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傻瓜壞蛋

沈眠讀過《賣花女》, 裏面有一段對話他記憶深刻。

——息斯金:杜特利爾,你是壞蛋還是傻瓜?

——杜特利爾:兩樣都有點,老爺,但凡人都是兩樣有一點。

生活中有兩種悲劇:一種是喪失你心中的欲望,另一種是實現這種欲望。

沈眠覺得容悅讓自己喪失了欲望,又讓自己想要實現自己的欲望。自己在容悅的面前既是壞蛋又是傻瓜,還不是一點點的, 是突破天際一般愚蠢的笨蛋。

“你為什麽要挂電話?”沈眠問他。

“我沒有挂,是因為沒有電了。”容悅想展示自己的手機,但是因為他抱着一只狗, 動彈不得,只好作罷。

“你不會充電嗎?”

“又沒有人會聯系我,沒電就算了。”容悅說完,拉着行李箱就要走。

沈眠立馬跟了上去, “你去哪裏?”

“找落腳的地方,不然今晚要睡哪?”

沈眠覺得他就是故意說這種給自己聽的, 但是容悅看不出一絲欲擒故縱的意味,說走就真的大步走了。剛剛的美女富豪毫不氣餒,她透着玻璃窗看着容悅,還在拼命揮舞着手腳, 就為了請這位大美人再考慮她一次。

容悅在她的面前停下,似乎還真的考慮起來了。

沈眠嘆了一口氣,停在他的旁邊。“我奶奶叫我暫時收留你。”

“我很麻煩的,還是算了吧。”容悅輕飄飄地說道。

“你哪裏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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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悅認真地說:“我不會做飯, 家務活也不會做,睡眠質量不怎麽好,還經常發呆不理人。”

沈眠拿過他的行李箱,低頭說道:“也還好吧。”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反正你也只是暫住而已。”沈眠拉着容悅的行李箱就走。

容悅站在他的後面,原本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睛現在變得聚精會神,他死死地盯着沈眠,眼光把他從頭頂掃到鞋底。他貪婪的眼睛恨不得把他吃下去一樣。

走了兩步,沈眠發現後面并沒有腳步聲跟上來,他回頭。容悅抱着一只狗跟在他的後面,亦步亦趨。只是他的腳步輕得就像是葉子落地一樣,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我的車停在外邊。”沈眠想起了這回事。

容悅在他轉頭的一瞬間,立馬就放空了眼睛,空到似乎人已經飄出了這個世界之外。

“聽我說話!”沈眠不禁用稍高的音量說話。

“我在聽。”

“汪!”Twinkle表示自己也有在聽。

沈眠發現自己的要求不能太高,只要他可以安安分分地跟着自己走就可以了。到了停車的地方,沈眠打開了後尾箱,把容悅的行李箱放進去,然後再打開了車門。

“進去!”沈眠打開了後面的車門,惡狠狠的态度跟綁架人一樣。

容悅聽到一個指示就是一個動作,他帶着狗一下子鑽進了後面的車座上。沈眠把車門關上,然後進了駕駛位。

小車啓動,城市乏味的風景在面前變幻。容悅撐着腦袋看着高樓大廈在面前一閃而過,“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了?”

“大三的時候拿到駕照。”沈眠随意回答他。

“真好。”

沈眠皺眉。說實話,他喜歡跟容悅說話的時候盯着他的臉。因為不看着他的表情,不從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捕捉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沈眠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想法。他早就知道,容悅是一個小騙子,然而小騙子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精明,眼睛藏不住東西。

車子一路順利到達,在打開大門的時候,一個沈眠從來沒有想過的尴尬畫面出現了。因為他剛搬過來不久,加上他一點心思都沒有,所以整個公寓就沒有收拾過。箱子亂七八糟地堆積在一起,有些家具還蒙着白色的布。

有輕微潔癖的容悅退後了一步。

沈眠感覺行李箱被搶了過去,他轉頭,容悅想也不想就走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那麽卑微的一天,他用力拉住容悅的行李箱,以前所未有的誠懇語氣說道:“給我點時間,我很快就收拾好。”

容悅坐在行李箱上,沈眠沖進房間裏埋頭苦幹。因為工作量實在是太大,他不得不打了個電話給學校那邊,“李教授,我是沈眠。我現在家裏有點事,今天要請假一天。”

物理學的李教授是個好說話的負責人,兩人三言兩語就結束了談話。

接下來,這個屋子發出了“噼裏啪啦”的響聲,沈眠摘下了金屬框的眼鏡,忙活得滿頭大汗。大門被推開,容悅看着屋子裏的沈眠在收拾東西。他因為動作太大,本來塞進褲子裏的襯衫會被抽出來,露出緊致的肌肉。算是賞心悅目的景色,容悅靠在門邊看他。

等沈眠把垃圾都扔出去以後,容悅才慢悠悠拉着行李箱進去。

“我還沒有收拾好客房給你。”沈眠氣喘籲籲地靠在木椅上。

“我睡沙發就好了,我在淩霄的阿姨家也是睡沙發的,一般的床我睡不着。”容悅在沙發上坐下,然後估摸了一下這張沙發的舒适度。

沈眠流着汗擡頭看他,眼神複雜。

“汪!”Twinkle朝他叫了一聲。

“你居然會養狗。”沈眠稍微驚奇,他在剛開始看到容悅抱着一條狗的時候,吓了一大跳。

“席慕叫我養的。”他說,“它叫Twinkle。”

沈眠看着長手長腳的容悅盤腿坐在沙發上,抱着那只小狗揮來揮去,有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少年似乎真的改變了。

“我流太多汗了,去洗澡,你自便吧。”沈眠進房間拿衣服,然後就進了浴室。

容悅看了緊閉門的浴室兩眼,然後才默默扯狗毛發洩自己的心情,Twinkle嗷嗚了一下。

當熱水從頭澆下來的時候,沈眠的頭腦才開始清醒過來。他抱着膝蓋蹲下去,一臉挫敗地望着水流。他都做了什麽樣的蠢事啊!他居然把容悅給帶回家了!

沈眠洗好澡,拿毛巾擦頭發出去,容悅已經窩在沙發上睡着了。那只小狗在地板上轉來轉去,一臉讨喜地看着沈眠搖尾巴。沈眠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回房間抱了一床被子出來,蓋在容悅的身上。

容悅一感受到了溫暖,立馬就縮進被子裏面去。

沈眠坐在他的對面擦頭發,看着容悅的臉,若有所思。

容悅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2點。沈眠在一旁備課,他看到容悅醒了以後,立馬問道:“醒了,肚子餓嗎?你想吃點什麽嗎?”

“随便吧。”容悅捂住額頭,感覺腦袋隐隐作痛。

沈眠瞄了他一眼,然後去廚房做了一碗面出來。

容悅接過碗筷,低頭就吃起來。

沈眠問他:“會鹹嗎?”

“不會。”

“淡嗎?”

“不會。”

沈眠的再三發問,讓容悅察覺到了他在試探自己,于是他幹脆告訴他。“我沒有味覺。”

他的那雙眼睛猶如折射出光芒的黑色寶石,就算遇到了什麽難事也不絕望。

沈眠發現自己很佩服容悅,世界上千千萬萬人會覺得他這樣子生活算是可憐,沉浸在孤單中的空想家,無法在現實和夢境中尋找一個平衡點,他的樂園找不到一扇可以自由進出的大門。

但是容悅毫不在意,寂寞也好,虛幻也好,他不需要別人過多的憐憫。就算是被抛擲到無法呼吸的雲端,天使也依舊在光圈中對他微笑。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沈眠聽到自己沒有規律的呼吸聲。

“嗯?”

沈眠盯着他的眼睛,“你失去了味覺,是因為我嗎?”

容悅瞄了他一眼,“你要在這種時候問我這種問題嗎?”

“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說就不說吧。”沈眠撇過頭。

容悅用筷子把面條撈起來,他一根一根地吃,就算是沒有味覺,也樂在其中。“有一部分你的原因,但是不是全部。”

沈眠怎麽覺得他的潛意思就是說自己并沒有那麽重要。

容悅撈起一根面條,但是一下子沒有控制好力道,把面條給夾斷了。“那時候,席慕擊破我的幻想世界,他告訴我,我一直以為真實存在的事物都是我的想象,所以我的心态就崩了。你也許很難想象,就好像突然有人告訴你,你生活的地球只是某個人生産出來的玩具,而你是其中的人造娃娃。你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別人的過家家,你的愛恨情仇都是假的。還有之後,我收到了周彥憲自殺前給我發的信息,本來就碎掉了的心更加承受不了。”他毫不避諱。“你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太多糟糕的事情一股腦堆下來,而我只是一只柔軟的兔子。”

他只是一只戴着禮帽,站在青空下的毛茸茸兔子,等待一個人來撫摸他柔軟的耳朵。

但是神卻給予了他重擊。

“周彥憲自殺了?”沈眠驚愕。

“他有抑郁症的。”容悅說,“但是幸好他割手腕沒多久,就被人發現,然後送進了醫院,最後撿回了一條命。”

沈眠看着他的發旋,眼波在晃動。“那你呢?”

“我沒有抑郁症,我不會自殺。”他吃完面了,将筷子放在碗上。“哪裏洗碗?”

沈眠指了指廚房。

容悅就去洗碗了。

沈眠還是把客房收拾好給容悅,就算他不睡房間,也需要找個地方放行李。

晚上睡覺,沈眠再三确認容悅是否可以就這樣誰在沙發。容悅用行動來證明,整個人縮在沙發上,卷成一團,然後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沈眠看他躺下以後,就把客廳的燈關上,然後摸索着回房間睡覺。

如果夢有重量,應該跟心髒等量,250克。

直立站着的兔子一腳踢飛了籠子,但是他突破了小籠子,外面的世界上是一個更為堅固的大籠子。金色的鈎子挂在雲層的上面,火箭穿梭,撞上了排隊前進的獨角獸。

火燒雲化作橙色的火焰,一沖而下,在兔子的前頭卷席而過。

兔子護住自己的禮帽,不管不顧往前跑。

比它的身軀要巨大數十倍的黑色烏鴉沖擊這個籠子,它用尖尖的嘴巴啄進空隙,意圖把兔子抓住然後一口吞噬。因為它的粗暴,整個籠子世界都在劇烈搖晃。

容悅避過一切的災難,停在了叼着玫瑰花的小鹿面前。

花朵搖曳,容悅那張看起來苦悶極了的兔臉就笑了。

容悅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接着月光,惡魔躲在角落裏,他替他開了沈眠的房門,然後彎腰、伸手,邀請他一起來觀賞他的人類标本。容悅推開了被子,輕盈的腳落在地板上。

他的出現無聲無息,跟那個惡魔別無二致。

容悅小心翼翼地進到沈眠的房間,惡魔也把窗簾撩開,讓滿盈的月亮散發光芒,投落在這個房間各處。容悅蹲在沈眠的床前,看着他的臉。

“呼。”容悅輕輕地吐氣,然後摸上了沈眠的臉。他的手微涼,沈眠在睡夢中也皺眉。容悅繼續把手往上挪,食指卷了卷他的頭發。

“沈哥哥。”他輕聲喊道,覺得他吃下的無數食物終于在今天發酵,填滿了他的饑餓。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送給你一只蝴蝶,你把蝴蝶放走了,把籠子空下來了。現在正好,籠子有個位置,換你進去了。”

他還記得籠境鎮的天空,布滿了枝葉,織就了一個巨大的籠子。沈眠曾經站在籠子的外面對他微微一笑,現在輪到他把他關起來了。

“我要傷害你,我要困住你,我要将我所有的黑暗與困惑化作堅不可摧的鎖鏈,将你綁起來。”他用手指撬開他的嘴巴,摸着他的牙齒。“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逃開了。”

就算是悲劇,他也要實現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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