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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睡得迷糊間聽到喊殺聲,從夢中驚醒,醒來嘆一場噩夢,又發覺枕邊人早已不在,喊了田英一聲:“什麽時辰了?”田英回:“回陛下,寅時過了會了。”不知為何,這聲色發抖,似是害怕極了,皇帝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撩開床簾,見他确實在抖,哼了一聲:“賤婢,半夜作怪是找死。”啐完又喘了一陣:“诏書拿來,朕允諾她的,就不食言。”田英還是在抖:“娘娘被延福宮的人請走,說是賢王燒熱,她連着诏書一起帶走了。”皇帝想想躺回去:“婦人的心,真是小得可憐。”
躺那一會驚覺夢中那喊殺聲并未平息,這并不是夢,瞪大雙眼費力要起來,田英過去扶住他,他連連指着外頭:“外面,發生何事了?”田英跪倒在一旁,泣不成聲,他怒得想掐死這哭哭啼啼的奴婢,跟了他這些年,如此不頂事,閹人可恨!可他此時,已沒有力氣再動,只能恨恨的看着他。喚了幾聲來人,也并無來人,又喚石彬,石彬沒有出現,有人出現了。
——“兒臣來告訴父皇,外面發生何事了。”
秦政一身玄黑錦袍,神色與往日無異,似是與往常一般受召見前來,平常得很。皇帝驚懼的指着他,啊了幾聲卻說不出話來。他動了動眼角,上前輕聲安撫:“父皇是想知道兒臣此時為何在此?容兒臣慢慢禀來。”
——“外面,是你的好兒子燕王秦瑞帶着景川侯章良佐和西北衛軍正在攻打皇宮,今夜守皇宮的,是高廣征和他帶的金吾衛軍,兩軍相見,刀刀見血。”
皇帝終于能說出話來:“放肆!孽子!一派胡言!”
秦政不與他争辯,拉來椅子坐下,接着說:“廢長立幼,綱常倫理無存,寵信奸妃奸臣,舉國上下禮樂崩壞,父皇,您說您現在如此這般,是報應,還是天譴?不過都沒關系了,兒臣繼位,重振朝綱,定将祖宗江山延綿萬萬年,替父皇您,給祖宗贖罪。”
見皇帝吐血,那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模樣,秦政覺得心中異常痛快,什麽君臣父子,在皇權面前,都是冠冕堂皇的謊言。直到剛才,他還心存一絲僥幸,認為皇帝不會真傳位于秦曙,畢竟他去平蘇府前兩人父子歡言還歷歷在目,可是,可是原來一切都是他的妄想。要坐皇位,就存不得這婦人之仁的妄想,否則,誰又知道你這一時的放過,是不是殺死自己的冷箭。
——“燕王和景川侯打的是‘勤王’清君側的旗號,父皇若在,他們勤的是您,父皇您若不在,那他們勤的是誰?我乃大琰皇室長子嫡孫,怕勤的就是我這個晉親王了。”
皇帝又吐了一口血:“孽子,你妄想!你可知道朕為何,為何立幼不立你,因朕明白,朕明白…”秦政見他沒力氣了,湊近些問:“父皇明白什麽?”皇帝悲哀又絕望的看着他:“因朕明白,瑞兒心驕氣傲,被打壓這些年,又為他大哥抱不平,臨了真要做,也只是兇悍;曙兒自幼豁達,有仁愛之心,即使他身邊有高恪左右朝堂,他也會一心維護皇家權利,會善待兄弟宗親,更會善待百姓;你,你是,你是陰狠,你性子裏,有陰狠得似你外祖父袁稠的一面,你若為帝…”
皇帝已說不出話來,指着秦政的手抖得不成,秦政冷眼看着他,忽的笑了:“多謝父皇誇獎。”
章良佐聽人報禀高廣征倉皇逃往後宮途中被截,如今已圍住,請他示下是捉是斬。章良佐看了一下來人:“今夜死了這麽多人,還在乎死的是誰嗎?”留着高廣征不過是留一絲後路,可他們,已沒有後路。
燕王帶人到了延福宮,看着秦曙跪在他面前發抖,他連眼皮也沒對高貴妃擡,只拿着刀尖指向秦曙:“僞造傳位诏書,死有餘辜!”高貴妃當場跪下:“事到如今,我們多說無益,只求你饒我兒一命,他畢竟是你胞弟,其餘莫須有罪名,随你往我頭上按。”秦曙連連搖頭,滿臉淚痕的對秦瑞磕頭:“哥哥,哥哥不要殺我母妃,不要殺我母妃,求哥哥饒命,哥哥饒命…”頭都磕破濺出血來,秦瑞拿刀背攔了他繼續:“我不殺你。”說完對高貴妃伸手:“假诏書拿來。”
這曾是她兒子到達皇位最近的一步,又或者,堅持到天亮援軍趕來,禁軍總不至于全忠于了燕王,皇帝還在,只要皇帝還在,诏書就有用。她搖頭,抱緊懷裏搖頭。秦曙哭得啞泣:“母妃!”高貴妃還是抱緊懷裏搖頭,她怎甘心…
一抹溫血濺在秦曙臉上,他直直的跪在那裏,看着一身血紅的母親,漸漸的,他眼珠翻白,整個人猛的栽倒在地。
侍衛從高貴妃懷裏扯出帶血的诏書,等秦瑞示下,他看了看诏書上的內容:“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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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聽來人報禀完,起身喊了一身:“更衣。”來人是皇後身邊的公公,內侍司少監鄭典,他手捧從皇帝衣架上扒上來的龍袍,恭敬的跪在秦政面前,得到恩準後起身為他更衣。皇帝就那樣看着這一切,等他更完衣,忽然笑了,笑着對他招手,待他稍微俯身時,用盡全力對他說:“父皇,最後再送你一句話,誰助你走到今天,那人,不可…留。”
說完整個人倒了下去,田英抖着上前試探鼻息,向秦政磕頭:“皇上,駕崩了。”秦政對鄭典看一眼,鄭典爬上龍床,在四周搜索,最終在左上角角落裏找到暗格,裏面找到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秦政接過沉甸甸的玉玺,對田英看了一眼:“鳴喪鐘,诏告天下,皇帝駕崩。”
說完負手往前走:“傳令諸臣,上朝!”
晚間顧韶就着燭光做篾工,高懷逸說明日要去林間采果子,這裏早先有做竹筏留下的竹子,她用着編個籃子。聽見叫聲時差點用刀削到手指,趕緊丢了手上的物件往裏面跑去,臨了環視一周才轉身背對正在浴盆沐浴的人:“別怕,是只小野物覓食闖進來了,別怕。”
高懷逸緋紅着臉瞧着她的背影,害怕戰勝了難為情:“今日時辰晚了,我有些怕,你能否就在此陪我。”顧韶點頭:“我不走,就站這。”身後水聲淙淙,顧韶臉上逐漸雲蒸霞蔚,手心拳緊,喉間滾動,似是…難以自持。
聽到身後水聲撩起,又一陣悉索之聲,剛從水裏起來的人從背後擁住她:“洗好了…韶郎抱我。”顧韶感覺一陣氣血上湧,轉身扛了人,疾步走向卧房。可真把人壓在身下,她又撐着半邊身子直直看着,僅是看着,最終吞咽一聲吻在她額頭:“籃子還未編好,待我編好再就寝。”
高懷逸高興又難過,看着她久久不語,好半晌似是放棄了什麽,嘆一聲:“那給我講昨夜沒講完的話本吧,龍宮小公主逃出大海後,後來發生何事了?”
這幾夜顧韶都在給她講從昆吾商旅處聽來的異域奇譚,她聽得上瘾。顧韶嗯了一聲:“美麗的公主逃出龍宮,在大海暢游,躲避她父王派出的追兵。有一天,她遇到了飓風,飓風将她卷入礁石間拍打,又将她卷上岸,上岸時,她已遍體鱗傷。在岸邊,有一位英俊的公子救了她,将她安置在海邊寬闊的房子裏,讓人給她治療傷口。時日一長,兩人彼此傾慕暗生情愫。公子發現他救的美麗女子每晚都要在浴盆裏泡很長時間,除此奇怪愛好之外,別的都好,終于,他忍不住求小公主嫁給他。小公主也很愛公子,但她知道,人魚相戀,有違天道,必遭天譴,且她雙腿每日傍晚會變成魚尾,若不泡在水中,就難恢複,且會危及生命。唯一之法就是她拿從龍宮偷出的一把小仙劍在雙腿變成魚尾時,自己硬生生的割開。那種疼痛且不說,只要她用仙劍施法,她就永生再也回不了龍宮。”
高懷逸聽得動情,喚了她過去抱住:“我有種預感,這是個會讓人難過的話本,可我還是想聽。”顧韶撫摸着她的肩頭,繼續說:“小公主很愛公子想和他厮守,終是用仙劍施法,讓自己徹底變成人類。兩人成親後恩愛有加,神仙眷侶。直到有一天,公子對小公主說,他生來有個仇家,如今有機會報仇了,他要去報仇,報完仇,此生就再無牽挂,能一心一意陪着小公主,兩人要生好多孩子,一起享天倫之樂。小公主雖然害怕,但她知道她夫君說的是世仇,她根本沒有立場去勸阻什麽,只能囑咐他早去早回。”
——“那一夜,海水翻滾,海浪滔天,身為龍族的小公主,她本能的聽到了親人們凄厲的喊叫,也看到了龍宮裏一片血海。那個舉刀将她祖父屠殺的人,背影很熟悉,直至那人轉頭,她才清醒,那是她的夫君。”
高懷逸捂住耳朵:“不聽了不聽了…”顧韶摟着她連連說好:“我不說了,別害怕。”高懷逸捶打了她一陣:“誰讓你說這樣的話本了,聽得我心裏難受至極…”說着眼淚真的掉下來。顧韶吻去她的眼淚,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只是抱着搖頭說不說了。
兩人快要入睡時,高懷逸隔着衣裳輕撫着顧韶腹間的筋肉,這人忽然讓步了,這麽哄她,讓她心裏想哭又想笑。躺在顧韶懷裏,她還是輕聲發問:“公子為何屠龍宮?”
——“兩百年前,赤水河神見兩岸荒地,百姓不得活,于是降水于荒地,救民于水火。随即,龍王說接上旨,派兵屠赤水河神宮,整個河神宮,只餘公子一顆河龍蛋躲過災劫。他生來,就是要屠龍宮的。”
高懷逸一口咬在她肩頭:“你讨厭!誰讓你真把結尾說出來了,讨厭…”這人也不知為何,眼淚多了起來,顧韶吻了她眼睛,又吻了臉頰,吻了嘴唇,細細安撫着。
高懷志到的時候,兩人在海邊撿貝殼,顧韶說到,将來這裏的海港建起了,就從這裏搭船,去周游列國。這時候高懷志喊了姐姐,将兩人喚得同時看向他。
三人在木屋喝酒,好好的天氣屋頂上忽然雨滴砸得響,顧韶嘆了一聲:“今日是什麽時候了?”高懷志啊了一聲:“今日,立秋。”
高懷逸将前些天兩人合作的畫作卷好,依偎在顧韶懷裏不肯動:“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為何不陪我一起回京?”顧韶閉眼好一會才答:“就算我從埭浦走,也要回平蘇等殿下一同回京。伏秀,你該啓程了,路上有崇遠照顧,我放心。”高懷逸吻了她的唇,纏綿不休,似是要把自己和顧韶都溺死在這纏綿裏方休。
送走高懷逸,顧韶站在海岸上久久的望着天際,不動,也不語。有人從她背後走來,啧了一聲:“我以為你會流淚,看來你比我想的要心硬。”顧韶頭也沒回:“你怎麽來了?”羅元宇抱着刀也看向天際:“都立秋了,我留與不留平蘇府,已無區別,是死是活,已經注定,又何必再跟他們耗下去。不論誰贏了,聖旨都會在五天後抵達平蘇府。顧韶,你怕嗎?”
沒有回音,他再側目看去,看到一滴淚從這人眼睑滾落,風将它帶進了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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