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護士進來給林舒換藥,被抱頭痛哭的兩人吓到,端着藥急急忙忙的又退出了病房。
裏面的人,哭聲不止。護士等了幾分鐘,透過觀察窗看裏面動靜,裏面的人換了擁抱姿勢,漂亮男人小心的抱着她的病人,依舊哭個不停。男人的哭聲,和女人不同,克制沉悶,讓人難受的壓抑。
護士見過太多人哭,唯獨沒有見過這種。同性戀人之間的糾葛,并不常見。更何況,其中的一位,真的好像小說裏的人物一樣。
最終,護士端着藥暫時退回操作間。另外一個年輕些的護士問她:“怎麽藥沒用就回來了?”
這護士搖頭:“暫時不方便。”
年輕護士八卦心起,故意揶揄她:“怎麽不方便?那高個男人太帥了,讓你分神?”
短短半天,賀季青已經成了醫生護士之間的紅人,将同性傷到住院,外表氣質優于常人,不管哪一條,都是最佳的傳播素材。
護士比劃兩人抱在一起痛哭的姿勢,“哭得可難過了,大概真有什麽難事了,我還是先別打擾人家了。”
年輕護士驚訝的張大嘴巴,作勢要去看。被護士拉住了,“別去了,這是人家的事,有什麽好看的。”
年輕護士撇撇嘴,她說的也是。
病房裏的兩人,沉默的哭了很久。直到賀季青發現懷裏的人,常常上氣不接下氣,氣息不勻,他将人放回到床上,捧着他的臉,啞着聲音說:“乖,不哭了。”
他讓他不哭,可是自己的眼淚卻沒有止住。
林舒抽泣着喊他:“賀季青——”
他應着:“嗯,我在。”
“你也不要哭了。”林舒抓住他留在臉上的手,用力的握住。
“好。”賀季青努力克制着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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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十指交纏,就這樣握着,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的淚流滿面。
“對不起。”兩人異口同聲。都知道對方對不起的是什麽,林舒先笑,賀季青跟着笑起來。
護士再次過來換藥。
兩人已經擦幹眼淚,林舒眼睛也紅臉也紅,他本身太白,稍微激動便全身發紅。
賀季青更慘,半邊臉還腫着。他給護士讓出位置。
護士一邊給林舒換藥,一邊叮囑賀季青:“藥水快打完時,記得叫我。後面還要再打別的。”
賀季青認真的應着:“好。”
護士換完藥,對林舒說:“你現在不能太激動哦,少哭多睡!”
林舒瞪着一對紅眼默默的看着賀季青,賀季青淡定地應聲:“謝謝護士,以後會注意的。”
護士看着賀季青沒好氣的笑:“你那個臉,要不要找點消腫的藥塗塗?”
賀季青搖頭:“暫時不用。”
林舒說:“要的。”
護士看看賀季青,又看看林舒,“聽誰的?”
“我的。”林舒居然說。
賀季青心中一暖,眼眶又發脹了。他別過頭,望着窗戶,窗簾拉着,有光透進來。他上前,拉開窗簾,熱烈的陽光洶湧而入,帶着灼人的溫度。
護士笑嘻嘻的,滿意的走了。幾分鐘後,另一名年輕些的護士送來藥膏,開過封的,是她們自己用的,免費贈與賀季青。
林舒羨慕道:“你還是這樣,不管走到哪裏,都受人歡迎。”
賀季青趴在他身上,看着他下巴上的疤:“我只想受你歡迎。”
林舒紅臉笑。
“你的疤,醫生怎麽說?”賀季青問他。
林舒用未打針的左手摸下巴,上面沒有凸起,“已經淡了很多,醫生說恢複的好的話,以後會越長越淡的。”
賀季青用臉蹭他被子下的腿,“那就好。”
“如果一直在呢?”林舒歪着頭,故意問他。
賀季青也學他,故意皺眉思考,面露為難的說:“那也沒有辦法,只能湊合了!”
林舒用手指輕輕的觸碰他上過藥的左臉,“真好,又能看到你了。”
賀季青閉眼,感受他手指在臉上的移動。這一次是真的,不再是夢。紮在心底的刺,發芽了,開花了,花香四溢。春天來了。
三天後,林舒出院。他的舅舅再沒來過,只有表姐在他出院那天,專程來看過,見賀季青還在,滿意的離去了。
林舒在廈門租房住,住在集美。賀季青送他到集美,進了屋一看,直皺眉頭。房間收拾得幹淨整潔,但很小,朝陰面,采光不好。大中午,只能看到一線陽光。在這種地方,別說養好身體,怕是還要惹上別的病。
他一身傷疤,他過得不好。賀季青心口發酸,他恨不得打自己一頓。他有什麽資格恨林舒?他更可惡,因為自以為是的懦弱。
“你養的?”他指着窗臺上,一盆小吊蘭問他。
林舒燒着開水,準備泡茶,回頭看了一眼,笑着回答:“對啊,在路邊撿來的。撿來的時候感覺枯死了,一泡水居然又活了。才兩個月不到,已經長這麽大了!廈門的植物都能長得很好。”
他細細的說着,語氣一如從前,好像兩個人從未分開過一樣。他沒變。賀季青上前,從背後抱住他。
“你家人呢?”他終于問了。
懷裏的人身體瞬間僵硬了,但很快恢複正常。他問他:“你喝什麽茶?大紅袍,肉桂,還是水仙?我這裏也就這些了,還是表姐給我的。”
“都可以。”賀季青抱緊他。
他掰他的手:“你這樣,我沒法拿茶葉啊。”
賀季青松開他,看着他從冰箱旁邊的櫃子,翻出一包茶葉,又從書桌下面翻出一個玻璃矮桌,上面一套簡易茶具。
“閩南人的日常生活,少不了茶。”林舒找了個矮凳給他坐。
賀季青乖乖坐下,看着他拿着燒好的水過來,慢慢的泡茶。他的手法娴熟,賀季青曾經見過。
他将倒滿茶湯的茶杯推到他面前,賀季青捏起茶杯啜飲,茶湯滋味很足,苦中帶甜。
“好喝嗎?”林舒問他。
他說不錯,林舒笑了:“我表姐在文化局上班,辦公室裏都是別人送的好茶。”
“你表姐人很好。”賀季青說。
林舒默默點頭。
“你這房間不大。”賀季青環視一周,大概15平。
“一個人夠住。”林舒挺滿足的。
“采光不好。”賀季青又說。
林舒一邊喝茶一邊看他。
“跟我走吧。”賀季青說。
林舒眼睛睜圓了,看起來很意外。
“好嗎?”賀季青放下茶杯,去抓他的手。
“我有疤。”林舒說。
賀季青輕輕搖頭:“沒關系。”
“我腿不好。”林舒又說。
賀季青握緊他的手:“沒關系。”
林舒單手捂住雙眼,眼眶幹澀,這一年半加上前幾天,眼淚差不多流盡了。多少次,在熬不下去的時候,他偷偷地奢望過,賀季青來找他,不顧一切的将他從苦海帶走。多少次夢回午夜,做的都是這樣的戲碼。當這一切變成現實時,他卻慌了、怯了。他不再是以前的林舒,他除了愛他,更加的一無是處了。
他搖頭,無法答應。
賀季青沒有繼續往下說,他指着茶杯說:“再來一杯吧。”
苦中帶甜的茶,得多喝,才能生津解渴。
還沒到一周,賀季青回到劇組,一同回去的,還有林舒,他是美術組最重要的畫師,很多道具制作和場景布置需要他。
賀季青避開林舒,偷偷見了美術組老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面目和善,福州人。他向他詢問,林舒是怎麽進劇組的。
老大很爽快的告訴他:“文化局的朋友推薦的。”
他想,應該是表姐的功勞。
老大又說:“這孩子活兒好,又聽話。大家都喜歡他。”
賀季青和林舒的關系,已經在劇組傳開了。畢竟吃飯那天,多數人都在。
“他身體不好,還要麻煩您多照顧一些。”這才是賀季青見老大的目的。
老大很不好意思,連連應着“必須的必須的”。
賀季青感激不盡。他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總是等着別人靠近他了。這一次,他要主動點,主動的靠近林舒,為他遮風擋雨,成為他最堅實的後盾。讓他,沒有理由再離開他。
賀季青回歸劇組後,狀态奇好。三天之內,便将改過後的劇本捋順了。林海拿到改過後的新劇本,差點給他跪下。
“你可真是,救了我們一大幫人啊。”他說。
賀季青說:“還有細節需要推敲。”
劇本順了,便不會影響後續的拍攝進程。林海卸下心口大石,輕松不少。
“細節慢慢來。”
賀季青不置可否,細節邊拍邊改,是常事。他跟林海說:“謝謝。”
他突然的道謝,讓林海摸不着頭腦。按理說,要說謝謝的是他。
“你謝什麽?”他認真的反問。
賀季青笑:“謝謝你找到我幫你改劇本。”
林海擺手:“我也是沒轍了,找你也是救火。一般人都不願意接呢!”
如果不是江世然和李東耀,他哪能請得動賀季青。他可是想都沒想過。
“沒有你,我哪能再遇到他。”賀季青嘆氣。
林海這才反應過來,他謝他什麽。他更加不好意思,“這其實跟我也沒多少關系。”
有緣的人,該遇到的時候,總能遇到。時間早晚而已。
“你們現在怎麽樣?我聽我叔叔說,林舒好像跟家裏人鬧翻了。”林海提起。
賀季青皺眉:“鬧翻?”
“你不知道?”林海驚訝。
賀季青搖頭,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怎麽出的車禍,為何他住院來的是舅舅而不是父母,為何當初突然退學……
“他不會跟我說這些的。”
林海想想也是,又不是什麽值得敲鑼打鼓炫耀的事情。
“我叔叔也就提了那麽一點,具體的他也不清楚。只說這孩子可憐,讓我多照應些。”
“他現在得先養好身體。”賀季青說。
林海點頭:“還好,美術組的工作大部分都是提前準備好的,現在大多時候他都不用來片場。”
“謝謝你。”賀季青再次道謝。
林海錘他肩膀:“不要見外,我看好你們的。”
兜兜轉轉一圈,還能尋回曾經所愛,既然羁絆剪不斷,何不珍惜對待?
賀季青輕輕的笑開,只要人在身邊,一切好辦。
這日劇組收工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賀季青跟着林海在片場待了一天,根據演員的狀态,随時調整劇本。收工後,林海他們去喝酒,賀季青去找林舒。美術組在海邊租了臨時辦公室,用來辦公。
他剛到,已經見過他多次的同事們非常積極的給他指路:“在裏面,畫場景呢。”
賀季青沖大家鞠躬笑笑,進了裏間。
林舒縮在半放平的辦公椅上睡着了,側臉貼着椅背,嘴微張,口水都流出來了。手裏還抓着畫圖用的壓感筆。
他沒有叫醒他,而是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看他睡得舒展的眉眼,看他肆流的口水,看他脖子上的疤。一點一點,好像珍寶似的,記在心間。
有人突然風風火火的沖進來,嘴裏喊着:“林舒,下班了。”
轉眼看到一旁的賀季青,馬上做出捂嘴噤聲。
椅子上的林舒迷迷糊糊的睜眼,茫然的起身,回頭看。
那人指指旁邊的賀季青,抱歉的笑着離開。林舒這才看到旁邊的賀季青,望着他笑得溫柔。
“你什麽時候來的?”林舒湊到電腦前,看時間。居然已經過零點了。
“剛來。”賀季青看着他嘴角的口水,映着電腦屏幕的光,亮晶晶的。
林舒察覺到,慌忙抽了紙巾擦嘴。
賀季青笑,林舒撇嘴:“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很累?”
“這兩天比較累,一直在加班。你們劇本改動了一些,場景也得跟着變化。”林舒保存好已經畫好的場景,關了電腦。
“看來我有罪。”賀季青說。
“嗯,你有罪,罪可大了,整個美術組都要加班。”林舒裝作氣哼哼。
賀季青恭敬的道歉:“是是是,改天請你們組吃飯。”
林舒被他逗笑,賀季青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想,他的男孩好像什麽都不沒變,又好像變了很多。
“走,回家。”賀季青拉起他。
兩人站在馬路邊等車,對面就是海。海上有貨輪,亮着點點燈光,慢騰騰的挪動着。路上車不多,偶爾一輛私家車,加大馬力,呼嘯而過。
林舒握着賀季青的手,前後晃動。
“你又要去集美啊?”他說。
“怎麽,不歡迎我?”賀季青反問。
林舒不言,地方太小太破,他覺得委屈了賀季青。
“既然你不跟我走,那我就跟你走。”賀季青迎着海風說。
“你故意的。”林舒捏他掌心。
賀季青揉他頭,罵:“傻瓜。”
林舒貼近他身側,兩人手臂碰手臂。賀季青的體溫比他高。
“我媽不在了。”他突然說。
賀季青很平靜:“嗯。”
“子宮癌。”林舒聲音很小,“手術時,已經是晚期了。”
“什麽時候?”賀季青問。
“去年。”
“三月?”
“嗯。”
那是林舒突然離開的時間,賀季青握緊了他的手。
“你什麽都不跟我說。”
林舒望着遠處海上貨輪的點點燈光,遠看好像不足為道,只有站在船上,才知道,那點點燈光,也能照亮四周。
和賀季青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就是那燈光,短暫的照亮過他,讓他幸福讓他快樂。是他主動來的。他主動走進了光亮,又主動地回到黑暗。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告訴他,原本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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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