在這麽多人面前說些什麽,也只得悶聲吃飯。

倒是景湛才來不久,全然沒把自己當外人,笑着朝夾菜的王大娘道聲謝,自己吃得高興。

就這樣,景湛死皮賴臉地在這小村戶裏住下,可蘇忘離那間小房子中僅有一張不算大的床,一個人睡還好,可兩個成年男子在一起那就全然睡不下,吳嬸見狀又從自家抱來一床棉被,軟乎乎地鋪在地上,比躺在床上都舒服。

每日清早,景湛便早早起來去準備早飯,待吳嬸和王大娘她們醒來,早飯都已經備好,吃完早飯再和吳家兒子一同收拾收拾幹些活,快傍晚時回來幫蘇忘離劈柴打水,一整日下來從不閑着。

任誰都喜歡能幹的,吳嬸和王家夫婦對景湛都疼惜得不得了,看着他比自家孩子都愛惜的多。

這日傍晚,景湛扛着鋤頭回來時,見蘇忘離正劈柴,立馬跑過去把斧頭拿過來,朝蘇忘離道:“以後這些活我來就成,你不必做這些。”

蘇忘離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一句話不與他說,嘆一口氣,無奈道:“我總要做些什麽吧。”

景湛哪聽的出他話裏語氣,自顧自拿斧頭劈柴,道:“我做就好。”

蘇忘離:“……”

“忘離啊,你看你弟弟多疼你這個哥啊,這麽好的孩子,有什麽事不能說清楚?何必要生氣呢?”

吳嬸在一旁燒柴,探出個頭笑嘻嘻道。

“都說清楚了,吳嬸您就放心吧,我以後絕不惹我哥生氣。”景湛笑道。

阿聞跑過來,手中那一個剛蒸好的包子,伸出小胳膊朝蘇忘離嘴中喂,蘇忘離委身蹲下,搖搖頭,輕言道:“阿聞吃,哥哥不餓。”

見蘇忘離沒有要吃的打算,阿聞吞一口唾沫,張嘴便想咬,可一口還沒下去,又頓住,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瞧向一旁的景湛,将手中包子伸過去,軟糯着聲音問道:“哥哥要吃嗎?”

景湛一天下來幾乎沒吃什麽,腹中确實餓極,不過看着阿聞那口水都要流一地的模樣,搖搖頭,伸手抹一把額上的汗,朝阿聞道:“哥哥不吃。”

阿聞這才啃起來,吃得津津有味,不出片刻,一個包子便下肚。

見他還沒吃飽一般,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不滿足地嘆一口氣,景湛笑着蹲下,問道:“阿聞想不想要個玩具?”

一聽玩具,阿聞立馬來精神,家中不富裕,他自小也沒什麽玩意,下雨天去泥坑裏堆個泥巴都覺得奢侈,跟自己爹爹去津鹽城中賣菜時看見那些小孩們手中拿的風車更是眼饞。

立馬用盡全力點點頭,一雙眼睛發亮,問道:“什麽玩具呀?”

景湛笑而不語,自劈好的木頭塊中挑出一個小的,拿起一旁的小刀,便開始專注地刻起來。

蘇忘離不懂他要做什麽,摟住阿聞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自從夏天過去之後,天黑的越來越早,這還沒到酉時,天際已經暗下去,吳嬸和王大娘家點起門前的紅燈籠,将景湛手中那刻出形狀的竹蜻蜓給照亮。

将雕刻完的竹蜻蜓送給阿聞,小孩子最喜歡這些小玩意,拿到手道聲謝,跑到一旁去玩。

“開飯啦!開飯啦!阿聞!一會再玩,忘離景湛,過來吃飯了。”吳嬸便端盤子邊喊道。

一家子雖然賺不上幾個銀子,但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日三餐,便是人間最樂之事。

“來啦!”景湛應聲道,遂看向蘇忘離,拉住他的手腕,見他沒甩開,便欣喜若狂地将人拉過去。

阿聞手中緊緊捏住那只竹蜻蜓,稀世珍寶似的誰都碰不得。

大紅燈籠下,兩張小桌子拼在一起,圍坐着一圈子的人,吳嬸,吳家兒子兒媳,阿聞,王家夫婦,蘇忘離和景湛,仿佛一大家子人,笑呵呵地吃飯聊天。

籬笆外站一青衣身影,而他身旁,是一綠色身影,柳徹寒看向不遠處和和樂樂的一群人,一言不發,倒是勾闌長呼一口氣,道:“不管何時,我都很羨慕他。”

柳徹寒自一圈人中一一看過,最後落在穿一身粗布麻衣的蘇忘離上,緩緩瞥眼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景湛,勾唇一笑,心中萬般滋味,道一句:“誰不是呢?”

說罷轉過身,眼中柔和消散,冷言道:“走吧,去找找柏霁霄那個畜生到底藏在哪。”

黑暗角落中兩道身影消失,不知不覺。

吳家兒子忙活一天,眼見着快到中秋,特地進城買來兩壺好酒,說是他們這裏特有的果子釀,讓蘇忘離景湛二人嘗嘗。

兩人恭敬不如從命,皆都倒上一碗一飲而盡,這酒果真是好酒,入口甘甜清香,醇厚卻不太烈,隐約間散發出的果子香更是清爽。

許是今晚夜色朦胧月色皎潔明亮,又或是一大家子圍在一起吃飯心中歡喜,蘇忘離一時間沒忍住,多貪了兩碗酒,同吳家兒子喝得酣暢淋漓。

這酒雖說入口不算太過濃烈,但後勁十足,沒多久兩壺全都下肚,吳家兒子直接醉暈過去,倒是蘇忘離雖是也醉了,但沒暈過去,而是呆愣愣地看一看對面暈過去的吳家兒子,緩緩地把握在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掂一掂身旁空蕩蕩的酒壺,發覺沒酒了,也不吵嚷着要喝酒,而是把碗輕放在桌上,老老實實地坐好,也不吃菜,一句話都不說。

待衆人吃完收拾好,蘇忘離還是那副沒事人的呆愣模樣。

景湛酒量好,也沒喝多少,見蘇忘離這副醉酒模樣又想起早前在蓬萊那晚,生怕蘇忘離手臂一伸嘴一張就要抱抱。

不過今日蘇忘離倒是安靜,景湛那顆懸着的心也放下。

幫忙将桌凳擺好,同吳嬸一家和王氏夫婦道過別,便扶住蘇忘離進屋。

踉踉跄跄将他扶坐在凳子上,倒一杯水給他,見他喝完,便想扶他去睡下。

“蘇忘離,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覺。”景湛見蘇忘離滿面通紅,渾身上下全是酒氣,再瞧一眼他身前空了的茶杯,嘆一口氣,起身彎腰要将人扶起來。

可雙手剛扶上他雙肩,蘇忘離便拼盡全力掙紮,嘴中大聲嘟囔着:“我沒醉!我沒醉!你松開我!松開!我不睡覺!”

喝醉了的蘇忘離哪還有往常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像極了三歲小孩哭鬧撒嬌,景湛生怕他掙紮時弄傷自己,便将手松開,坐在他一旁,輕聲問道:“乖,很晚了,該去睡覺了。”

蘇忘離通紅一張臉,呆愣愣看着景湛,眨了眨眼,又使勁搖搖頭,委屈道:“我不要睡覺......我......我要去蓬萊......我要上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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