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 夏千站在酒店大廳裏,又茫然又凄苦。她賭輸了,她的孤注一擲遭到了溫言的毀滅性打擊,然而她真的沒有錢在紐約再生活下去了。
她仿佛走到了迷宮的岔路口。眼前是濃重的迷霧。來往的光鮮人類宛若來自另一世界。
在這種飄忽裏,夏千聽到隐約的音樂,那是她所愛的那支舞曲。周遭的光線開始調轉。夏千茫然地擡起頭。
就在這一瞬間,酒店裏所有的吊燈都像是被她目光點亮一般的亮起來,像是一道道閃電,劃破那些迷霧。
這支曲子就像一個牽引和神谕。夏千看到剛才那些面目陌生疏離的人們都笑着轉身,仿佛從噩夢中蘇醒一般,他們充滿生機和善意。夏千看到年輕的女孩甩開發帶,看紳士的男人解開領結,然後他們合着音樂,在酒店大廳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起舞來,用一種宣洩而淋漓盡致的方式。互相獨立又互相承和。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像風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加入這場舞蹈。夏千仿佛置身在舞臺的正中央。可她對這一切發展仍舊帶了不真實感。
直到身穿黑色禮服的金發男人帶着求婚戒指出現,舞群把一個美麗的少女牽引到那男人的面前,夏千才終于醒悟過來。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求婚。用快閃的方式。
夏千轉頭看身邊這些起舞的人,他們在前一刻都還扮演着冷漠的路人,在音樂響起的一刻便像是接到了指令,讓整個大廳都變作舞臺,而這支舞曲結束的時候,他們就會如魔法失效一般地回歸成冷漠的角色,然後有秩序而快速地離開酒店,散入人群消失不見。這就是快閃。聰明地聚集,用肢體去表達自己表達群體的意識然後快速地閃離。
在所有人舞蹈的盡頭那個金發男人單膝下跪,少女的臉上是巨大的驚喜和混亂感。大廳裏其他像夏千這樣與這場快閃偶遇的人們都溫情脈脈,他們笑着圍觀,有人也加入跳舞。
音樂仍在繼續。有人在夏千的身邊起跳旋轉,然後飛躍而過。夏千在這些舞者的臉上看到燃燒的表情。他們的這支舞蹈僅為這場求婚而存在,他們的情緒只為這一刻,并且不顧忌他人的眼光。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在某一刻放肆的表達自己,在下一刻又以不相關的姿态走開。百分之百的投入,又毫無留戀地抽身離開。
像是受到蠱惑,夏千朝着這些舞動的人們邁出了一小步。她還有點遲疑。
音樂正到高**潮處,夏千看到她面前的那個舞者,不顧一切般的旋轉,扭**動,非常激烈的生命力。這讓夏千覺得久違。她過了太久壓抑的生活。
她終于決定甩開一切加入這場快閃。
她沖進舞群,開始合着音樂跳起來。夏千有芭蕾基礎,也學過爵士舞,但她并沒有機會表現過,這一刻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膽而放縱地展現自己。
她近乎瘋狂地跳,周遭人群的情緒感染了她。即使現實多坎坷,可夏千只想短暫地擁有這一刻。她心裏是澄澈的,她僅僅是在人群裏跳舞,不為了追求任何一切。她像是要融化到這舞步裏一般,仿佛人世的艱難都被踏在腳下。
然後音樂停止,像是灰姑娘的魔法終止,她和所有人一樣,果斷地收起步伐,收斂表情,無怨言也無驕傲,只四散走出酒店,向西或向東,不停留地走回自己的人生裏。
于夏千,這場舞就像是對自己夢想的告別演出,是絕望壓抑的爆發,也是一種結束;而于溫言,這僅僅是開始。
在夏千轉身之後,他并沒有馬上離去。溫言遲疑了一下,然後他就看到夏千跳入人群。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夏千是屬于舞臺的,即使并不衣着光鮮,她仍舊對自己有一種強烈的把握感。她主宰自己的身體和表情,很吸引人。酒店大廳的燈光閃亮,溫言覺得這一切都讓他眩暈。他有點後悔自己的遲疑。他想,或許今晚自己有點醉了。他甚至不應該和這個陌生的女孩說那麽多話。
夏千讓他覺得既煩躁又危險。溫言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擺脫她。
然而晚上唐均就來找了他。
“我要簽那個女孩。”他直白地告訴溫言。那語氣并不是商量的,而只是盡通知義務一般。
溫言皺眉看他。
“我要拍新片了,還缺個女配角。”
“你在開玩笑麽?那只是一個新人,而你的電影已經得過三次國際大獎了,S***MT已經簽約的藝人裏總能找出一個和你心意的,冒險去用一個背景不明的人。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唐均點了一根煙,“你大不了撤走你的投資,但是溫言,我從認識你的一天就說過,我不接受任何投資人以金錢來幹涉我的電影。我不會為了資金閹**割自己的劇本或者選角。”
“這就是你電影叫好不叫座的原因。”溫言冷冷地指出。他擡頭看到唐均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Wendy和我說了你要封殺她,實話說,那之前我對她都毫無興趣。我剛才走過大廳,看到她離開你,臉上全是絕望,我甚至也不憐憫,這就是圈子的規則,不是每個有才能的人都被發掘。”唐均笑了笑,“但是你看到了麽?她在人群裏跳舞的樣子。從絕望到充滿了不屈服的生命力,那種絕處逢生的情緒。”
“她現在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她的一部分。像所有新人一樣質樸而幼稚,可我對她沒表現出的那部分感興趣。就像冰山,她藏在水下的部分或許比我想的更可怕。她有一種特質,她不穩定。你不懂的,我新片裏的那個角色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溫言知道他從來不開玩笑。唐均是非常嚴肅地要簽下夏千做新片女配角。溫言沒法阻止,但他有自己的堅持。
“你簽他是你的事,但我封殺她的決定也不會改變。她可以自由接片,有人願意請她我不幹涉,但S***MT永遠不會簽她。”
唐均驚愕地看了溫言一眼,他不明白溫言為什麽對這個女孩這麽苛刻。唐均只負責拍電影,并且傾向文藝片,這個女孩借助自己,僅僅能得到一次初出熒幕的機會,或許是一些媒體關注,但是并不會有大批粉絲,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經紀公司,只能在娛樂圈裏昙花一現。
唐均看着溫言,後者露出英俊的側臉,臉上的表情冷漠。某一瞬間,唐均很想對溫言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他和溫言已經認識了近十年,從他們都還青澀的時候起。他記得溫言曾經是個惜才如命的人。十年的時光太漫長,唐均覺得他能接受溫言慢慢變成一個成熟的商人,可溫言的改變卻是突然的,就像突然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一樣,他在有一天突然變成了一個成功狠辣的商人。一直到現在。他覺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溫言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麽,然而溫言卻不想與他分享任何關于過去的回憶。
然而唐均本是來紐約參加電影協會的活動,這才意外遇到了溫言,也邂逅了夏千。這番談話之後便和溫言告別,繼續他下一場活動。所以當他重新想起夏千,時間已經過了近半個月。
唐均記得那時和夏千再次見面時候的每一個細節。
他在一件逼仄陰暗的屋子裏找到了她。夏千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個包。她已經窮的什麽都沒有。當唐均告訴她希望她去參加新片試鏡時候,夏千就像随時要暈倒。她比上次見面更瘦弱了,但眼睛卻更有神。
“謝謝,你能給我買一張回國的機票麽?”她不卑不亢,眼神坦誠,“可以從我第一份工資裏扣。”
唐均喜歡她那樣的眼神,篤定又堅韌。她有拿到那個角色的自信,但語氣裏并沒有過分的自傲。她只是充滿了背水一戰的勇氣。當人對一樣東西充滿了必須得到的渴求,如果夠堅韌,總能得到。
而夏千也确實得到了。?
☆、星塵與夢(一)
? 唐均通知夏千飛往另外一個城市開始進入取景拍攝的時候,夏千還不知道自己要演一個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唐均的劇本到底講什麽,甚至不知道和她配戲的人。對夏千來說,這就是一次彌足珍貴的工作機會,是她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原本以為這會是個沒幾句臺詞的龍套角色,或許甚至就是個不甚重要的劇,然而她在劇組看到了邵夢和她的經紀人Sam。即便任何一個不關注娛樂圈的人,對邵夢的名字或許都是熟悉的。
邵夢15歲從影,如今已過十年,她的傳奇不在于她的美貌和讓人驚嘆的演技,而在于她是唯一一個從影十年沒有一條負面緋聞的女星。整整十年,她都是S**MT的一張王牌。從她出道至今,她都不會接她不喜歡的片約,而也因為她形象積極向上,雖然因為過于挑剔劇本而接片不多,但大牌化妝品和奢侈品卻仍紛紛請她代言。
而邵夢就是這個電影的女主角。夏千感到有些恍然。竟然時光就已經這樣過去了十年。十年,邵夢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的演員,而這十年自己在幹什麽。
“對不起大家,真的很對不起,今天路上遲到了十分鐘。”夏千到劇組的第一天,休息的時候邵夢就這樣站在工作人員面前道歉,她的語氣誠懇謙卑,并且深深鞠了一躬,她的經紀人Sam也向大家道了歉,并送了每人一盒Godiva巧克力。
“抱歉,這次讓大家等我們了。”Sam一邊分發一邊笑着致歉。他是一個大約三十左右的男人,身材矮小,有點胖,臉上的表情仿佛總在笑着。
夏千想起十年前他的樣子。那時候他還不叫Sam,可夏千已經記不得他到底叫什麽,正如如今的Sam也不再記得她一樣。
他把巧克力遞給夏千時候夏千多看了他幾眼。Sam和所有金牌經紀人都不一樣,他沒有Wendy那樣的淩厲和咄咄逼人,放在人群裏甚至是不起眼的,甚至現在的業務線和手腕也完全達不到金牌的标準,但是他從出道起就是邵夢的經紀人,一做就是十年。這在業內是很少見的。
“Sam你們真是太見外了,這個電影本來就是我答應送給邵夢的結婚禮物。”唐均吃了塊巧克力,心情很好,邵夢的戲幾乎沒有NG。
“難怪邵夢可以從沒有負面新聞,現在圈子裏哪個人紅到她這樣還能像她那樣沒架子,對待所有人都滴水不漏的?”
夏千聽到身邊的演員在嘀咕,但是她關注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邵夢要結婚了?!”這讓夏千不能置信,邵夢才二十五,她的未來還前程似錦有無限可能,她卻要退出了。
“這個《星塵夢》的電影就是為邵夢定身量作的呀,再過大概半個月,Sam會正式對外發布邵夢要大婚的公告,她拍完片就要嫁去美國了,是個美籍的富豪,但是現在很多狗仔已經開始挖新聞了。”夏千身邊的女孩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好奇她竟然連這個消息都不知道。
夏千還有很多想問,可劇組已經重新開始工作,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角色,流故事裏的淚,說故事裏的愛語。
除了夏千。
唐均似乎全然忘記了夏千。他甚至沒有給夏千劇本,也或許覺得一個龍套不需要了解故事,只需要按照導演說的去做就好。
劇組裏每個人都很忙,人手不夠,他們以為夏千是新來的實習生,她被叫去做各種各樣的後勤雜活。
唐均來找她時,夏千正在仔細地為一個群衆演員化妝。她從手掌到胳膊架着三個化妝盤,唐均楞了片刻才喊了她。
“夏千,到你的戲了。”
夏千放下手中的粉餅:“好的,我先去洗個臉。”她喜歡在自己臉上手臂上試色,現在左臉頰還有兩片不一樣的腮紅,假睫毛是第一次貼,因此在自己身上試驗時效果顯然不好,顯得眼睛大而假,很明顯能看到假睫毛根部沒有貼緊眼線。
唐均卻制止了她:“不用了,就這樣,很好。”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把夏千拉了出去。
她就這樣被推到了攝影機和衆人的目光之下,她的邊上站着邵夢。
唐均對她說:“你演邵夢的同學。”
夏千惶恐地看了一眼唐均。她雖沒看過完整的劇本,但從片段的拍攝中大致摸索着故事。作為邵夢的收山之作,《星塵夢》裏她的形象便是一位當紅明星,整個電影的背景便是演藝圈。故事裏邵夢的同學,那也必然是個女演員了。
唐均示意進入拍攝,可他沒有做出任何指導。
夏千看着對面的邵夢,她是第一次離邵夢那麽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
夏千穿着灰撲撲的工作服,臉上是失敗的化妝,顯得可憐又可笑。邵夢就站在她對面,穿着由世界頂級設計師定制的時裝,妝容飽滿,眼神有力。
她們之間有十年的距離。
這樣的邵夢朝着她走來,臉上帶着久別重逢的驚喜。
“夏千!原來你也在這個劇組麽!”
這一剎那,夏千産生了巨大的恐懼,當邵夢看着她的眼睛,喊出她的名字,夏千覺得害怕,仿佛過去十年的時光化作重量積壓在她肩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忘記了自己是在鏡頭裏,只是慌張地往後退,眼神散亂,配上她那妝容,落魄到極點。她如受重擊,露出六神無主的表情,剛上場時的鎮定土崩瓦解。她神經質地去撩自己的劉海,緊張又毫無自信,只剩下凄惶。
“沒想到自上次見面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邵夢的每句話都像是咒語,夏千甚至想捂住耳朵,她不怕面對邵夢,她所害怕的終究只是自己,十年來一事無成落到如此境地。
她和邵夢在十年前就見過,在邵夢出道的那個電影的試鏡時。夏千比邵夢小很多,但是那一年,邵夢也還只能演配角的時候,夏千已經有大把的經紀公司争相簽約并且可以挑角色了。邵夢出道的第一個角色,原也是夏千挑剩下的。可仿佛一個十字路口,那之後邵夢一路扶搖直上,而夏千卻走上了荊棘滿布的迷途。
夏千望着邵夢,倒不如說是望着自己的人生。
“邵夢。”夏千甚至沒辦法勇敢地直視邵夢的臉,她想說點什麽,但卻又發現除了喊對方的名字已無話可說,只能站在原地,臉上是滄桑和破落。
“好!非常好!”
耳邊唐均的聲音都甚至驚吓到了夏千,她有點不知所措,直到唐均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拍攝效果非常好。”他随即解釋道,“事先不給你看劇本确實是出于我的私心,但我就是要這種效果,我想要拍你慌張毫無自信灰頭土臉,你這個角色就是一個落魄的形象,掙紮在娛樂圈裏演些醜角。我找新人來演就因為你們還沒有大牌演員的那種自信,我打擊一下,讓環境突然一點就會自然袒露出真實的自卑感。而一個老演員,即使能再真實地還原演繹,骨子裏觀衆還是能感受到她的自信,那就不夠讓人動容。”
“《星塵夢》裏演員都用真名,所以我先把你的名字告訴了邵夢,這樣你被喊,驚訝之下肯定那種慌張的情緒更真實。好了,現在休息一下吧,可以把臉洗了。”
“不好意思,讓你可能受到驚吓了,唐導要求對你保密。不過你的表情真的非常好。”邵夢補過妝,也過來和夏千打招呼。
夏千看着她閃亮的臉,才意識到邵夢根本沒有記起自己,她的表情是禮貌的。喊夏千的名字,不過是唐均的要求。她和所有人一樣,把夏千都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接下來都沒有夏千的戲份,唐均這才把劇本給了她:“你還有一場哭戲,在後面點,你可以翻一翻。”
而夏千也終于第一次知道了這個故事的全貌。
講的是一個影視班的同學十年裏的人生。邵夢是主角,是全班同學裏混得最好的,她在外人看來擁有一切,美貌,金錢以及十億個粉絲。她就是成為星星的那一個,而夏千和其餘一些配角一樣,都只成為演藝圈宇宙裏的塵土。
夏千又去看了邵夢拍攝。
那個鏡頭裏邵夢的妝花了,午夜夢回,坐在梳妝鏡前哭泣。故事裏她擁有億萬的粉絲的愛,卻得不到她唯一想要的愛情。
夏千看她哭着自我歇斯底裏。
“我算什麽明星呢?我是粉絲眼裏的星星,可對于我愛的人,我也不過和所有無名的演員一樣,只是塵埃。我愛了他十年,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個一生裏僅持續30秒的吻。”
然後邵夢拿出那個男人的照片,她就那樣看着,可卻讓人動容。她的眼睛裏有真實的愛意和痛苦,為了她無望的愛情。
現場有幾個女工作人員忍不住哭了出來,整個攝影棚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情緒。直到拍攝結束,邵夢卸妝出來笑着請大家吃甜點,還有些人悶悶不樂沒有出戲。
這樣的邵夢讓夏千驚愕。她沒有想到,邵夢有這樣亦假亦真的演技,這一次她是真的感覺到了她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夏千更覺得壓抑,她深吸了一口氣,遠離喧鬧的劇組,準備走去休息室。
“他剛才給了我電話,後天來接我去看鑽戒。”
夏千往裏面走的時候聽到邵夢的聲音響起,仍舊是她輕柔的聲線,語氣裏卻太過平靜了,沒什麽起落。夏千的視線正好看到她的側臉。與語氣相反,邵夢的臉色卻是萬分柔和的,映襯着室內的燈光,顯得美麗又細致。夏千可以看到她的目光,此刻正專注地看着一個人。那是濕潤卻安寧的眼神,就像流淌着的水流,缱绻溫柔。比她今天戲裏的更真實動人。
她愛着她看着的那個人。
這不該是我應該知道的東西。夏千心裏警覺,想退出去,可走動之間卻觸到了地上的塑料紙,邵夢擡起頭來。
“夏千。”
夏千驚訝地回望她。
“我一見到你就認出來了。Sam也是。”她這樣對夏千說道,語氣像是在感慨。
等夏千完全走進休息室才看清屋內只有邵夢和她的經紀人Sam兩人。邵夢剛才目光所看處,便是Sam坐着的地方。
Sam見到夏千,對她點了點頭,不久便因為接電話而出去了,休息室裏便只剩下夏千和邵夢。
她們之間對某些事情心知肚明。邵夢知道夏千不想唐均知道她的過去,于是她索性裝作陌生人,也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千看到她時候的那凄惶表情,并不是面對大牌明星而生的自卑感,而是另一種情緒。而夏千也看到了,邵夢對着什麽人有着愛情,她那對于無望愛情的祈求,也并非僅僅是演技。
“你怎麽不問問這些年我過得怎麽樣?你沒有什麽對我說的麽?夏千?”
“還有什麽需要問的呢?”夏千笑了,她的內心奇異的平靜,卻又同時蓄滿了難以言說的難受。
年少時候只有短暫交集的兩個人,此刻卻坐在寒冷的休息室,像一對真正久別重逢的友人。
事業有成,從無緋聞,馬上即将嫁入豪門,可邵夢并不見得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而夏千,陡然消失,十年之後,在劇組演配角,過得大概也不輕松。
她們各自的人生都充滿了酸澀和艱辛,怎麽是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麽”可以形容的,那些過去的十年人生裏受過怎樣的痛苦和磨難,随着時間也不再有當初的撕心裂肺了,到口中也大概僅有一句雲淡風輕的“還好。”
“喂?”打破她們之間沉默的是邵夢的手機,她看了一眼,接了起來,聲音恢複到甜蜜溫柔。夏千能聽到電話裏隐約的男聲。
“恩,吃過了,恩,有按時吃的,也有鍛煉的,這幾天拍片累有找按摩的,恩,不會太累的,我知道的,這幾天降溫,你也當心身體。恩。”
和邵夢電話的是誰不言而喻。确實是個适合結婚的對象,對于豪門如許,已屬難得。
可邵夢挂了電話,卻只能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但她的迷茫只持續了十分鐘,便恢複了過來。她站起來,繞過夏千。
“走吧,很快就會到我們的戲了。”
☆、星塵與夢(二)
? 然而這一晚夏千并沒能等來這場戲。
Sam出了車禍。
他在送S**MT新簽的藝人去機場的路上為了躲避狗仔,與一輛貨車相撞,在送醫的路上就已經沒有了呼吸。而那個藝人也傷得很重,目前也還在昏迷中。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邵夢正在拍一段生日宴會裏放浪形骸的戲,夏千就坐在她的旁邊,清晰地看到她身體上的變化。邵夢手臂上迅速蔓延開紅斑,她過敏了,并且在輕微的顫抖,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像在拼命忍耐住崩潰。而鏡頭裏的她卻仍舊笑着飲下一口雞尾酒,眼神深處是無限的落寞和死寂一般的絕望悲哀。那是這個片段裏需要的表情,此刻的她做起來毫不費力。因為那是真實的。
永失所愛,大略如此。此刻眼前的邵夢像在一瞬間承受了時光的威嚴,衰老在旦夕之間。
而周圍卻很嘈雜,這是邵夢息影前最後一個作品,作為□□T的當紅花旦,又嫁入豪門,S**MT為了表示對邵夢的重視,連溫言等一幹高層也都表态來探班。又值Sam出事,整個片場亂成一團。夏千看到邵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似乎強打精神,夏千想走過去扶她,她推開了夏千。然後她終于挺直了脊背,挽了挽長發,鎮定地朝前走去。她的那位美籍未婚夫也來探班了。此刻正和溫言站在一起。她正朝着他們走去。
溫言回頭便看到了邵夢。他想起今早秘書小心翼翼地建議他抽出時間探班,以及竟沒有遭到拒絕時的震驚樣子。邵夢是個很奇妙的存在。溫言并不反感她,只是覺得好奇。因為他非常清楚,邵夢沒有負面傳聞并不是僅僅沒有被抓到,她是真的什麽都沒有,在娛樂圈的染缸裏仍舊活的和白紙一樣。她要麽被他的經紀人保護的太好了,要麽是個太聰明厲害的女人,在事業愛情上,幾乎所向披靡。如今站在溫言身邊的她的未婚夫,是真心實在的對她抱有愛意。邵夢嫁過去是不會受苦的。
他看着朝他走來的邵夢的表情。她應該剛剛知道失去了和她交好的經紀人,臉上因此帶了點憂郁,但只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強烈,這讓她顯得柔弱而美麗。她的未婚夫果然因此摟過她,細細安慰起來。可這卻讓溫言有些懊惱和憤怒,她理應該更痛苦的,但是她沒有。溫言想,這或許就是自己讨厭藝人的緣故。越是出彩的演員,你越是永遠分不清什麽時候她在演戲,什麽時候是真情流露。人走茶涼,邵夢在需要Sam的時候,臉上大約不會露出這樣寡淡涼薄又虛假的表情。
而在溫言側身為邵夢留出空間的時候,他看到了夏千,正在邵夢原先站着的地方,她擡頭看着邵夢的方向,臉上是茫然無措的表情,像不屬于這個時刻的人。
這一切突然讓溫言覺得厭倦,他轉身離開了熱鬧的片場,而夏千卻還處在無所适從的難過和茫然裏,她是第一次那樣突兀的面對死亡。
而對于死亡,在所有人透支完了各自可以負擔的悲傷之後,一切都走入流程,按照S**MT的工傷标準賠款。所有人回到原先的角色裏,拍攝工作井然有序的進行,邵夢很憔悴,但所有人只以為她是婚前恐懼,她的婚期在殺青後的第一天,他們都忘了,這之前還有Sam的葬禮。所有人都在為了電影的殺青而興奮的臉紅,就像已經完全忘記了不久前的那場死亡,只有邵夢還沉浸其中,但她又不得不順從大家的情緒,表現的天衣無縫毫不在意。
葬禮是在一個周日的早晨舉行。Sam作為老資歷的金牌經紀人,平時又與人為善,不僅圈內藝人多有出席,連S**MT不少中高層也到場了。溫言本來并不需出席,但他還是去了。他并不認識Sam,但也敬重他身在圈中卻仍舊為人正派的那份堅持。
葬禮在一片綠草如茵的空地上舉行,陽光撲灑開來,現場有管弦樂隊在演奏着舒緩輕松的樂曲。
“都不像是葬禮是麽?反而像是一場老友聚會。”邵夢是在離葬禮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把夏千攔下的,她那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對夏千說,你陪我說說話好麽,語氣幾乎是低聲下氣的祈求。
“這是他最喜歡的音樂。”她看了眼遠處的人群,“我好像有錯覺,他從來都沒離開。”
“你那麽喜歡他,為什麽從不說?為什麽要嫁給另外的人?”夏千終于忍不住問出來。
邵夢的表情卻是悲哀的:“我不是喜歡他,我是愛他。十五年,他陪我十五年,他為我鋪路,為我擋掉所有的黑暗污穢,可是他卻不接受我。他甚至連人生都給我設計好了,他覺得嫁給那樣的人對我才是最好的歸宿。他在你們的眼裏可能只是Sam,可在我心裏卻不是,他是邵勇,是我母親領養的孩子,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不高,不帥,不富有,卻是我愛了十五年的人。”
“但他卻只當我是妹妹,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而照顧我。我原以為我退回到我應該在的位置上,我們就都能平安喜樂,他還是我的哥哥,是我的金牌經紀人,我就不會失去他。”
不遠處終于有人注意到了邵夢:“邵夢,過來這邊。”她們朝着她揮手。
邵夢斂了臉上的悲傷,朝對方點了點頭,然後她最後再回頭深深看了夏千一眼。
“越是想維系的東西越是會失去。”她看了一眼遠處,“我不會再哭了,我會繼續按照他為我設計的軌跡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希望。夏千,你保重。”
她留給夏千一個冷硬的背影。
然而邵夢終究不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般堅強。當葬禮開始,當告別的這一刻到來,她終于意識到永遠失去她的愛人了,從來冷靜自持的邵夢,竟然不顧葬禮現場的閃光燈,不顧臉上的妝容,跪倒在草地上無聲痛哭,任其他人扶都不起來,現場有些混亂。
“邵夢果然名不虛傳,Sam的消息傳到片場時倒看不出她有多大傷心,現在有了媒體和記者,哭得倒确實像死去了一個十多年的老友一樣。”
在一片嘈雜裏,夏千聽到身邊一個男人帶着諷刺的聲音這樣說,他的語氣帶了隐隐的惡意和不掩飾的偏見。
“你看,她現在的哭相和我探班那天那場哭戲裏的表現一模一樣,一個優秀的演員就是這樣的麽?連在這樣的場合都要忍不住表現一下自己的演技?”
夏千循着聲音擡起頭,然後她看到了溫言的臉,他此時正嘲諷地看着夏千。
溫言淡然地環顧了一周,“知道為什麽這個葬禮和追悼會來了這麽多明星麽?你看,有些大概從來不認識Sam,不過因為知道了媒體會來,在這個葬禮上穿戴高貴典雅留下一些感傷的熱淚,總有可能吸引些鏡頭和閃光燈的,那就是明天的見報率,你看看這些跟着邵夢一起或真或假哭的藝人,明明是一個生命的告別會,我卻覺得可笑。她們真的悲傷過麽?我來以後,對我抛媚眼暗示明示的女明星就沒斷過,可現在她們都哭的像從來沒笑過。”
“就連你一個新人,在演藝圈裏還什麽都不是,已經深谙在媒體面前表演的道理。”溫言說完那番話,就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折疊整齊的手帕,他把手帕遞給夏千,“你不過和Sam認識幾天,感情至于深刻到這樣動情地哭麽,擦擦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看表演的。”
那是一塊Burberry的手帕,溫言拿着它的手骨節分明而幹淨,是很紳士的動作,但夏千知道那只是他的禮節,他并不是由于溫柔才遞來手帕,他其實是充滿諷刺意味的。
前面草地上的邵夢仍舊在痛哭,她徹底放棄了在公衆前的形象,哭得幾乎脫力。夏千能感受到她的絕望和悲哀,而溫言看着邵夢,卻像是在看戲,他瞧不起她,鄙夷她。
他的那種眼神刺痛了夏千,他對演員的偏見和無知并讓夏千憤怒,她難以忍受溫言對邵夢的侮辱,他不僅僅侮辱邵夢作為一個演員的素養和努力,也侮辱了她那麽用力又純粹的愛情。
“你根本不懂什麽叫演技,任何一個好演員,她的演技都是以真實生活為基礎的,如果表演哭,就首先要從內心裏體會和理解角色的痛苦。好的演員是最會造假象的,不是把假哭、假笑演得跟真的一樣,而是能把自己真實的感情變為表情,去表現角色的內心世界。邵夢是個好演員,她分得清現實和鏡頭,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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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