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果然晉王也認為是她讓人暗中殺了張伯宗,但沒有責怪反而慶幸,說這事好大沒徹底鬧大,否則天家和朝廷的顏面都要丢盡,此計不妥,另做打算。沒做的事不認,顧韶把前後因果說給他聽,如若不信可召羽林衛中親信去查,這種事雖然做得十分小心,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秦政聽完後一臉陰沉:“不用查了,本王也想明白了。高恪這個老匹夫我還說放他一馬,可照父皇的心思看來,到最後怕不是本王放他一馬,而是他要替某人把本王趕盡殺絕。依先生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

——“皇上近來身體如何?”

秦政不明所以,但也照實回:“十分不好,已卧床休養,太醫院束手無策。”顧韶哦了一聲:“可有意願冊立太子?”

——“田公公那邊随身伺候,并未聽到有這意願。高貴妃幾次三番明裏暗裏吹風,父皇還是沒提這話頭。”

——“如此,不用急,急也不是你一個人急,另外兩人同樣着急。如今看來,想重登太子位,要麽皇帝大發慈悲,要麽在他還能決策政事之時,你讓他看到,你最有能力治理好這個國家。”

——“先生此話何意?”

——“恕我直言殿下,大琰積弱已久,要想從根上治本,只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你只能以一府為範,讓皇帝看到希望。平蘇府遭災,你就治那吧。”

兩人事情談畢,秦政又啊了一聲:“先生,王妃要随東契來的人一起回去,說是想家,我已奏明父皇,他讓我自己決策。先生覺得,是讓還是不讓?”顧韶略覺奇怪,這事來問她?反問道:“殿下自己心裏如何想?”秦政讓左右都下去,這才湊近些說:“本王讓她回,但不能帶走世子,等她走,本王就娶伏秀為妃。先生認為意下如何?”

顧韶真是心裏一驚,這人,真是…想想搖頭:“會落人話柄不說,依大琰律,你再納妃,也得王妃同意,她不同意,你可以七出之條休她,可後面的後果,也就不用我說了吧殿下。”秦政有些急了:“先生還不明白嗎,父皇身體已…已如此不妥,我們得做兩手打算。你那邊的事照常,我這邊,父皇若起意要再立我,首要條件就是賀蘭必須離開晉王府。她這一走,約是不會再回了,且我大琰與東契遲早還會開戰,如今只要她走之前簽下書約同意我再娶,我就放她回東契,一旦開戰,她是東契人本王是大琰人,到時候都不為難。”

這…顧韶還真不明白,真是如此嗎?還是秦政自己腦子裏胡亂想出來的,她不相信一個女人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就為自己回到母國生活得好一些。但看秦政一門心思想娶高懷逸,怕是攔也攔不住,想想搖搖頭:“殿下既然有決斷,也不用再問我該如何。若王妃真願如此,望殿下向皇上求得恩情,派大臣執仗節出使,将王妃風光送回東契。”才說完,晉王就搖頭:“本王也想風光些,可她自個說不用,那郡主也說不用,她帶人護送回去就好。”

顧韶覺得甚是怪異,哪裏不對又一時想不明白。臨要走又囑咐他:“近些日殿下要密切注意皇上病情,時時關懷方顯孝心。”這話她信秦政明白,也不再多話言明。

離府時繞道偏殿走,在小花園裏果然遇到了賀蘭家兩姐妹。她上前對賀蘭幼靖行了禮,輕聲問:“王妃真的要回家?”賀蘭幼靖嗯了一聲:“謝過先生關懷,我确實要回家。”她收到顧韶的眼神,對她妹妹耳語一番,就見賀蘭絨祺極不情願的走了。顧韶又說:“王妃真舍得小世子?”賀蘭幼靖的眼淚已滴下來:“先生,我怎麽可能舍得我的孩子,可他說,我要是不走,他一輩子就毀了,到時候兩國開戰,我必死無疑。我活着,有生之年可能還能見到我的孩子,我若死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先生…”

顧韶看着她的眼淚,一時心疼,遞了巾帕過去,臨要松手,突然頓悟,極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不是…賀蘭幼靖…”面前的‘賀蘭幼靖’也驚恐的睜着眼睛,但…沒有反駁。顧韶對左右一看,趕緊壓住她的手:“別慌,別慌,鎮定。你聽我說,你回東契,我不會揭穿你。你不要對任何人說,特別是你那位‘妹妹’,明日你未時去大相國寺上香祈福,我有話對你說,一定要去,相信我。”

顧韶主動求見可真是稀奇,高懷志聽了後門的門房禀報,嗯了一聲:“讓她候着。”負手走到高懷逸住的院裏,随手接了一片飛來的花瓣:“哎呀,這天真是舒服,花也開得好。”高懷逸走來窗邊看着她:“有話直說。”他還偏不直說,捏着花瓣又聞了聞:“真香。姐姐,我們老家太康,有一片桃林,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去那,玩耍得累了,你靠在一棵桃樹邊睡着,風吹落的花瓣落在你身上,一眼看去,你似是仙子下凡。那時候我就想,我這個神仙般的姐姐,該是何人才配得上。”

——“你小小年紀倒是想得挺多。”

她說完就轉身要走,高懷志趕緊上前嘿嘿一笑:“顧韶來了,說是求見我,哪裏真是求見我,在後門等你呢。”高懷逸拿着書卷來回走了幾步,沒回音,這可稀奇了,怕她沒聽清,又說:“顧韶來了,等你呢。”她拿書拍了一下他的頭:“咋咋呼呼。顧韶是誰,想見我我就要見嗎?打發走,不見。再者,哪有人求見走後門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真要求見走前門遞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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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有事了,高懷志明白過來,假意高聲哦了一聲:“那我趕緊讓人趕她走,別讨你嫌。”聽得輕咳一聲,挑了下眉:“姐姐還有吩咐?”

——“她說何事?”

——“我未曾見她,是門房來禀說有個叫顧韶的要見我。姐姐不是不見嗎,我就這趕他走。”

——“你等會,你去問她何事。”

——“我…才不問。”

高懷志擡腳就走,高懷逸跟出來又是一把掌掃他後腦勺,他真是氣極而笑:“口是心非…”說完又收了笑,神色略沉重,兩人這樣,可算不得好事。

見高懷逸出來,顧韶趕緊迎過去:“伏秀,這邊說話。”也不回府了,這是要說什麽事?高懷逸也沒再多問,只随着她往旁邊走,兩人到僻靜處,顧韶把秦政對她說的話都說了,而後頓了頓又說:“晉王府裏的賀蘭幼靖應是假的,初見她我就覺得她與公主二字有差距,覺得奇怪,今日,算是證實了。東契送來通婚的是個假公主,擺明了狼子野心。那個賀蘭絨祺是不是真的,也不好說。可賀蘭幼靖既然是假的,那她回東契就只有死路一條。伏秀,你說怎麽辦。”

問完半天沒聽到回音,側目一看才發覺這人一直盯着自己,不自覺的摸了摸臉:“有何…不妥嗎?”高懷逸移開目光莞爾:“你為何想救她,她的死活,與你所謀之事相幹嗎?”這還是在責怪之前的事,顧韶唉了一聲:“我…”

——“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都想不出辦法,問我怎麽辦,我一時也說不出來。何況,如你剛才所言,要遭災的可不只她一人,我也要被迫嫁進晉王府了,你不擔心嗎?”

——“你…不願意嗎?”

——“你說呢?”

春風真是多情,拂過花葉總會帶走些,随風來的一些花瓣落進顧韶頸間,她微抖了一下,說不出話來。高懷逸輕柔的替她拈開:“去你那慢慢說吧。”

萬俟春給兩人上了茶要退下,顧韶噓了一聲,兩個都對她看着不明所以,她指指屋頂上,示意都不要做聲,細細聽來,真有腳步聲在走動,這還是大白天…

萬俟春走後,顧韶讓高懷逸先不要說話,她要理一理這事。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想到啥了,出去走一圈拎來一壺桃花釀,才開壇,香味怡人。高懷逸真是看不懂她這突然怎就來了酒興,擡頭看了一眼:“你剛才留下她是為證實是不是晉王派來的人,明顯不是,那會是誰?”顧韶喝完小半杯酒才回她:“我想明白了,你過來我說給你聽。”顧韶湊在她耳邊低語,氣息一陣陣的掃在她耳廓上,已燒熱得難受,心中只嘆幸得這人此時瞧不見,否則真是羞人。

——“聽明白了嗎?就指着你了。”

——“聽明白什麽,聽你說忽然喝這桃花釀就是想招桃花啊。”

顧韶瞪她一眼:“就算我想招桃花又如何?我适婚年紀,獨自一人,想招桃花乃人之常情。你有何不滿嗎?”

——“哎呦你長這麽醜倒還理直氣壯了,有沒有人看得上自己心裏沒數嗎?指着我也沒用,我找不來和你相配的人。”

——“那你就更管不着我喝這酒了,你管不着。”

門外和屋頂上的人都覺得甚是無聊,這兩人就這種事吵起來,簡直不可理喻,于是都撇了下嘴走開。顧韶動了動耳朵,湊近些口齒醇香的低語:“真就指着你了。”

一大早羅元宇過來約見,兩人慢慢往城外走,羅元宇回頭看了一眼跟着的人:“他可未曾真心待你。且春試一事,你惹禍上身,如今記恨你的人,你想都想不到有多少。”顧韶啊了一聲:“記恨我啊,為何記恨我,不該是記恨晉王?”羅元宇揮走飄來的柳絮,笑笑搖頭:“你若離開他門下,那就是記恨晉王,你還在他門下,就是恨你為他謀劃此事。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你也想得到。總之,萬事小心啊顧韶,在他們看來斷他們前程如殺他們父母,他們的狠毒,不是一般人可比。”

他此次來是回複顧韶先前交代他暗中追查随賀蘭絨祺過來的人,總之,未有進展,只是他自己有疑慮:“據我下面的人說,那些人警覺得很,不是一般宮裏的人,也不似禁衛軍,行事方式不一樣,也不知那位郡主哪裏找來的人,邪得很。”

——“那些人,可真是狠毒啊。”

羅元宇沒明白她突然又跳這話頭上是為何,擡頭一看,驚得咬牙切齒,拔出刀來砍斷了身邊的樹枝:“一群自私自利又蠢又毒的人,這種人壓在百姓頭上,百姓何時能見天日!”

顧韶先前種下的幼苗,全被毀了。

費了多大心神和財錢才弄來這些種子,又育成苗,原本指着在平蘇府試試,到來年,再讓大琰土壤合适之地的人都學會種植。羅元宇咽不下這口氣:“我非把做這事的賊人找出來埋在這地裏不可!”這一聲吼讓瑟瑟發抖挪出來的人當即跪下,那人一臉害怕,手上捧着幾株幼苗,高高舉起。顧韶笑着閉了閉眼:“這天下的人心,總還有紅着的。”

救下幼苗的人是永安府修造局的主事,名叫宋順弼,今上登基那年的進士二十三名,從墨岩州墨岩沂的知縣挪到如今也不過如此,三十來歲的年紀,看起來頗為精瘦。他說做這事的是工部給事中張大人,他是高恪的死忠門生,此次是他親自帶人摸黑幹的事。宋順弼說他早年拜過張大人家門,但人家不收,這次說讓他一起做件事,做好了就是門生,來了才知道是幹這缺德事,他心中又怕又愧,趁人不備,藏了些幼苗在樹林裏養着,連着幾天來這裏守,終是把人守到了。

聽到墨岩沂三個字,顧韶握緊了手心,對羅元宇耳語一番,這才對他說:“宋大人,你今日義舉,在下感恩在心,日後,慢慢回報。”宋順弼自然不是傻子,他聽得明白這是說要看看他再說,總不能憑一時之舉就斷定此人可用。他為官這些年不說絕對無愧于心,也算對得起自己良心,當下磕頭:“先生所說之意在下明白,在下不奢望許多,只望先生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盡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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