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尋覓（四）

阿初再度回到開顏峰時，沈明妍指着她身上沾了的尾羽問道：“這是何物？”

“翠鳥毛。”阿初言簡意赅。

沈明妍癱在座椅上，問道：“你……你遇到那翠鳥了？”見阿初身上沒有什麽傷口，沈明妍松了一口氣，定定神道，“沒受傷就好。”

阿初眉眼彎彎道：“多謝沈師父關心。”她話鋒一轉，“星君的天魂，我帶回了。”

“哪有什麽謝不謝的。”沈明妍擺擺袖子，正要起身，聽到沈雲夢的天魂被阿初帶回這一消息，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半天說不出話。

“沈師父？”阿初的五指在沈明妍面前晃了晃。

“你讓我冷靜一下……”沈明妍大氣都不敢喘，“你和翠鳥對上了，沒有受傷，還找到了雲夢的天魂？這其中不會有詐吧，她在哪兒？”

阿初答道：“沈師父莫急，我一一為您說來。”她細說了遭遇真正的縛魂盞的經過，令沈明妍在啧啧稱奇的同時，也有些後怕，幸好早些想到了這一點，開了那方盒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阿初又道：“天魂先前略受損害，現在在我的神識之中，已經溫養數時，就等渡回給星君。”

“那還等什麽？”沈明妍兩手一拍，要助阿初引渡天魂。

二人将天魂重新引入沈雲夢的體內。阿初與沈雲夢額頭相抵，閉上雙眼。沈明妍在一旁拉起陣法，為二人護衛。她本想叫着衆人來圍觀這激動人心的重逢時刻，心裏卻不知怎麽的有些不安，想着也許并不會順利到這般地步。

聽到阿初一聲驚呼，沈明妍緊張道：“出了什麽事？”随即她看到阿初扶着額頭，神情痛苦，心下了然，便道，“如今她已是意識全無，你二人并不能神識交融，你還是用老法子吧。”

“老法子？”阿初一頭霧水。

“引魂！”沈明妍強忍住跳腳的沖動，指導阿初“輕薄”自己的徒兒，“魂氣相生，引魂入體啊！”

“啊……”阿初呆呆地消化了沈明妍的話，兩片紅暈忽地飛上了面頰，“這不太好吧？”在沈明妍暴走之前，她低下腰身，兩手撐在沈雲夢的身側。她垂下灰色長睫，遮住滿眼的渴求，吻上了沉睡中人的那雙薄唇。

沈明妍別過臉不去看，卻覺着已經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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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長大了留不住什麽的，這種感情她才體會不到呢！

随着氣的流轉，那原本毫無動靜的天魂從阿初的神識中争先恐後地流出，往沈雲夢的體內湧去。随着最後一絲魂魄的耗盡，阿初有些目眩地睜開雙眼。

她的确感受到，即使尚未穩固，她的心上仙，終于三魂歸一了。

然而沈雲夢卻沒有立即醒來。

手足無措時，沈明妍思索道：“天魂強制離體，被熔煉而受損。龍韻也曾提過，非明夷仙境中的泉水治愈，就無法使雲夢徹底恢複。”這仙境百年一遇，如今也只能……

沈明妍指揮着阿初打橫抱起沈雲夢，将她暫時放在自己洞府後的泉水中，每日養上三四個時辰，并立下禁制：“從今日起，無關人等不得靠近這泉水半步。”

替愛徒固魂的期間，沈明妍缺席了數次重要宴會，衆仙非但沒有責怪，反而紛紛前來獻上各種法寶保持沈雲夢三魂穩固。然而百年時光對修複神魂來說過于久遠，如今的沈雲夢因神魂受損而遲遲未能醒來，雖有衆多法器護體，卻極有可能等不到明夷仙境再開。

偏巧這個節骨眼上，衆仙又察覺一些眉目：先前明的黨羽中有數名天字榜超級高手逃亡到小世界，已經影響了天道的平衡。天玄老君希望沈明妍能再同散仙舒筠風、寧塵老祖等人一起去各小世界捉拿。

沈明妍将沈雲夢身體托付給阿初，含淚離去，誓要捉到所有漏網之魚為沈雲夢報仇。

阿初問道：“沈師父，你們今日就走嗎？”

察覺了阿初心意的沈明妍應道：“這就走了。”她卻終究說不出口祝福的話語，只是輕嘲道：“但走之前，我并不放心就這樣把雲夢托付給你。這樣吧，若雲夢的神識下意識裏不抵觸，你們便結為同生同滅的道侶。”

“同生同滅”咬了重音，但是團子只聽到了最想聽的兩個字，滿腦子都被“道侶”一詞刷屏了。

道侶道侶道侶道侶……

見阿初面露難以置信的歡喜和二百五似的傻缺表情，沈明妍口氣嫌棄地說道：“并不是我想成全你，只是這般你就能更能照顧雲夢，省得瞎想。”

阿初正色，猶豫道：“雲夢……能答應嗎？”

沈明妍一掌拍在阿初後腦勺上，怒道：“她被挖心，疼痛難忍時，最後與你說了什麽？”她雖沒聽到全部，但當事人的心意都要滿出來了，這傻貓兒的小腦瓜想什麽呢？

阿初心道，最後，沈雲夢對她只說了三個字。

她對她說，她不悔。

阿初張口欲答，被沈明妍一手掌捂住嘴攔回去了：“你自己想就好，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點頭或搖頭。”

阿初點頭，又像怕沈明妍沒看見似的，點了第二下，第三下。

沈明妍刺破阿初和沈雲夢的指尖，任血交融，讓阿初跟随她，念起了咒文。

“這便成了嗎？”阿初問道。

“這道嘛……其實還有一道，等雲夢醒了，你可同她做了，你們便是真真正正的雙修道侶。”沈明妍說完暧昧不明的語句上路了，留給阿初無止境的想象空間。

沈明妍走後，阿初卻心道，她并不懼怕自己死去，同生同滅是多麽美好的詞彙。她只怕擅作主張，怕沈雲夢會不高興。但阿初又想，若沈雲夢醒來一切都好，她不高興的話，到時找天玄老君再想辦法解除也不遲。

阿初握住了沈雲夢的手，湊到心上仙的耳邊輕聲道：“雲夢，以後這段時日，你就只能見着我啦。但阿初會努力不讓你感到無聊的。”

阿初守着沈雲夢，給她唱歌，講故事，在她身旁跳舞，日日練功，催動治愈之術，讓沈雲夢的生機在百年間都未斷絕。

就在幾年後，某一天阿初照例搬來小板凳給沈雲夢講“龍韻與她的金镯子”的故事，講完以後聽到有人提問：“所以現在龍韻手腕上究竟戴了幾個金镯子？”

阿初掰着手指數，回答道：“大概每條胳膊十二個吧……咦？”她對上了沈雲夢平靜的雙眼。

沈冰山臉色蒼白，帶着疼痛，但卻并不是冰山臉。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阿初，沈雲夢笑得如同雨後繁花，讓阿初看癡了。

阿初恍然道：“你醒了啊。”

“嗯。”沈雲夢勾勾手指，讓阿初附耳過來，沙啞道，“我睡了多久？”她在漫長的黑暗中聆聽着的是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千百冤魂的哀嚎，後來卻一直是阿初的聲音。

“七年八個月零三天。沈師父她們都去小世界除魔了，由我守着你。”阿初當即答道，答完又小聲道，“其實也沒有很久，星君現在不是醒了嗎。”

“還叫什麽星君？”沈雲夢擡起手，碰了碰阿初變紅的耳垂，“一個人堅持了這麽長時間，很辛苦吧。謝謝你，阿初。”

“不辛苦，也不用謝我。”阿初變出一雙貓耳讓沈雲夢捏着玩，試着輕輕喚對方的名字，“雲夢。”

“嗯。”冰山徹底融化，也柔柔喚道，“阿初，我的傻團子。”

阿初對沈雲夢說出了道侶之事，出乎意料的，沈雲夢的回答卻是：“讓你等了太久。”她雙臂勾住阿初的頸子，将嘴唇貼了上去，親吻了看起來要落淚的傻貓，從帶着紅暈的眼角，一路向下，直至唇邊。阿初的嘴唇溫暖而柔軟，沈雲夢不禁想要撬開她的牙關，一探香舌。

阿初彎了眼角，唇齒輕啓，舌頭勾住對方，閉上眼加深了這個吻。一時間，二人耳畔只回蕩起黏膩而綿長的水聲。

短暫又漫長的一吻結束了，二人的唇間拉出一條惑人的絲線，沈雲夢卻出了聲：“抱歉阿初。”

“道什麽歉呢？”阿初睜大了眼。

“很困。”沈雲夢似有預感道，“我可能還需要睡上很久。我的神魂破碎，也許會讓你等上更加漫長的歲月。”

的确，龍韻說只有明夷仙境的泉水才能徹底鞏固好沈雲夢的魂魄，如今只是暫時的醒來，已經給了阿初巨大的驚喜。她們互訴衷情，還交換了一個吻。

“不要道歉。”阿初笑着握住了支撐不住逐漸陷入睡眠的沈雲夢的手，“多久我都會等你的，我可是打不死的九命貓妖啊。”

沈雲夢在每幾年中會清醒過來一次，與阿初說上幾句話，卻是間隔越來越長的時間。

阿初發現沈雲夢每醒來一次，修為就恢複一點，卻開始漸漸忘記越來越多的事，神情也愈發淡漠疏離，天魂的部分更加微弱了。這樣不穩定也不持久，必須讓沈雲夢的情況好起來，唯獨明夷仙境活泉可解。

終于在近百年後，緊随着新一次天玄大會的落幕，明夷仙境開啓。沈明妍等人卻沒有回來，只是帶來了書信給阿初和天玄老君，希望天玄老君等上仙能給予阿初進入明夷仙境的資格。

在天玄老君等人的同意下，阿初帶着沈雲夢前往。尋尋覓覓後，她找到了那處龍韻所說的活泉。上一次她與沈雲夢因得了別的奇緣，并未造訪此處，如今卻有了一次機會。

阿初一聲嘆息。這仙境奇詭莫測，素來不喜沾水的她這一回卻說什麽也不會和星君分開，杜絕一絲一毫的意外。

阿初單手打橫抱着沈雲夢，背着玄冰戟步入其中。她露出了一個純粹的笑容：這是最後一次了。

若一切都是天道的考驗，那也夠久了。醒來吧，雲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