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餘下的日子

使他覺得遙遠的不是時間長, 而是兩三件不可挽回的事。——博爾赫斯

鬧鐘響起來的時候，沈眠才睜開了眼睛。本應該拉好的窗簾漏出了一條縫，他被日光晃得眼睛生疼。這一個外表精英，內心依舊是麻煩少年的人拖拖拉拉下床，然後走出了卧室。

他的母親選的方位很好，早晨的太陽照射進來，整個屋子都是陽光的味道。沙發裏有一團東西卷着, 依舊倔強地抵抗外界所有的溫暖馴服。沈眠走過去，扒拉了好幾層，發現自己扒到的是一雙白皙的腳丫子。他換了個方向拉開被子, 這才看到了容悅的臉。

一張看到了，會讓人忍不住停止呼吸的臉。

“容悅。”沈眠穩住了心神，然後喊他。

容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你今天有事嗎？”

容悅點頭，“我要去學校和廣播臺一趟。”

“那你起床吧。”

容悅應了一聲, 然後又縮回了被子中去。

沈眠看到他的樣子，欲言又止, 本來伸出去的手也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默默離開。等他把早餐做好了以後，容悅也洗漱完畢，拖拖拉拉從浴室走出來。容悅一頭黑發散亂, 修長的雙腿在短褲下晃來晃去。

兩人明明那麽久沒見，離開的時候絕對不算愉快，但是容悅的态度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

說實話，沈眠覺得有點可怕。

在吃早餐的時候, 容悅依舊一點點撈着面條。

“鑰匙。”容悅朝他伸出手。

沈眠嘆了一口氣，去抽屜裏翻來翻去，把備用鑰匙找了出來。他轉身把鑰匙遞給容悅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容悅的腳，但是容悅一點反應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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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悅也是反應遲鈍，他在沈眠呆着的時候，才把腳從沈眠的腳下挪開。

沈眠愣了一下。

“不痛嗎？”

“不痛。”

容悅拿了鑰匙以後，立馬就換了衣服出門。

他一身整齊的西裝，在鏡子前面整理發型的時候，沈眠都要看傻了。他那個隔壁的小少年，是真的長大了。

容悅出門，期間沒有看他一眼，好像他們是随意搭夥租房子的同伴一樣。

沈眠在那之後也出發去上班了，班裏的學生看到了他以後一陣哀嚎，他們竊竊私語，但是沈眠還是清楚聽到他們喊他“魔鬼”、“冷面老師”，各種各樣的抱怨鑽入他的耳朵，但是他依舊面無表情地上課。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的大人。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沈眠推了推眼睛，回頭掃了他們一眼，教室立馬安靜下來。

上完課以後，沈眠接到了一個電話，裏頭是熟悉的聲音。“喲，沈教授。”

沈眠抿了一下唇，冷面破碎，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葉擎。”

狐朋狗友的友誼，感天動地。

葉擎在廣播臺上班，沈眠特意跑過去看他。

“噗嗤。”沈眠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他是第一次看到穿西裝的葉擎。莊重的西裝并沒有把葉擎襯托出一個穩重的形象，反而讓他這個社會人顯得更苦逼了。

“朋友！”葉擎看到了沈眠，舉起手掌跑過去，笑得像一朵花一樣。

沈眠給了他一個擊掌。

“對了對了，有一個人我想帶你去看看。”葉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沈眠一臉好奇。

葉擎擺正自己的工作牌，恢複正經人的模樣，帶着沈眠這個斯文敗類進去了這棟大樓。

“葉編導。”路旁有人看到了葉擎，立馬打招呼道。

葉擎回他一個笑容。

沈眠笑了笑，“看來你在電話裏說的沒有吹牛，你果然現在很了不得。”

葉擎抓了抓頭發，心虛笑道：“只是一個沒有什麽收聽率節目的編導，沒什麽了不起的，我現在帶你去看我們最能賣錢的節目。”

沈眠笑了笑，“好啊。”

他們路過一扇又一扇的門，邁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階梯。葉擎領着他，在一扇深紅色的門停下。他打開門，風度翩翩的歡迎沈眠來到這個世界。

沈眠渾然不覺自己會遭受什麽，一腳踏了進去。

“我和你分別以後才明白，原來我對你愛戀的過程全是在分別中完成的。就是說，每一次見面之後，你給我的印象都使我在餘下的日子裏用我這愚笨的頭腦裏可能想到的一切稱呼來呼喚你。比方說，這一次我就老想到：愛，愛呵。你不要見怪：愛，就是你啊。”

清朗的聲音就像是晨光中的風，沈眠被這輕輕的風震撼得靈魂碎去。

葉擎笑吟吟地看着在錄音室裏錄音的人，容悅解開了領帶，他坐在錄音棚裏，認真地看着稿子。他偶爾會扭扭脖子，頭發掃落在俊美的臉蛋上。

沈眠睜大了眼睛，雙瞳之中迅速聚集着星光。

他無數次聽說過容悅的現狀，也很驚訝他後來擇業的選擇。但是當他每一次聽到容悅用他天籁之音念這些纏綿的情話的時候，他又覺得，這把聲音如果不拿來念這些動人的故事，那麽這些故事如何顯得動人？

導播看到有人溜了進來，立馬朝着葉擎揮了揮手。

葉擎比了個手勢，然後就把沈眠給帶出去了。

“怎麽樣，我跟你說過的，你家的小男友确實是很給力對吧。”

沈眠沉默了半天，最後才說了一句。“比你在電話裏形容的還要棒。”

葉擎聽出他話裏的自豪，實在是不明白他。“你要是真的那麽喜歡他的節目，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

沈眠在這幾年中，已經不止聽到葉擎問這個問題了，他再次選擇沉默。

葉擎摸了摸頭，“我也是不懂你，你要是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直接打電話問他不就好了，反正你們的關系那麽好。何必一直在通過我悄咪咪的，又是叫我偷拍又是叫我偷偷錄像，搞得我好像是他的變态一樣。”

“如果我還去跟他聯系，不就顯得我很卑鄙嗎？”沈眠低下頭，眼鏡擋住了他的眼睛。

“那你也不要像個變态一樣關注他啊。”葉擎吐槽。

沈眠對着好友，這才敢把話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态度說出來，“不關注是不可能的”

葉擎根本就不懂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他也不會那麽缺心眼直接去問就是了。

“容悅有兩個節目，一個是晚間新聞的直播，一個是關于各種詩人節目的錄播。今天白天的工作是完了，你要不要等他出來見個面？”葉擎以為沈眠多年沒見容悅，在想要不要幫他們搭橋見面。“我這段時候跟那小子關系還不錯，可以幫你約他。”

“不，我要馬上回去，在學校還有報告要交。”

葉擎對他是服氣的，“太薄情了，如果不見容悅，好歹陪多年沒見的好朋友吃一頓飯吧。”

沈眠看了一下時間，确實也快到午飯的時間了。“你想吃什麽，我請客。”

“你難得過來，還是我請客吧。”葉擎推辭。

沈眠隐隐是拒絕的，因為只要是葉擎請客，去的店都不怎麽樣。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葉擎懶得連店鋪都不找，拿起自己的飯卡就去了一樓飯堂。在學校是吃飯堂，出來找朋友吃飯也是吃飯堂，沈眠在想他這生活真是飯堂的命。

吃完飯以後，沈眠在葉擎的歡送中準備去車庫。

電梯到了，他卻一進去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容悅看到他出現在電梯裏面，也是愣了一下。

沈眠淡然自若地走進去。“我來找葉擎。”

容悅：“哦。”

沈眠覺得氣氛太過尴尬，多問了一句，“你現在去哪？”

“回學校，我是助教。”

沈眠：“嗯。”昨天他們相處得還算自然，果然都是假象。

電梯到了一樓，沈眠讓開讓他出去。但是容悅伸長手，按上了關閉鍵。“你現在應該是要回去學校吧。”

“是啊。”沈眠如臨大敵。

“載我一程吧。”

果然如此，他們之間明明發生了那麽多的事，為什麽容悅可以可以都不問，甚至當成這中間的歲月從未流逝過一般。

沈眠載了容悅到學校，然後和容悅一起走在道路上。走到了分岔處，容悅就跟他分別。

“我走這邊。”容悅說完就往另一邊離開。

沈眠點頭，站在原地目送他。依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轉彎處有一對男女跟容悅相對走來。男的算是清秀，女的非常漂亮。還不等沈眠思考為什麽他會覺得這女孩子的臉為什麽如此熟悉以後，他們就跟容悅照面了。女孩子看見了容悅的臉，然後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容悅！！”

那個女聲尖叫起來，撕心裂肺，仿佛容悅是個殺人兇手一樣。

容悅聽到了她的聲音，雙手插在褲袋上，冷靜得不可思議。

她對着容悅，恨不得給他跪下謝罪。“我求求你不要再跟蹤我了！”

跟蹤？

沈眠蹙眉。

跟少女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男生，他一聽到少女的話，立馬伸出手去推容悅。“又是你這個變态，信不信我現在就打殘你！”

容悅躲開了他的手。

沈眠立馬跑了過去。“那邊的學生，你們在做什麽？”

“沈老師！”男生認出了沈眠。

沈眠攔在容悅的面前，“再在這裏打鬧，就跟我去見你們的輔導員。”

男生立馬道歉，然後拉着少女跑了。

沈眠回頭看無動于衷的容悅，忍不住問，“那個是你的前女友吧。”他混跡籠大的論壇，自然不會忘記這個有一段時間跟容悅一起出現在各種照片中的女孩子。

容悅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得出她是他前女友這些結論的。“你要是說是，那就是吧。”

“那她怎麽……”看見你像看見鬼一樣。

容悅聽到他的問話，回憶起了一些事情，然後笑起來。

當他真心笑的時候，笑容的過程相當緩慢，從唇角蔓延到眼角，一張臉都盎然着春色。

沈眠還沒有從這個笑容中回神，容悅就開口了。“你想知道？”

“嗯。”

“很可怕的，你也想知道？”

說這種話，不是讓人更好奇嗎？

“今晚告訴你吧，我7點節目結束，到時候家裏見。”

沈眠聽了這話，一下課就回家，他算着容悅回來的時間，開始做飯。

抽風機的聲音有一瞬間變得嘈雜。

沈眠這才回過神，他現在是不是過于乖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