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艾什梅恩太太幾乎将她的莊園裝扮成一只巨大的奶油蛋糕,上面堆滿了過多的奶油裝飾和酒漬櫻桃。
派對開始前幾天莊園的客房已經住滿了頗受青睐的賓客,交際花,知名人士(珀西認為小有名氣更适合他們在名冊上的稱謂)。孟弗西斯的戲劇也開始了排演,每個人拿到了手寫稿的臺詞,它們是由孟弗西斯的詩性與凱瑟琳·布朗寧對于浪漫故事的精準把握共同組成的,戲劇小組在每個黃昏結束前進行一次排演,由艾什梅恩太太擔任指導與點評的角色,指出每個人在表演上的天分與不足。事實上,角色的分配多多少少與演員們在現實中的性格有關,詹姆斯·布朗寧自然贏得了一個老實巴交寡言少語的角色,演繹這個角色需要的技巧僅僅比模仿死人要多些,而他最終也真的扮演了一個死者。
凱瑟琳是毋庸置疑的女主角,在艾什梅恩太太的強力推薦下,埃德加成了戲劇中的愛人。“還有誰比他更适合扮演一個高貴的愛人?他的眉眼唇鼻都恰到好處,軍隊的訓練讓他如劍一般挺拔,我簡直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選了!”接下來依次是珀西和孟弗西斯,他們的角色是這部戲劇裏唯一的陰影,是每一個故事裏都需要的反面人物。
每天早晨珀西都會在埃德加咕哝臺詞的聲音裏醒來,穿着半系的襯衫坐在床邊。他實在不是個擅長記憶的人,偏偏重要的角色意味着更多的話。珀西半醒未醒,此時天光微熹,紫羅蘭色的曦光染上指尖,他決定不做更多動作,只是聆聽着埃德加用他略帶低沉的嗓音,反複念一句“我即非鬼魅,亦不為錢財,你們的生命在死後比生前更有價值。天神們賜予我姓名薩姆羅,永遠游蕩在夢境之中,給予風信子般寂寞的少女以親吻,陪伴垂死者沒入末日。。”
他總是為其中的一個咬字糾結不清,如同口中含了一團吐不清的霧,聽了幾次之後珀西決定教他,他用嘴唇貼近他,Hya-cin-th。一個字節一次親吻,舌尖連帶着勾挑,喉結滾動。他是個合格的老師,埃德加很快掌握了單詞的發音,并不得不考慮換上高領襯衫,以遮擋某些不希望引起注意的痕跡。
“記憶臺詞不是難事。”珀西躺着看他。
“你要記住心情,一個人喜怒哀樂的原因,并嘗試去理解它。像是讓另一個靈魂暫時住進你的心裏。”
“聽起來你應該是個值得記憶男主角臺詞的優秀演員。”
埃德加從衣櫃間找出一件綠貝母光澤的絲綢襯衫,接着寬衣解帶,刻意讓珀西的目光在自己的身體上多逗留了一會兒。
他們昨夜着實歡鬧了一場,鬧出來的動靜險些驚動了住在隔壁的詹姆斯,他嘟嘟囔囔地起來在屋子裏徘徊了一圈,試圖尋找假象中的老鼠。今天修斯兄弟們都默契地避開了白色的衣衫,以掩蓋自己身上的浪蕩印記。
埃德加的肩上有三個整齊的牙印,是珀西惡作劇似地模仿那些勳章的位置而故意留下的,這讓他不得不把領巾系得高一些,并且穿上了馬甲,天氣熱的時候,這樣的穿法讓他想要詛咒上帝。
“這話從一個只有幾行臺詞的人口裏說出來,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珀西眨眨眼,翻身在床上念起他寥寥幾句的臺詞。
“啊!祝禱!祝禱!願這幸福的火焰燃燒在你們夢中的眠床!”
埃德加回過頭看他,珀西赤裸着身子,半張面孔掩映在蒼白曦光與未褪的昏暗中,他聲聲擲地,卻又像是笑着開了個玩笑。
“珀西,這只是演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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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夢幻仙子觑着他:“我知道,而你還将引誘她,表露心腸,最終愛上她,吻她。”
“那只是一個吻,虛情假意,不如我們之間萬萬千千。”
“我知道。”夢幻仙子仍舊。
“但好的觀衆會沉溺其中,艾什梅恩太太已經起立鼓掌了,你聽見了嗎?她的笑聲總是那麽惹人注意。還有凱瑟琳,戲幕落下後,她會和你手挽手向衆人鞠躬謝幕,她還會挽起你的胳膊,告訴大家戲夢雖假,但是你已經成為了她的戰利品——你們度過了編演臺詞的日日夜夜,還排演了無數遍只有一次的親吻。”
埃德加放棄了要把胸前的領巾系成一朵花的想法,他走過去吻珀西,拭去他的眼淚,讓他的嗚咽和酸楚化作衣襟上暗沉的烏雲。
“我知道一切無可避免,”他說,“也知道自己終将為此刻哀恸。”
埃德加撫着他頭頂的發旋,親吻着。
“如果一個吻能為你換來賭注中的扣子,又何必擔憂下一個毫無賭注的吻?”
“這一個吻過後,也許就是談婚論嫁,艾什梅恩太太是你的教母?這一切也許是帕特裏克默許的?”
“你知道,他們,還有莫裏斯,一度對彼此很親近。”
“人為何總是如此?向一樁好的買賣許下誓言,卻否認內心真正的激情。”
“珀西,我們是永恒的,也許有離別,我或者是你,但我們終将重逢,像是那些夏天一樣。”
“如果你有了孩子,他們會叫我叔叔,我的也是一樣,唯一不變的是我們的血——我們是最後送彼此進入墳墓的土。”
珀西擡起頭,凝望他年輕又俊美的愛人,他情難自禁地用唇齒描摹他臉龐的輪廓,控制不住發出深深的嘆息:
“可是,我們之間的愛又是什麽呢?”
……
“年輕的愛只是理所應當的沖動和無法抑制的痛苦,沒有診斷書能夠确切描述的病症,它被形容為夏日的憂郁和苦惱,仿佛孩童在海岩上搖晃雙腿,注視着手裏即将融化的冰塊。”
“可喜的是,這一切在成年之後都會痊愈。一個人陷落愛河的年紀越晚,幸存的概率也就越低。”
甲板上的人們漸漸散了,他們能夠下去,到較為寬闊的地方吹吹風。
“愛和愛總是相似的。”她說。
“起初總是致死的疾病,可但凡熬過去的人會變得能夠抵抗。”
“婚禮因此就像是一場免疫的健康檢驗會。”
“也不總是如此。”她的同伴說。
“瞧那些患病終身的人,世上沒有良藥可醫,沒有地方能夠收容他們的疾病,他們幾乎要死了可沒能死成,愛的陰影是死神披在他們身上永遠的長袍。”
——就像那一場舞會,衣香鬓影接踵而至,俊美的水仙花擁抱着他們的舞伴直至天明。人們不停旋轉,旋轉,像是高速度攪拌下發酵的氣泡酒,流出的汗水融化成蜜,沒人在乎漩渦的中心裏面有什麽。人們大笑,唱歌,秘密地在愛的對象頸側留下吻痕,這是一場愛的瘟疫,每個人都變得面紅耳赤,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絕望和心碎已經悄悄播種,在今日的狂歡之中,埋藏了無數歲月之後的掙紮與恸哭。
“我是那不幸靈魂中的一員,我至今仍身患着不可醫治的疾病。”夢幻仙子漂浮在海波上,給予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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