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片發熱的絲雲一直握在埃德加的手裏,像是成了某種賭注的憑證,他們沒有急不可耐地進行未聲張的幽會。他們在船上又度過了幾天,航程還很長,有幾次他們在船上遇見了,卻相互裝作并不認識對方。埃德加的身邊總跟着他那些嚴肅的學院朋友們,時刻湊頭在一起讨論着屬于他們的專業話題。在這群人的眼裏,珀西和他的狐朋狗友無非是些鮮麗的公子哥,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出于某種原因他們沒能參軍,或者壓根沒有這方面的打算,這是個選擇問題,但足以做出區分。這群人對于外面的世界以及所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哪怕戰争在即一觸即發,他們所擔心的也只是能不能再喝上一杯私釀的葡萄酒。

在所有人的眼睛裏,久別重逢的兩位年輕人只是盡可能地克制自己內心的喜悅,将自己打扮成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甚至還要帶上些許來自不同身份下的輕蔑。在這樣近乎嚴苛的相互漠視之下,迸發出的是格外濃烈的激情。

珀西在二樓客艙的甲板上,遠遠地看見他的堂兄從走廊上迎面而來,他胸前的白緞領巾像是一朵風中搖曳的康乃馨,湛藍色的眼睛望着自己。珀西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領結,他十分想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些,但所能做的只有進一步收緊領結的系帶。埃德加走過來了,他表現的完全不像數個小時後那樣像個浮花浪蕊,他無比有禮地,客氣地問珀西身上是否有煙。

這當然是個借口,珀西的一生與煙草無緣,直至最後他守着莫裏斯在德萊姆醫院裏走進肺癌的墳墓,他才點起了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後的一根煙。然而在那時候,身上攜帶精巧雕琢的煙盒是一種時尚,他的口袋裏就有一只,銀質的雕花盒子,沉甸甸地打開,裏面是血一樣猩紅的絲絨布,但沒有香煙。

埃德加啞然失笑,于是掏出自己的煙,在某一時刻莫裏斯和他都建議珀西可以學會吸煙,并稱其為男士之間的交流技巧。

埃德加點燃了手裏的煙,吸了幾口,并表示珀西也可以這麽試一試。珀西接過那根他吸了一口的香煙放進嘴裏,入口是一片蔓延的苦澀與焦香,他像是吞下了整片正在燃燒的原始森林、珀西嗆咳起來,就像每個第一次抽煙的人那樣,眼睛裏滿是刺激出來的淚水。

“我想我沒法接受這東西。”

“你會習慣的。”埃德加把煙從他嘴裏拿下來,接着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難以想象,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只是煙草燃燒産生的煙,雲霧似地從身體裏經過,作為一種消遣,沒有什麽比這更加空虛且有害。”

“這世上有很多空虛存在,”埃德加看了他一眼,“并不代表它們都沒有意義。”

珀西沒再說話,一方面他被嗆得厲害,另一方面是由于他的注意力完全地被埃德加含煙的嘴唇吸引,他的嘴唇是那麽的單薄,顏色像是純白的薔薇染上的第一滴緋色,尤其是那雙唇間還叼着方才他吸過的香煙。

一支煙的功夫很快過去,埃德加将那只銀煙盒還給珀西,裏面還多了幾支他自己的煙。

夜晚到來之前珀西一直在想辦法除去口腔裏殘留的煙草苦味,為此他在晚餐的時候喝了很多薄荷酒,然而這個方法并沒有奏效。那股味道如鬼魂似的在他口中盤桓不去,同時伴随着的,是埃德加吸煙的嘴唇的印象,兩片嘴唇的形狀也一直反複地出現,甚至在印象裏生動地具有了紋路,溫度,甚至觸感。酒精又适時地刺激了血液的流動,到了夜深人靜之時,珀西終于認命自己終将一夜無眠。

他的心裏砰砰如打鼓似直跳,他知道要到哪裏去找埃德加,他們之間的暗號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敲定,不過是由于他一方的優柔寡斷總未成形。然而在這一個晚上他終于決定有所動作,于是他偷偷溜出了客艙,對那群朋友他解釋自己只是想去喝更多的酒,這也許能讓他更快地打發時間,沒有人懷疑他。

餐廳已經向客人關門了,可他知道若是從南面的樓梯上去将能直達餐廳的後門,船上的廚師長是個懶人,從來不會檢查後門是否鎖死,珀西的朋友們已經從中撈得不少夜間的好處。

他們的船泊進夜港,此刻正安然地享受平靜海面上吹來的習習涼風,他在睡衣外加了一件絲綢墜衫,悄無聲息地從微敞的後門溜進了餐廳,已經有人在等他,并且還為他在吧臺上留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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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溜進去時,只覺得耳後又燃起熟悉的熱度,他的心中升起了只有處子才會有的膽怯,他只望見了吧臺上的那杯酒,于是像懵懂的小獸一樣被吸引着走過去,對身後的一切毫無察覺。埃德加從門後的陰影裏走上來,回過神來時,那雙在他腦海中折騰了一天的嘴唇近在眼前。

誰也沒去管那杯酒了,親吻發生的自然而然又無比熱切,他們雙方都知道彼此間的第一個親吻發生在年少時候,如今他們要再一次印證這個親吻并非兒戲,它闊別已久,久得令人在思念中變得羞怯猶疑。下午的那一根煙在他們的唇齒間消弭了苦澀,珀西驀然發現原來自己早已樂在其中,這一回埃德加不再是劇院裏那個似懂非懂的傻小子,他懂得如何占據主動,循循誘導,珀西不得不一步一步追随着他進入早就設置好的陷阱中,再說一遍,他們彼此都樂在其中。

“确定要在這兒?”埃德加咬着他的鼻尖,雙手在襯衫下擺處打着轉。

“廚房裏有橄榄油不是?”

珀西異常大膽的回複徹底鼓舞了他,埃德加在那雙被他吮紅的嘴唇上又啄了一下:“我是擔心一會兒你叫起來,準保把樓上客房的人都叫出來。”

有人說這種男子間英式的仿古友誼确乎浪漫但不應走向實際,一切發生在唇齒間的才符合對其最美妙的定義,發乎語言,終結于親吻。而這對年輕人刻下并無暇去考慮這麽多,一種高于欲情的親昵沖動正使得他們樂此不疲地探索對方的身體,盡管同一性別讓他們有着基本相同的構造,但是身體與身體間卻又處處不同。冒着一經發現就是身敗名裂的風險,他們在那張皮沙發上縱情享樂,珀西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上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他的那話兒在埃德加手裏翹得老高,埃德加将它握在手裏,故作親昵地揉了揉,修長的手指在下身撩撥擠壓,面上又将珀西的嗚咽吞食進更多的親吻裏。

他們沉浸在其中,誰也沒有聽見走廊上不斷靠近的腳步聲,直至埃德加放在門後的空酒瓶被推翻在地,發出清脆聲響,他們才如夢方醒。埃德加擡手用自己的制服披風将兩個人蓋上,衣服垂落下來,正好将珀西露在外面的腳遮掩住,接着他回過頭來,看看闖進來的是哪個喝多了的冒失鬼。

“真抱歉,我以為到客房了呢。”

珀西從披風的縫隙裏看見那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顯然已經喝多了,他步履不甚平穩地朝吧臺走去,拿走了吧臺上倒好的那杯酒,接着轉過身,朝埃德加碰了碰自己的帽檐。

“先生,要是喝多了還是回屋歇息為好,要是被船上的傭工發現了,恐怕以後都沒有免費的酒可以喝了。”

他話說到一半,微微張開嘴,讓肚子裏多餘膨脹的氣體一股腦地湧出,那聲音活像一只壞酒桶開了塞,那聲音足足持續了五六秒,之後他若無其事地開始嘟囔,他顯然以為面前的年輕人只是在此和衣而睡,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什麽。

埃德加強掩着笑意,同時感覺披風裏的珀西也跟着顫抖不已。

“謝謝您的建議,我一會兒就走,這會兒正醉得不行呢。”

“不用客氣,說起來,您這樣英俊的小夥子,總該有位尊貴的女士陪伴才好,不然……”

那人說着就徑自走了出去,末了還不忘帶上了門,他們細數着那人的腳步聲,走過十五步之後,珀西終于從披風裏探出頭來,露出一雙笑出眼淚的眼睛。

埃德加低下頭,溫柔地啜去那些飽含愉悅的淚水,珀西濕潤的眼睛明亮的像是夜空中的北極星,倒映在埃德加深沉如海的瞳孔中,全心全意,仿佛他是衡量自己靈魂的稱。

那一刻他們宛如愛侶,雙唇不停交換着濃情蜜意的親吻,那滋味深入骨髓,成了日後用無數支香煙和無數杯酒也無法解脫的永恒記憶。

“也許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勒唐蓬,我知道那兒有個好去處,确保我們再也不會被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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