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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許久的重逢發生在珀西大學第一年的航船旅行上,他和在新英格蘭認識的幾位朋友一起搭乘弗郵輪前往留尼旺島。莫裏斯在假期即将到來的前幾天拍來了一份電報,語氣委婉地表達了也許他們父子可以在島上見一面。
珀西還記得那艘輪船的名字,弗吉尼亞號,她剛投入工作不久,漂亮的像是海洋中的白色仙宮,有三層寬闊的甲板供給頭等艙客人眺望休憩,船上的餐具都是純銀打造。有一間內部裝飾完全用拉力克水晶打造的豪華舞廳,簡直像是海上的一座凡爾賽宮。
船行第三天的時候,弗吉尼亞號上舉辦了一次舞會,當時的年輕人們早早用完了晚餐,正在客房裏琢磨一套最為亮麗的行頭。他們是船上正當風光年紀的人,長一歲顯老少一歲寒碜。珀西從行李箱裏翻出自己的格紋西裝,他曾找裁縫将腰圍刻意減了幾寸,按照當時某種不入流的時尚,這樣能最好襯托出一個翩翩青年令人豔羨的腰身。此外是花綢襯衫,貝雷帽,他的絲巾永遠不會好好得呆在西裝口袋裏,而是以各種姿态攀附在脖子上,恨不能系出一朵花的模樣。
珀西自然是那群年輕人裏面最惹眼的一個,對此他很有自信。那時候的他們向生活索要一切,在全世界面前招搖過市,搔首弄姿。放縱尋歡之際號稱自己野心勃勃,那時的珀西·修斯是個中翹楚,甚至更甚——他只為吸引更多的注意力而着迷。
顯然他做到了,一進門他們就乘上了舞會的直升電梯,在這個沒有多少人認識他們的社交場合,有不少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士正接着觥籌交錯将視線有意無意傾灑在他身上。男孩們占據了靠近吧臺的一張長沙發,每個人都在尋找合适的舞伴,除了珀西,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會跳舞,更大的原因在于他志不在此。他像是用金花瓶盛放着的百合,姿态驕矜,偶爾與那些蛛絲一樣粘連在他身上的視線相遇,接着視若無睹地移開,繼續閱讀沙發上的一本雜志。
可惜屬于他的高光時刻沒有持續太久,舞廳裏很快進來了一群新的人,他們穿着白色的海軍制服,一進門就引起了在場大多數人的注意。珀西一擡眼就在那幾個軍官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而他的視線和太多既迷惑又羞怯的目光混在一起,一時沒有被對方察覺。
他用了一會兒确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即使他們之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面,而這段時間久得足以在一個男孩的身上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還是認出了他,埃德加·修斯。他長高了不少,在海軍學院的訓練将他塑造成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英俊小夥,梳理整齊的頭發即使脫下了軍帽也依舊紋絲不動。他接過侍者送來的酒,還沉浸在身邊人的話題之中,僅僅留給珀西一張側臉,然而僅憑那人下颔線的利落角度,已經讓珀西感覺到他英俊的要命。
瞧瞧現在誰是阿多尼斯了?
他佯裝又讀了幾頁雜志,實際上一個字也沒有讀進去,他聽見有腳步聲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珀西為此還刻意地壓低了腦袋——在口是心非這一層上,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能力。
他的表兄召來了酒保,說着要給旁邊的這位先生一杯金湯力。
珀西放下雜志準備離開,轉身那杯酒就到了眼前。珀西瞧着對方,想用受到冒犯的瞪視來掩飾發熱的耳朵。可他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縱使幾年沒見,他們之間也絕不會退化回需要鞠躬行禮的僵硬關系上,因為一切都有埃德加天生的厚臉皮作擔保。
“我不喜歡金湯力酒。”
“我猜你把沒嘗過的都叫不喜歡,上一次莫裏斯舅舅還宣稱你們一家都是禁酒主義者,瞧瞧我發現了誰?”
珀西不想讓他們之間的對話往沒頭沒腦的孩子氣方向發展,他選擇乖乖坐回去,接過那杯金湯力。
“好久不見啊,珀西。”
他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見,作為對某種往事的認同。班奈特死後他們迅速地走入了各自生活的軌道中,期間珀西有試圖寫過一些信,但那些信要麽最終失去了有效的地址,或者在一開始就沒有被成功地寄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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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餘光偷偷打量着埃德加,現在他像一個十足的男人了,就連身上也帶着某種陌生的海洋的氣息,和他相比自己甚至還是纖細的,像是雕像裏永遠天真的幼兒天使。
他們之間沒有多少話,中間偶爾有拿着扇子的女士在附近逗留,可誰也沒有發出邀請。
倒是埃德加主動開口,略略講起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于是珀西知道埃德加剛結束一個在太平洋上的任務,目前正在休假,他們有着同樣的目的地。
他能感覺到珀西有些高興,表現方式是他臉上标準的禮節性微笑,他小口抿着自己為他點的那杯金湯力酒。他有着幾乎和十幾歲時全然無差的娃娃臉,這讓埃德加多少有種自己在教唆酗酒的罪惡錯覺。
他們的身邊不斷有人上來試圖攀談,有一些人是純粹因為他身上的制服,另一些似乎是純粹對他們之間的一人感興趣。他們的談話一再中斷,那群在舞池裏盡了興的大學生喜鵲一樣攜着新夥伴跑到他們中間,親昵地吻了吻珀西的臉頰。
他們已經在商量着舞會後的事情了,他們讨論着船上還有哪些有趣的去處。埃德加在一旁聽着男孩們讨論的內容,喝酒,同時也打量着珀西。這個漂亮男孩身邊從來不缺簇擁的人群,但在埃德加的眼裏,他卻一直是不合群的那一個。
舞會行将結束,熱鬧的人群叽叽喳喳尋找下一場歡樂,珀西被他的夥伴們裹挾着站起來,挨挨擠擠地朝門外走。
埃德加的同伴也在呼喚他,可他還想和珀西再待上一會兒,再說一些話,他們短暫的相遇只持續了短短幾分鐘,下一次的重逢又将不知在何處——埃德加忽然被自己腦袋裏的想法所驚住,他連忙上前,拉住了珀西的手。
——他低聲在男孩的耳畔說了幾句話,确保信息清楚卻不會被別人察覺,确保他掌握了自己的暗號,他甚至解下了他的絲巾握在手裏。
接着他後退一步,滿意地看着珀西在他的注視裏似是而非地轉過身去,表面上仍裝得一無所知,可他的耳朵燒得燙人,在沒了絲巾的遮掩下,那一團自他們見面時就在燃燒的熱度在他的皮膚上灼出一片雲來。
他一轉身,埃德加如似望見初夏霞光映滿了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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