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李清言看着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姑娘,不知怎麽的,忽然有些緊張起來,忐忑讓她一時間忘了詞。女孩一直低着頭,也不催促她,只是安靜地跟她并排坐在她的床上。
李清言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應該是不記得我吧?畢竟我也不記得你。”
沒想到,女孩輕輕地搖了搖頭:“我記得你。我記得我有一個姐姐,以前她會抱着我喂我奶,但是那是很小的時候了,只有一些零碎的記憶。”
女孩口齒清晰,不像是被打擊過度悲痛欲絕的樣子,李清言心裏猛的吃了一驚。這個女孩雖然看起來很虛弱,但是一言一行,沒有透露出半分迷糊的樣子。
畢竟自己不記得人家,人家還記得自己,李清言還是感動了一下,随即繼續說:“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把我帶走了,因為那個男人家暴,媽媽實在是受不了了,是自己跑走的,婚都沒離。”
李清和虛虛地點了點頭,擡起了她有些蒼白憔悴的臉,一雙大大的眼睛望着眼前這個跟自己有血緣的人,說:“知道了。媽媽呢?她為什麽沒來?”
說到這裏,李清言立馬眼神飄忽了一下。她欲言又止,終是開口:“媽媽她……被那個渣男殺死了。”
李清和像是受到了驚吓般身子猛地一顫,一雙眼睛眨了又眨,雙手縮成了拳頭,問:“什麽叫殺死了?”
李清言垂着頭,悲哀地嘆了口氣:“那個渣男跟媽媽離婚之後還一直糾纏她,前幾天,媽媽跟他在家裏見面,那天我正好不在,他趁着媽媽進廁所的時候,把她的頭按在洗臉池裏,淹死了。”
李清和好長時間都沒有緩過來,錯愕地看着這個姐姐。兩天之內,她親眼、親耳得知了兩位親人的離世,這個沖擊,對一個才14歲的女孩來說,未免有些過大了。
李清言一把把瘦弱的女孩摟在了懷裏,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我已經挺過來了,以後,姐姐會照顧你,你不用擔心任何事,我都會給你安排好的,有我在呢。”
李清和的眼淚就這麽再次流了下來。一雙模糊的眼閉了閉,她縮在李清言的懷裏悲恸地哭了起來,幾乎窒息。
相依為命的感覺,李清言今天是第一次體會到。盡管她們十幾年沒有再見過面,但是她能感覺到,血脈的相連,讓她們之間有了灼熱的溫度。
失而複得的感覺,一下子充滿了她整個胸腔,她不禁淚水盈眶。來之前,她考慮了很多情況,要是妹妹不認她,要是妹妹讨厭她,那該怎麽辦。可是一見到她這個人,她所有的顧慮都抛之腦後,能想起來的,只有好好地對這個缺乏了十幾年母愛的妹妹。
跟妹妹比起來,李清言算得上是幸運。一來,她沒有見識過渣男在家裏的所作所為,而來,在媽媽的關懷下,她被精心地呵護到了這麽大。而她的妹妹,只能跟奶奶一起生活,前不久,還被渣男連累。
姐妹倆抱了一會兒,算得上是訴過了衷腸,李清言問她:“我現在在同學家裏住,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你要願意的話,我們就不麻煩我同學,我們出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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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和輕輕點了點頭,随即開口:“能先把奶奶安葬好嗎?”
“當然。”李清言伸出手來,幫她把頭發給捋整齊,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皮筋,幫她綁了個馬尾。
四個人在外邊等了有一會兒,見兩人出來了,胡竣然一下子迎了上去:“怎麽樣?”
李清言努力地露出了一個笑:“清和還記得我,我打算把她帶過去跟我一起住。”
胡竣然怔了一下,看向李清和,李清言立馬又解釋:“她已經答應了。”
“哦,這樣啊。”胡竣然聽她這麽說,也不好再問什麽了,反頭看向樓澗。樓澗看了一眼不再是披頭散發的李清和,又看了一眼景一渭,沒說話。
李清和拉了拉胡竣然的袖子,問:“哥哥,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奶奶嗎?”
胡竣然連忙點了點頭,問:“奶奶在哪裏?”
李清和把幾個人全部帶到了奶奶的墳墓。
李清和的奶奶是昨天午睡的時候自然死亡的,下午李清和回家看到了,立馬驚動了附近的鄰居。鄰居們好心,幫她處理了後事,還安葬好了遺體。
村子裏有專門做棺材的人家,只需要說一聲,當天就可以拿到。于是,沒幾個小時,奶奶便下葬了。
沒有葬禮,沒有多餘的送葬的親人,但是下葬的時候,幾乎整個村子的老人們都來了。這似乎是村子裏的習俗,李清和非常感動,但是悲傷卻不能減少半分。
奶奶似乎還有幾個女兒,但是都在城裏,一年到頭見不到人,李清和也沒見過幾次,而她那個沒良心的爸,回來不是打她,就是借錢,早就成為了她和奶奶的心頭恨。
而她從小,就被人欺負,說是沒有爸媽的野孩子。雖然能夠在成績上碾壓他們,但是終究只是削了他們的氣勢,并堵不住他們的嘴。
本以為就在失去了一切的時候,忽然有個人來了,告訴她,她會養她的,這無異于黑暗中的一抹曙光。那抹曙光在嚴寒的冬天出現,把她從冰井裏撈了出來。
幾個人在墓碑前默哀。墓碑上邊僅僅刻了一個單薄的名字,連照片都沒有。土包也不大,一看,便是連夜趕出來的。沒有儀式,沒有鑼鼓喧天,老人家走得安靜,走得悄無聲息。
而李清和不知道她幾個姑姑的聯系方式,就連死,老人家都看不到她的幾個已經飛黃騰達了的女兒。
李清和再次淚流滿面。
樓澗在後邊輕輕地嘆了口氣,景一渭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輕輕笑了笑:“怎麽了,小福星?”
樓澗對他這個突入而來的稱號有點受寵若驚,歪了歪頭:“你站好。”
景一渭站到他身邊,一言不發地低下頭。
六人站了一會兒,離開了。胡竣然邀請姐妹倆去他家吃頓飯,兩人也沒拒絕,跟着去了。景一渭在路上問:“你倆住哪?”
李清言回答:“我先從晨舒家裏搬出來,我們倆一起住一段時間,反正,現在還是寒假。”
李清和已經冷靜了下來,此時被李清言牽着手一起走。她忽然開口:“姐姐,那個男人判了死刑嗎?”
李清言搖搖頭:“還不知道呢,31號開庭。”
樓澗聞言,看向了景一渭,兩人猛的對視了一眼,景一渭很快移開了眼睛。樓澗愣了一下,随即也移開了目光。
聽說來吃飯的變成了六個人,胡竣然的爺爺又去加了幾個菜。吃完飯,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吃過飯後,大家都準備回去了。胡竣然準備在奶奶這裏住幾天,就不跟着一起走了。李清言帶着李清和先走了,樓澗、景一渭和黃明靖三個人在後邊慢悠悠地走路。
黃明靖一開始還擔心,自己一個人走在他們倆中間,瓦數應該調多少合适,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亮不起來——
他倆竟然詭異地沒有一個人說話。
黃明靖本來就是一個悶瓶子,你不主動搭理他,他也擠不出幾句話來勾搭你。樓澗和景一渭兩個人都不說話,這下子,沒人調節氣氛,三人行之間就出現了長久尴尬的沉默。
黃明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低着頭看路,一句話不說。樓澗其實想開口,但是一想,景一渭可能自己在想事情,就算他開口了,不一定人家會應他,幹脆就沒說話。景一渭則是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
通向公交車站的那條路路兩旁都栽了松樹,這些樹年齡都很大了,粗粗壯壯,給現代化的水泥路增添了一點鄉土氣息。而在樹的延伸面,則是已經休耕的水田,雪下了幾天,這裏邊都是融化的雪水。
這麽好的風景,竟然沒有一個人在看。
最後,還是黃明靖開了口:“那個……你們有硬幣嗎?”
樓澗摸了摸口袋,摸出了兩個,遞給他。黃明靖連忙道謝。之後,又是詭異的沉默。
他們三個在不同站下車,黃明靖先下,走之前,還給兩個人一個拜了一個早年,樓澗這才猛然驚醒——
明天就是除夕了。
他看向景一渭,正好這時,景一渭也在看他,兩人的視線一交錯,景一渭很快又低下了頭,不跟他對視。
公交車裏不算很擠,樓澗踢了他一腳,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景一渭無動于衷。樓澗不滿地開口:“喂!”
景一渭這才應了,但是仍然是低着頭:“幹嘛?”
樓澗看他惱火,朝着他胸前就是一拳,低吼:“你他媽的能不能有個男人的樣子!”
景一渭無辜地擡起頭:“怎麽啦?”
樓澗被他這麽一看,怒火消了一半,問:“你過年有沒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呢。”
景一渭雖然是在回答他,但是眼睛卻沒在看他,也不知道在往哪裏瞟。樓澗看他這模樣,也不勉強他了,幹脆轉過頭,不看他。
下一站樓澗就要下車,他提前往車尾走,經過景一渭的時候,被人一把抱住了。樓澗吃了不小的一驚,震驚之餘,好笑地看着他:“幹嘛?”
景一渭只不過是一只手摟住了他的腰,把他給帶過來了,一只手還抓着旁邊的鐵杆。他借着力,滿滿地抱了人一下,立馬又松開了,學着黃明靖的樣子,跟他拜了個早年。樓澗還以為他要說什麽,沒想到是無話可說了,于是點點頭:“你也是。”
景一渭看着他下了車,眼神才收了回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李清言在路上的時候就給徐晨舒打了一下個電話,說明了一下今天的情況,徐晨舒也沒勉強,知道姐妹兩個第一次見面都要說說私房話,也就應下了。李清言下了車,順便給妹妹買日用品。
李清和耳朵靈,聽到了電話那頭是個男聲,但是沒有問出口。
“我跟媽媽以前住的房子在媽媽出了事之後被封鎖了,一直到幾天前我才可以進去,所以裏面沒有收拾,還是原來的樣子。”李清言提前跟她說明情況,怕她看到亂糟糟的家不适應。
李清和問:“那個男人是進家裏翻了東西嗎?”
李清言點點頭:“嗯,殺死了媽媽後,他翻箱倒櫃,把現金拿走了。”
“跟我一樣。”
“什麽?”
“跟那個時候一樣,他被人要債,要債的人就把奶奶家洗劫了。”
李清和說起這事來一點情緒的起伏都沒有,好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李清言驚奇之餘,說:“我們家也是,第一次也被那幫要債的人洗劫過一次,我還差點被綁架呢,幸好當時有人救了我。”
李清和沒接話,低着頭,在想她剛剛說的話。那個“我們家”,有些刺痛了她的神經。
李清言卻沒在意,繼續說:“我知道,你也被綁架過,都是那個人渣害的。”
“嗯。”
女孩低低地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看月亮忘記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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