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尋覓（五）

三個月後。

講故事的聲音好吵。

白衣女子睜開眼睛，愠怒道：“很吵。”下一刻她發現自己浸泡在一方看起來靈力充沛的泉水中，眼前的女子的一雙金棕色眸子正望着她，眼中的情愫像要化作春蠶的絲線，要将她包裹住。

女子不覺身體先意識一步，長臂一伸抱住了眼前人。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她又皺起眉頭，推開了她，冷冰冰地發問，語氣還有些困惑：“你是誰？”

金棕色眼睛的女子愣了一愣，反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沈雲夢道：“我又不是撞壞了腦袋，怎麽會不記得自己是誰？你我素不相識，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話？”她的目光順着阿初的後背望去，愣了愣神，“你背着我的玄冰戟？”

“啊……”阿初手忙腳亂地把法器從自己背上解下，還給沈雲夢。

沈雲夢接過感覺好久沒有使用的本命法器，手指碰到了那女子光滑溫熱的手背，感到一陣灼人的悸動，從指間一直傳到了胸口。

心跳不已。

沈雲夢轉身便走，濕噠噠的衣服貼在一雙腿上，險些把她絆倒。

見沈雲夢轉身上了岸，阿初喚道：“星君，我名阿初，是你取的。”

“嗯。”沈雲夢應了一聲，轉而壓住眉心，心中警鐘大作，十分不妙。毋庸置疑，自己的身體認識這個女子，不，應該說是貓妖。她說她的名字是自己取的，看起來也笨手笨腳，背上的玄冰戟說還就還了，并不像是個盜寶的小妖。

沈雲夢轉頭，想問一問對方究竟發生了什麽，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還不上來？都泡皺了。”

“好。”阿初應道，星君雖不知怎麽遺忘了她，甚至一說話就有些傷了她的心，但是不要緊，那份心口不一的溫柔一直沒有變，她的心上仙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

沈雲夢見那貓兒笑了，心頭不禁抽痛。她該記得她嗎？沈雲夢轉而回憶他人，卻發現她的記憶中，只有自己經歷的過往，而沒有任何人。

是了，她不止忘了眼前的貓妖，似乎還把所有人都給忘了。

Advertisement

在這暧昧不明的情況下，沈雲夢本該更多地保持沉默，尋找安全合适的時機把事情的始末梳理一番，她卻對阿初說出了記憶殘缺之事。

“好在你沒有忘了這明夷世界。若只是一個普通凡人的記憶，我也不知怎麽對你說起。”阿初安慰道，“你還記得開顏峰吧？”

“那裏是我的師門。”沈雲夢蹙起眉，“如此說來，我的師父……”

“你的師父是沈明妍，她亦是你的長姐。”阿初道，“等你鞏固好神魂，我們出了這明夷仙境，就先去找她想想辦法吧。”

“也好。”沈雲夢點頭，安心不少，在泉水一旁席地而坐，運行了一個周天。

阿初在一旁靜靜欣賞心上仙打坐，心道，整整一百年，星君回來了，終于算是得償所願。

等到二人出了仙境，找到了降妖伏魔歸來的沈明妍，對方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并且還打趣道：“若不是你們這麽早就離開仙境，多泡泡那靈驗的活泉，沒準記憶也一點點跟着回來了。”

情況也跟她們想得差不太多。沈雲夢什麽都不記得，也就忘了保持高冷，極其任性。脾氣火爆的她尋找記憶無果，倒也還是沒忘了修習打架，修為穩步地回轉着。

阿初感到身上擁有的原本屬于沈雲夢的那部分修為在流失，但她也跟着沈雲夢修習，盡量彌補，意圖追趕那越來越強悍的存在。

“沈師父，雲夢星君的記憶一直沒有恢複的跡象，你不擔心嗎？”在一日修習之後，阿初終于忍不住，拉着沈雲夢跑去問了。

“三魂穩固，”沈明妍微笑着摸了摸沈雲夢的頭，又摸了摸阿初的，“只是……”

“只是什麽？”沈雲夢問道。自從失憶之後，她卻總也叫不出“師父”二字，感到了些許別扭，好在沈明妍也沒有多說什麽，但偶爾會同阿初說上兩句悄悄話。

就像現在，沈明妍對沈雲夢笑道“不可說”，卻轉頭跟阿初咬起了耳朵。

阿初面帶抱歉地對沈雲夢笑了笑，耳邊卻聽沈明妍說了一句“只怕是不易動情了”。

道侶大旗，只怕名存實亡。阿初抖了抖耳朵，內心的委屈湧了上來。因為沈雲夢不習慣化作人形伴她身旁修行的阿初，她只能化身大貓與沈雲夢打鬥。

然而，沈雲夢的這番态度是有原因的。她總是心裏想着阿初的人形這麽美，能把人的魂勾去，讓她下不了手同她打。聽沈明妍所言，自己與阿初已是結為了道侶；她雖不介意女子間的相愛，但自己道心穩固，又失去記憶，不知這前因後果。不知如何回轉記憶，也不願為情劫所擾，她便只有冷落阿初這一條法子了。

阿初對沈雲夢欲說還休，想再度告訴沈雲夢她二人結為道侶一事，卻又擔心失去記憶的沈雲夢誤會此事的前因後果。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認識星君以來，她第一次生出了寂寞的心情。明明星君回來了，狀态日益好轉，她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而沈雲夢每每見到阿初失落的神情，便不忍心，又不知如何表達。

一來二去，氣氛竟然變得有些尴尬。

沈雲夢也跟着惆悵了，打架甚至有些不在狀态，差點被不善發動攻擊的沈明妍抽飛。

“你做什麽，注意力集中一點！”沈明妍恨鐵不成鋼地教訓沈雲夢。今天的師父也是很操心，獨苗苗大徒弟出師無望了，只能寄希望于阿初：“貓團子，自己的道侶自己想辦法搞定！”

阿初的狀态也是有點像霜打的茄子。但當她聽到沈明妍稱她的那三個字時，心下一動。

阿初一個閃身，團子閃亮登場！

完美的奶喵形态，誘人的大眼，嬌軟的身軀，柔嫩的肉墊。

這種熟悉的萌感，久違了。沈雲夢眼睛一亮，也不管戰鬥到了一半，由着阿初跳到腿上，下意識地捏住了阿初後頸。

阿初的鼻尖抵在沈雲夢的唇角，沈雲夢唇畔揚起一個明亮的弧度，将頭微微一低，安靜地閉上雙眼。

沈明妍丢下二人跑了，盡管沈雲夢尚未恢複記憶，但是時候讓更多的人與她進行接觸，回到原先嚴肅活潑的日常。

這只不過是作為師父的一廂情願。見衆人組隊前來讓沈雲夢辨認自己，沈雲夢一率高冷回答道：“沒見過。不認識。來戰。”

舒筠風摸了摸沈明妍的頭發，安慰她不要傷心。沈明妍簡直想嚎啕大哭，訴說自己當師父的不容易，一邊想再和沈雲夢來個久違的愛的擁抱，險些被星君踹上一腳。

沈雲夢似乎從僞高冷變成了真高冷，之後每日的樂趣是和舒筠風還有海東青打架。她神魂鞏固，修為也随之增強。

阿初正覺得這幾個陪沈雲夢打架的人晃得她眼暈，寧無塵居然也來了。

阿初乖巧叫道：“師父。”

“一晃這麽多年沒見了，師父陪你打一場看看你有沒有荒廢吧！”寧無塵說着就要上手，被沈雲夢攔住。

這可真是意外。寧無塵笑了笑，接下了沈雲夢的挑戰。

二人單挑，未過多時，沈雲夢便敗了，頸上還被寧無塵的鞭子抽出一道印子。阿初心疼地在衆人面前為沈雲夢跳起治愈的舞蹈，沈雲夢目光一暗，不知想了些什麽。

沈明妍一把拉過寧無塵，寧無塵賠笑道：“明妍妹子，我并非故意要揍你徒弟的，只是她現在确實還太弱了。”

沈明妍瞥了一眼他，說道：“誰跟你計較這個了！”她只道，沈雲夢與阿初都平安無事，相處得不錯她就安心了，只是作為阿初的道侶的徒兒對阿初還是冷冰冰的，陷入戀愛中的沈明妍也不覺為阿初着急起來，心道這樣的局面比徒兒大了不中留了更加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失憶的沈雲夢耳朵卻沒有壞。她一面看着阿初優美的舞蹈，又聽到一旁沈明妍含蓄的指責，才确定自己是在天魂缺失之時被這些人“許配”給了這個貓妖。

沈明妍被沈雲夢踹了一腳，裙上還帶着鞋印子。她同寧無塵說完自己的擔心，又和舒筠風溫聲細語地說起了悄悄話，還湊過去親了親舒筠風的臉。呵，戀愛中的女人……沈雲夢不覺有些心口堵得慌，把視線轉回來，看着還在跳舞的阿初，忽然感到手腕一陣酸痛。

那酸痛的由來是胸口，一路連接到虎口，一層接着一層，讓她呼吸急促了起來。

怦怦。

好在沒有人察覺。

在喧鬧聲中，沈雲夢開始覺得安下了心。她聽着衆人說話的聲音，看着跳舞的阿初，打開了寧無塵為她和沈明妍帶來的一壺瓊漿，為了解憂，一飲而盡。

沈雲夢漸漸睡了過去。她夢到很久之前好像已經做到過的夢，一名面容模糊，金棕色眼眸的女子向她來求一敗，她出手将那女子殺了，女子的臉漸漸變得清晰——

是阿初。

她忽地驚醒，睜開雙眼的同時，後背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只見衆人還在各自說着話，跳完舞蹈的阿初也許是乏了，正化作小團子安靜地窩在她的膝頭打着安逸的小呼嚕。

沈雲夢回想夢中絕望的情緒，摸了摸團子，心道，記憶是一定要找回來的。但在此之前，她有兩件事要做。第一，她想要出師，另立門戶。按衆人所說，沈明妍帶她不少時日，從小世界到大世界，也只有她一個弟子。如今沈明妍和舒筠風一道，也是時候結為道侶，為開顏峰廣納弟子了，這是個出師的好時機。第二件事，就是沈雲夢下定決心不再回避問題，要與阿初要好好談談。

逃避是懦夫的行為。她雖沒有之前的記憶，卻二度喜歡上了阿初。

而喜歡不需要埋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