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高懷逸進延福宮見着賢王,微微施禮,秦曙過來親手扶她:“伏秀姐姐,好此天不見你進宮了,曙兒甚是想你。今早我去給父皇請安時成公公慌慌的帶了個人進去,我聽了會,是說浔陽起戰事了。随即太子哥哥就進了宮,我猜呀,姐姐也是為了這事前來。”

真是幾日不見,猛然間稚兒長成了懷揣心思的少年,高懷逸瞧着面前英氣又略顯稚嫩的臉龐,久久說不出話來,還是高貴妃前來喚了她一聲她才回神請安。

一時間沒了急急想問浔陽的心思,安心坐在延福宮後殿院裏,仔細打量了一陣秦曙,略小心的問:“那賢王殿下對浔陽之事有何看法?”

“這沒人,姐姐便喚我曙兒吧。”秦曙說完擡眼對不遠處看了一眼,高懷志着朝服過來了,一臉深沉。他笑呵呵的說:“伏秀姐姐,崇遠哥哥可無趣了,一大早就板着臉來見我,我問他,公羊傳文公宣公後是寫誰,他說夏起于禹終于桀。姐姐,你說他可是有喜歡的姑娘了才如此心不在焉?”

這話問得高懷志滿面通紅,如此侍主,實乃有罪。可他着實着急,如今見着姐姐心還懸着,又不好火急火燎的把人拉走說自己的事去,只能賠罪一跪,而後安坐旁聽。

——“浔陽兵禍來得如此猛,我認為當前應立即想法子把他們圍在浔陽,要是讓他們打出了浔陽,這場禍事可能一年半載也肅清不了。”

——“賢王可有良策?”

——“滿朝文武皆棟梁,我尚且年紀輕見識淺,且只讀了幾本兵書,又豈敢紙上談兵。不過,我覺得,擒賊先擒王應是對的。”

至他說出這話來,高懷逸心裏顫了一顫,她想起昨晚顧韶對她說的話,說當前良策只有讓邺原郡侯派人詐降,再讓人趁機斬了葛重進才有機會以最小的代價平叛這場戰事,若是讓他打出邺原郡,一切将不可控。這兩人說的意思,大同小異。顧韶她不意外,可賢王...真叫她意外啊。

兩姐弟出了延福宮邊走邊說,高懷志急急的把昨晚的事說了,又停下腳步:“多蘿那邊不用擔心,她必會守口如瓶,只是姐姐,爺爺那邊,可從來不信我說的話。”

高懷逸欲言又止的拍拍他的肩,明白這個弟弟心中疑惑重重,一直壓抑着不問,也難為他了。至于爺爺,她當然明白他不會信,心裏隐隐有些不安,又說不清這不安的源頭,只能先不去想了,顧韶讓她做的事她記在心上,也是她當前最想知道的事,太子會如何應對浔陽兵禍?

太子成年開府後已鮮少在宮中居住,聽迎她的公公給她閑聊,太子這幾日都宿在慈慶宮,太子妃賀蘭幼靖在也,随侍皇後左右。這話公公雖沒講透,但她能敏銳的猜到,約是太子妃有孕了。這一想往慈慶宮走的腳步慢了下來,此一去真是太不合時宜,想想停了腳步,塞給公公一些碎銀:“勞煩,就說我在玉津園賞花。”

——“妹妹這是何必,走吧,姐姐領你去見太子,他剛從皇上那回來,約是在見客,去了稍後片刻便是。”

這姐姐妹妹的聽得高懷逸渾身不舒服,行了禮随着太子妃身後走,右眼皮一直跳,心神不寧才起,就聽得前面哎呀一聲,擡眼看去,幾個宮女扶着太子妃慢慢倒下,似是做戲一般。不是似做戲,這就是做戲,秦政哪是在見客,分明這是要出來了。果不其然,她嘴都還沒張開,秦政已邁步跨過門檻,一見這情形,趕緊跑過來抱住賀蘭幼靖,連聲問着可有事,連後面跟了什麽人根本沒注意到。

人是會變的,只是她沒料到,要變起來,是這麽天翻地覆,是這麽...始料不及。

太子瞧見他時眼裏盛滿窘迫。将人帶到玉津園,又是滿臉懊悔:“那段時候母後逼得緊迫,你又時常不來寬我的心甚至給我氣受,不知怎麽的我就...我也很後悔,可想想也好,免了以後母後常在耳邊念叨,也免了心腹臣子們一直擔憂父皇會因子嗣之事而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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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懷逸只聽不說,這事輪不到她說什麽,要讓她說,她也沒什麽好話說。嘴角微扯動了一下才開口:“殿下,浔陽的事,聖上可有旨意?”

太子微微一怔,這才想起正事來,想想搖頭:“父皇還是讓你爺爺全權處理此事,讓我從旁監督學習,說得明白些就是我只能看,插不上手。你爺爺和樞密院的人都主張招安,且已安排好人馬即日前往浔陽。上次江寧節度使他薦的鄭涼父皇沒準,而是讓曾岳去了,這回他又怎肯讓我插手浔陽的事?只要你爺爺辦好此事,我怕是在父皇面前更沒說話的地兒了。”

都這個地步了...還在争權奪利這一畝三分地裏鬥?連樞密院都沒看出來此次有多嚴重?有些急了,高懷逸欲扯他的衣袖,快碰到時又退回手:“羽林衛沒有消息傳回嗎?浔陽那邊...”正說着,有侍衛疾步跑了過來,着的正是羽林衛服,他雙手奉上信卷時,高懷逸都急得差點去拿。

待秦政看完消息,她已經不用再去看了,秦政臉上清清白白寫着,顧韶說的每一句都被印證了。不知為何,就這一瞬間,心中騰起一陣類似驕傲的感覺,她為顧韶...驕傲。等想明白,才覺出臉有點燒熱。

微微轉身避了秦政的目光,聽秦政急急的把羽林衛傳回的消息說完,這才轉身對着他:“殿下,我正是擔心此次兵禍不同往常,這才急急往宮裏趕。殿下,此事朝廷內部不應再有紛争,殿下,立即向皇上進言,派禁軍前去鎮壓,也應立即派傳令兵趕往邺原郡讓郡侯奮力抵抗,起碼要堅持到禁軍趕到。此事雖然,殿下要盡全力促成朝廷上下一心應此戰,否則,戰火...燎原...”

秦政雖是應下了此事,高懷逸卻看出了他滿心沒底氣的模樣。

不過三日,全京城都知道浔陽那邊有人起兵了,且來勢洶洶,已攻破邺原郡,邺原郡侯周顯榮帶着守兵一潰千裏,已退到城郊隗谷河邊,死死支撐,等待後續援軍。

這幾日又是落雨,顧韶才收了傘進屋,就見着坐那喝茶的高懷逸,這人真是越來越不避忌,樓也不上了坐這喝茶。一時想說什麽,但也只是輕嘆一聲先往樓上走去,趙家娘子本想和她說點什麽,見她這模樣,也就作罷。

這幾日熬心,熬得身心俱疲,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顧韶掩嘴咳了幾聲,聲音有些低沉:“如今也只能指望朝廷這邊了,周顯榮情急之下用錯人,不僅沒能達成所願,反而激起反軍士氣,讓他們一鼓作氣攻下了邺原郡。昨天收到家裏來信,說東契人已布局良久,如今葛重進起兵,他們必是援糧援物援錢最大化擴大這場戰事。家裏讓我回家了。”

說到此,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的都不說話了。

沉默良久,高懷逸唉了一聲:“幾時走?”

——“不出五日。”

又是一陣沉默,高懷逸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只說:“走也好,這戰事一起,也不知将來會如何,你回昆吾比留在永安好。且你在永安始終是一人,家人不放心,我... 也不放心。那就五日後走吧,我送你。”說完有些無奈的笑笑:“顧韶,我以為我們重逢不會像從前那樣忽然離別,哪知如今只是更匆匆,命運這回事,真是從來也沒人能算準。你說将來,我們會不會再見?”

——“無論何時,你去昆吾,我以家人待你。”

顧韶這一笑似是卷走了所有疲憊,高懷逸仿佛從她眼裏看到了昆吾城的模樣,那城裏,有她們一起說笑的背影。真是坐着也能白日夢,眨眼揮走腦子裏的浮想,起身道別,還是忍不住問:“你手上珠鏈,可是愛人所贈?”

這話問得突兀,顧韶摘下珠子看了看:“想必你上次所說夏商之事就是在指這珠子?那真是擡舉它了,這是家姐所贈,确為護我平安,不過此物乃西域平常之物,和那個傳說沒有關系。”

——“你姐姐?”

——“我表姐。”

簡略的一問一答,兩人都莫名笑了。高懷逸接過那珠鏈又仔細看看,沒再說話。既然顧韶認為這是尋常之物,那就讓她這樣認為也好,畢竟有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背這個心理包袱自然也就不用在意一些如今還不用在意的事。只是那位表姐對顧韶的期望之高,真是驚人。

夜裏顧韶因累睡得沉,但練家子功夫始終在,有人屋瓦走動,她瞬間驚醒,不過一個愣神間就聞到濃烈的火油味從屋頂漏下來,再一眨眼,火光沖天。

綢緞鋪一夜之間燒得幹淨,還連累兩人旁鋪子都燒了一半,幸得巡防營救火得當,這才沒燒掉整條街的鋪面。一大早一群人站在那議論紛紛,與明明是連綿雨天,怎麽就走水了?有人問屋裏的人可救出來了,一群人又搖頭,只怕是都成灰了。

高懷逸是被高懷志攙扶着下馬車又攙扶着走到這邊,每一步都在打顫,她一清早聽到消息時整個人就腿軟的跌了下去,突然明白那日進宮裏的不安源自何處,那是源自她對爺爺的了解啊,怎麽可能起了疑心不查,可是顧韶究竟惹到他哪裏了?怎麽突然下如此毒手!可千般萬般,說來都是她害死了顧韶...

沒征兆的整個人都吐了起來,高懷志看着姐姐這模樣急得快要哭,不知道要怎麽辦。這些年,從小大到,他從沒見過姐姐這樣,這麽失控,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這個綢緞鋪的主人他也見過,只是還沒真正認識,自然也不懂這人和姐姐有什麽羁絆,且羁絆已如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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