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是你不好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 容悅實在是很好讀懂。就連第一次見他的沈爺爺和夏奶奶,都能一眼看出他的雙眼在看見沈眠的那一瞬間就被點亮了。只要眼睛無法欺瞞別人,其餘的表情都是多餘。

容悅自己本以為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沉澱,他再面對沈眠可以淡然自若,甚至可以裝得像是那麽一回事。但實質上,他的僞裝在沈眠的面前可以說是破綻百出。

只是沈眠也沒有點破,他在二樓的窗戶裏看着他, 就像是欣賞什麽名畫一樣。

容悅突然感到很生氣。

他不是一幅漂亮的畫,他不想沈眠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你是眠眠的朋友?”夏奶奶看着他們的互動,也是覺得好笑, “等我收拾好了,你可以随時過來喝杯茶,坐一下,一起聊天。”

容悅點頭, “那麽你們先忙,我不打攪了。”

“好的。”

容悅低下眼不看沈眠了, 這才想起了禮儀,連忙道:“爺爺奶奶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我的名字叫做……”

“容悅。”夏奶奶截斷他的話。

容悅擡起眼, 眨巴了一下。

“眠眠有提起過你,隔壁的容悅。”夏奶奶忍不住伸出手,将他額頭前面稍長的頭發撥開,慈祥道:“好孩子, 下次過來吧。”

容悅輕輕地笑了笑,“好。”

說完,他推着自行車就回家了,沒有再回頭。

沈眠在二樓,一路目送他回家,然後笑罵道:“小王八羔子。”話音落了,他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起來似乎是不小了。”

确實是不小了,自從容悅願意好好吃飯,淩霄又帶着他去打籃球,他的身體一下子就抽長了。當年只有那麽的一點點大的難搞小孩,現在已經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俊雅少年。沈眠靠在窗臺上,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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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悅回到家裏,立刻就迅速地蹿到了房間,他拿出手機給周彥憲發信息。

容悅:沈眠回來了!

周彥憲那邊過了十多分鐘,才傳來了慢悠悠的信息。

周彥憲:他不是在讀書嗎?最近又不是什麽假期,他哪有空回來?

容悅:不知道。

周彥憲:……

就在容悅咬着大拇指,想沈眠到底回籠境鎮做什麽的時候,周彥憲的消息又傳了過來。

周彥憲:我說啊,你現在是真的把我當成戀愛盟友了嗎?你每次主動找我都是因為沈眠的事情,除此之外,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嗎?

容悅敷衍地發了一條信息給他。

容悅:新學校怎麽樣?

周彥憲那邊徹底不想搭理他了。

今年,周彥憲也考上了大學,但是是很一般的學校。剛開始的時候,他死活都不想去,覺得就這樣直接去工作好了,反正他對學習沒有興趣,也可以減輕林致遠的負擔,但林致遠的意見顯然跟他相反。這一對養父子為了周彥憲的去向問題,難得吵了一次架。吵架以後,周彥憲就躲到了容悅的家裏。

容悅那時候忍不住吐槽他,“你還真是沒有朋友。”

但凡有那麽一個朋友,也不會想到來投靠他這種人。

周彥憲聞言,氣呼呼。

最後還是林致遠找上門,兩個人在容悅的家裏再次吵了起來。

“我還是希望你去上大學。”林致遠一臉頹廢地扶着額頭。

“我這樣的成績,上大學了又有什麽用?”周彥憲抱胸坐在容悅的旁邊,一臉戒備。

“彥憲。”林致遠語重深長,這種時候他才有一種當爸爸的心情。“有一些看似沒有用的東西,但其實就是重要的東西。也許你去到那裏學不來知識,交不來朋友,但是你往更高更遠的地方走,你的眼界就會開闊。眼界開闊也許短時間是沒有什麽用處的,但當有一天生活的沉重向你襲來的時候,你明白了歷史上有更多的人為了自己的理想遭遇了無法想象的苦難,你知道了宇宙運行的真理,你認識泰戈爾、你認識博爾赫斯,你因為他們而找到了暫時的心靈休憩地。生活吧你壓垮,但是卻不能殺死你。彥憲,那就是我讓你去上大學的意義。”

容悅周彥憲不知道是因為林致遠,還是因為宇宙,亦或是因為泰戈爾和博爾赫斯,他終于不再掙紮,乖乖跟着林致遠回家了。

後面,容悅聽說周彥憲學了一門專業,是金融學。

不管是跟歷史名人還是跟泰戈爾都沒有關系的學科。

周彥憲決定上大學不再瞎搞,于是他就把多餘的精力都放在手機上,時不時就找容悅聊天。

容悅把他的信息屏蔽,他就會打電話過來,問他究竟有沒有看到他的信息。

容悅:“……”怎麽他的身邊盡是一些麻煩的人。

不管怎麽說,這就是現在容悅的生活。

早上起床了以後,容悅站在窗前,靜靜地望着外面的風景。這是他的習慣,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站在這裏只是為了捕捉某個人的身影。

等沈眠從這裏跑步而過的時候,他才心滿意足地收拾書包,然後準備上學。出門的時候,沈眠還站在自己家的門口休息,他看到了容悅,下意識就是打招呼。“容悅。”

容悅的長腿一蹬腳踏,自行車像風一樣從沈眠的身邊路過,他的眼睛沒有瞟過他一眼。

沈眠在他的背後咬牙切齒。死小鬼寵不得,現在還敢來脾氣了。

容悅在轉彎的時候,眼角往後一瞥,能看見沈眠無奈地站在原地。

到達了學校,白楓月輕而易舉就察覺到了他不同往常的表情。“你今天看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那位胖姑娘微微一笑,看起來可愛極了。

容悅:“才沒有。”

白楓月充耳不聞,繼續問道:“是有什麽好事發生嗎?”

容悅保持自己的面無表情,“什麽都沒有。”

白楓月嘿嘿偷笑起來,“今天天氣真是不錯呢,容悅。”

容悅看着她的笑臉,這才不情不願地“嗯”了一句。

兩人的互動落在了蔣琳琳的眼睛裏,她低下頭,捏着手上的書,什麽都沒有說。

她真的無法看透容悅的心,無論是容悅的心情,亦或是容悅的喜好。有些人簡單透徹,就像是淩霄,蔣琳琳一看就知道他喜歡打籃球,是個老好人。但是有些人晦澀難解,正是容悅。蔣琳琳永遠都無法得知他在想寫什麽,他的世界有什麽,就算她去問,容悅也只會對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就抛下她,回到自己的世界。

一想到她可能永遠都無法走進容悅的內心,蔣琳琳就開始痛苦不堪。

就在她按捺着想哭的欲望的時候,容悅回頭望了她一眼,但是很快又不再看了。白楓月立馬就察覺到了容悅的眼神,她裝作不經意地說。“蔣琳琳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是啊。”關于這一點,容悅從不否認。“所以我才不能去安慰她。”

容悅不去,白楓月就跑過去了。“蔣琳琳,要不要一起去小賣部買包薯片?”

“你再吃下去就該越來越胖了。”旁邊的男同學跟她開玩笑。

白楓月搖了搖手指,“我這是虛胖。”

“哈哈哈。”

蔣琳琳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白楓月就拉着她出去了。

容悅知道女孩子的友誼總是會因為那麽一兩件的小事而快速發展,但是他祈禱白楓月千萬不要腦子一抽,然後要撮合他和蔣琳琳就好。其實他一直都覺得蔣琳琳很美好,所以他才不願意對她好一點。因為如果他那樣子做了,蔣琳琳會誤會,會心有期待,等有一天他要是抽風了,想要拉一個人一起下地獄,蔣琳琳在那時候恰巧站在他的旁邊的話,一定會被他毀滅。

真的到了那種時候,他不會憐惜蔣琳琳的。

因為他的心依舊是又臭又冷的石頭。

下午放學,他以最快的速度騎着自行車溜了。

風馳電掣,但是一到了轉角處,沈眠家的附近。他又立刻放慢了速度,想要行駛得更慢一點,好觀察沈眠在屋子裏做什麽。

只是不用他費勁去試探,沈眠就站在家門口。

沈眠算着他放學回家的時間,一早就在門口等待了。他看着容悅慢悠悠地過來,立馬環抱住雙手,冷冰冰地說道:“你這小性子也使夠了吧?容悅,我的脾氣也不太好,趁我還願意好好跟你說話的時候,立馬給我把自行車停了,然後站到我的面前。”

容悅的脾氣比他的還要不好,立刻就想繼續往家裏走,依舊不理他。

沈眠趁着自行車的速度慢,立馬上前拉住他的車後尾,強制把他的自行車停下來。自行車一停,他就要去把容悅給抱下來。

但是容悅依舊不是那個小到仍由他抱來抱去的容悅了。

沈眠的手一搭在他的腰上,容悅立馬就轉過頭,兩人的眼睛對上,近在咫尺的距離叫人窒息。沈眠覺得近距離看這張臉是很難保持順承的呼吸的。

“我回來了,你都不歡迎我一下嗎?”沈眠咬緊了門牙,字眼一個接着一個往外蹦。

容悅才要生氣,“你不是說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嗎?完成之前叫我一定不要打攪你。”

沈眠聞言,雙眸立即升起了一股哀傷。

容悅一愣。

沈眠就是看他失神了,立刻半拖半拉,硬是把他從自行車的上面拽了下來,他緊緊抱着容悅,不願意放松一點。

容悅心不甘情不願地站在他的面前。

沈眠在這幾年,是第一次有機會那麽認真看他。

現在的容悅已經長到他的嘴巴附近那麽高。少年時代的容悅,五官一下子就張開,臉型也趨向鵝蛋臉。他的頭發長得要比平常人快,松松軟軟,所以一偷懶不去剪頭發 ,頭發立馬就快要往脖子的地方伸展。

如果他站着不說話,有人不知道的話,确實會以為他是一幅畫。

容悅擡眼看他,毫不退縮,“你回來要做什麽?”

沈眠扶了扶眼鏡,“我的爺爺奶奶正好退休,于是他們就決定搬回籠境鎮養老,我是特意過來幫忙的。”

容悅低下頭,“所以你很快就會回去對嗎?”

沈眠也跟着低下頭,望着他的發旋。“不會那麽快,我會再呆一段時間。”

容悅踢了踢腳邊的石頭,“學校不要緊嗎?”

“我有打算。”

容悅說着那些話,卻沒有勇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他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麽在上一年,沈眠要完全割斷與自己的聯系?是他做錯了什麽嗎?如果真的是他的錯,他會改的。

假如他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容悅覺得自己稍微鼓起勇氣還是敢問出來的。

但是,沈眠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處理的東西。

而且他是個膽小鬼,他怕沈眠說他惡心,他怕沈眠說他對他已經厭倦,他怕沈眠說覺得跟他相處很累……

沈眠總是叫他要主動,但是他唯一一次主動的後果卻是,沈眠沒有回應他的那份勇氣。

如果我沒有那麽相信你就好了。

這樣想着,容悅洩憤一般朝着沈眠撲了過去。

沈眠被他傾倒過來的重量壓得往後一仰,他的後背立馬撞到了硬邦邦的牆壁。容悅死死地抱住他,把臉埋進他的懷裏,一聲不吭。

兩具身體緊貼着,心髒在尋找共同的頻率。

“不是你不好。”沈眠望着澄清的天空,眼神空洞洞。“是我不對。”

容悅死死箍住他的身體。

他不明白沈眠話中的深意,因為在接觸到沈眠的身體那一瞬間,他便深陷無比璀璨的花海,因為失而複得,他興高采烈、歡欣鼓舞,可以立馬圍繞着他的星球奔跑一圈。

沈眠低頭看着他,卻是愁緒滿面。

神啊,你的手究竟在撥弄着什麽樣的游戲命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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