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
轉眼農歷新年。除夕前晚,南京下了一場暴雨,別墅裏的水池漲滿,幾條錦鯉跑出,無奈沒有順着水道,很快擱淺。有一條蹦回了魚池,有一條蹦回了水道,順着往下走,大概會去到附近的護城河。有幾條越蹦越遠,回不到水池也找不到水道,在枯草地上擺尾掙紮。
賀季青站在二樓卧室落地窗前,看着它們各尋出路,有的逃出生天,有的回到原地,有的命歸西天。
剩下的錦鯉在池面浮游,搖頭擺尾。天空盤繞着烏黑雲霧,天氣預報說,晚上仍有暴雨。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早。
手機再次響起。賀安年打來第三個電話。
“哥,你出發了嗎?午飯已經做好了,老爸炖了啤酒鴨。”三十多的男人,語氣還似孩童。上次被他打擊的悲傷,早就蕩然無存。
賀季青回他:“嗯,快了。”
賀安年在電話裏給人傳話:“哥說他快了!”
賀季青挂了電話,進到浴室沖澡。洗完他赤身裸`體的出來,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一聲,兩聲。中間間隔了幾秒。
他走到床頭,拿起手機。他以為是賀安年,沒想是顧春水。
第一條,是客套的拜年話。祝他狗年大吉。去年是雞年快樂。翻來覆去幾句話,但不是群發。前面都打了他的名字的:“季青,祝你狗年大吉。”
第二條,他問他:“聽說,你談戀愛了?”七個字,小心翼翼。
“嗯,又分了。”他快速的回。
大概一分鐘後,顧春水才回:“班長說,是男朋友啊?”依舊是小心的試探着。
“對啊,怎麽了?”他裸身盤腿坐到床上。窗外的黑雲更重了,黑壓壓的一團壓着一團,沒有風,停滞在空中。隐隐約約的雷聲,從遠而至。
“沒想到你居然交了男朋友。”顧春水輕聲感慨。
“意外嗎?”他故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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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顧春水回複,他又快速的補上一句:“後悔了嗎?”
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當年紮在心底的刺,早就生根發芽。只是缺一場雨,将它催發更大。
今日時機最佳。賀季青望着窗外的黑雲想。
“都已經過去了。”顧春水回。
“是嗎?聽說你和你老婆感情不好,你在外邊包養了一個小男孩吧!”賀季青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在遇到林舒之前,他對顧春水的很多事,都了如指掌。無需調查,總有幾個知根知底的舊同學,私下裏說些彼此八卦。他說你的,你說他的。有真有假。不然,顧春水怎麽知道他交男朋友了。
“你今天怎麽了?你們為什麽分手啊?”顧春水何等聰明,将問題反抛給他。
“裝直男和裝醉,哪個更難?”賀季青藏了多年的刻薄,徹底爆發。
手機自動切換成來電畫面,顧春水居然敢打來電話。賀季青迅速劃下接聽,直接對峙更佳。
“季青,你怎麽了?是不是,那個男孩傷到你了?”他小心翼翼的擔心着,妄想安慰他。
賀季青大聲冷笑:“顧春水,你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對不起。”顧春水說:“當年,是我不對。”
時隔多年的道歉,早就失去意義。窗外終于下起大雨,雨滴砸在窗戶上,歇斯底裏。賀季青有片刻的茫然,整個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你那麽好,我配不上你。”顧春水的聲音瞬間蒼老了。
再過三五年,兩人都四十了。曾經的愛戀,已成過往。賀季青從半空中落回,心頭被催發的枝丫正在快速枯萎。
“我應了你的,我說了好的。”
兩人同時沉默。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都黑了。賀季青從床上起身,站到窗前往下看,水池又滿了,好像又有魚跑出來了。
“那時候,你為什麽沒有揭穿我,或者像今天這樣質問我?”顧春水先開口。
賀季青不語。他無話可說。
“你不喜歡我。”顧春水嘆着氣:“如果你也喜歡我,那會兒你就會揭穿我了。”
事到如今,他還要倒打一耙。賀季青氣極反笑:“我答應了你,還不夠嗎?”
還要他如何?死纏爛打,糾纏不休,像個怨婦似的,哭着喊着求人:“你們快來愛我!”
“都已經過去了,季青。”顧春水也疲憊了。
糾結往事,也于事無補。不如幹脆利落點,通通忘記。朝前看,才能好好活下去。
“怎麽分手的?”他問。
“與你何幹!”賀季青冰冷反問。
“你還好嗎?”他又問。他是真心。
賀季青挂了電話,将他的號碼拉黑,微信拉黑。玻璃窗上雨幕蔓延,外邊的一切都模糊了。賀季青已經看不清這世界。
外邊突然一聲響雷,仿佛炸開天地。連血帶肉,拔掉了一顆刺。還有一顆更大的!賀季青劃到和林舒的對話,從認識起,兩人的對話都在。從陌生到熟悉,從不愛到深愛,字字句句都是刀,割着賀季青的心。他點開他的微信,點了“加入黑名單”,卻手指顫抖,點不下去“确定”。
林舒是更大的刺,紮透了他的心。他拔出顧春水的刺,花了這麽多年。那麽林舒呢?
外邊又起了一聲雷,比剛才更響。整棟房子,好像都被撼動了。賀季青有點頭暈。他已經絕望了,就讓那顆刺腐爛吧,腐爛他的心,直至腐爛他的身體。
可是,真的好痛啊。要這樣痛不欲生的過完餘生嗎?賀季青赤身裸`體的站到鏡子前,審視着鏡中的自己。經常鍛煉的身體,外觀健康飽滿。裏面卻是千穿百孔,破碎不堪。
上天真是公平,給了他所有,卻唯獨不給一個真正愛他的人。
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賀安年。
“哥,外邊下了很大的雨,雷好大哦。飯已經做好了,你快到了嗎?”他拐彎抹角地問。
“你們吃吧,我晚上再過去。”賀季青很累。
賀安年很敏感,聽出他的不對。
“哥,你怎麽了?”
“沒怎麽,突然有點事情要處理。我晚上過去。”
賀季青挂了電話,他無力應付賀安年。他将屋內暖氣開到最高,他困了,想要睡覺。只有在夢裏,他才能見到林舒。他已經在夢裏,殺死他很多次。這一次,他不要殺死他,他要求他:“你回來好嗎?回到我的身邊,我很想你!”
可惜,他還沒有夢到林舒,就喊醒了。一聲接一聲,很急切。他難過的打開眼睛,看到渾身濕透的賀安年站在他床前,滿臉是水,褲子膝蓋處還粘在泥巴。
“我打你電話,你關機了。”賀安年眼睛發紅,像是哭過。
賀季青捂着額頭從床上坐起,“你怎麽進來的?”
“翻,翻牆。喊你你又聽不到。”賀安年抹臉上的水。
“幾點了?”
“四點多了。”
睡了快六個小時,做了很多短暫的夢,亂七八糟的,夢到七歲前在鄉下的山裏獨行,還夢到初中給人當模特拍照……什麽都夢到了,就是沒有夢到林舒。賀季青揉着太陽穴。
賀安年看他很難過,問:“哥,你還好嗎?”
“你去洗澡,自己找套衣服換上。”賀季青閉着眼睛,繼續揉太陽穴。
賀安年沒動,賀季青睜眼擡頭:“去吧,我沒事。”
賀安年挑了一套運動服,三步一回頭的進了浴室。他洗的很快,出來時賀季青還坐在床上,望着下雨的窗外發呆。
“哥——”他輕輕地喊。
等了很久,賀季青才慢慢回頭,“雨小了!”
黑雲走了,天恢複明亮。遠處的樹和房子,都被洗幹淨了。
“哥,回家吃飯吧。”賀安年說。
賀季青點頭:“好。”
賀家的團圓飯,一如既往的豐盛。
一家四口圍成一桌,賀夏田笑呵呵的準備開酒,孫湘給大家盛湯,賀安年把電視機的聲音稍微調小,春晚準備倒計時了。賀季青面無表情的盯着一桌子的菜,腦子裏不斷的閃現林舒去年跟他回家的片段。緊張的林舒,羞澀的林舒,小心翼翼的林舒,說到茶侃侃而談的林舒……
轉眼,快一年了。他都快要夢不到他了!
孫湘把湯碗放到他面前,“季青,這是你最愛的老鴨湯,你爸煲了一天呢!”
賀季青撩起眼皮望了眼她,“謝謝。”
“中午一口都沒讓我喝!”賀安年故意大聲抱怨。
“你又不愛喝!”孫湘瞪他。
賀季青勉強扯了扯嘴角,喝了小口湯,湯水鴨肉的味道都炖進去了,香而不膩,“挺好喝的!”
賀安年急忙喝了大口,結果被燙到,吐着舌頭誇張大喊:“燙死我了!”
賀夏田一邊給他遞冰雪碧一邊罵他:“活該!”
電視裏春晚藝人們在集體拜年,賀季青聽到“新年快樂”,打起精神。他起身,主動給大家倒酒。他先說:“又是新年,我們先碰一個吧!”
賀安年急忙附和:“碰一個!”
四個紅酒杯碰到一起,聲音清脆。賀季青腦子裏又飄過,林舒當年也在這裏像這樣跟大家碰過杯。他不擅喝酒,一口就能臉紅。
“祝爸爸媽媽新年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祝哥萬事順心,新書大賣!”賀安年先說。
“希望大家新年都好好的!”賀夏田笑呵呵。
“希望大家什麽都好!”孫湘看着大家:“季青事業發展順利,安年呢,趕緊找到女朋友,早日成家!”
“好好,大家都好!”賀安年趕緊喝完自己的酒,坐下。
賀季青還愣着,賀安年扯他:“哥——”
“祝大家新年快樂!”賀季青簡單的說了一句,先喝完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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