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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抵達平蘇府行宮,宣顧韶羅元宇夏季文梁巽許銘許秀兒共同聽旨。梁巽和夏季文來時藏不住的神氣,可他們又疑惑,為何聖旨到了不宣晉王接旨?

——“查現平蘇府刺史夏季文、越騎衛都虞候梁巽,在聖上以晉親王代先皇巡察平蘇府期間,相互勾結圖謀不軌意圖加害聖上。着立即革職查處,交由越騎衛押解進京。”

——“現羽林衛副都虞候羅元宇護駕有功,着升越騎衛統領。虎符在此,軍中若有不從鬧事者,就地正/法。”

——“現工部平蘇府船廠主事許銘忠于朝廷,實幹之才,着升平蘇府刺史,官符授印在此,即日上任。”

——“許太保公東之女秀兒,端莊有德,貞靜淑懿,茲特冊為海寧縣主。”

何公公把幾道聖旨頒完,梁巽和夏季文慘白着臉色癱倒在地,随即,梁巽又站了起來,拔刀指向何公公:“哪裏來的假太監敢假傳聖旨!誰是當今聖上?晉王?晉王剛才還在裏間與我說話!你…”從裏間走出來的人讓他抖得拿不起刀:“怎會是你…”

無言用晉王的聲音回他:“正是在下。”

晚間許銘以平蘇府刺史身份宴請何公公,顧韶未列席,酒過三巡,何公公悄聲靠向羅元宇:“統領大人,早些回京,皇上可盼着你們。先生安危,就全權交由大人,務必不出差池。”羅元宇應:“公公放心,我們在此整頓兩日即刻啓程,先生安危,我負責。”

秀兒敬了何公公答謝酒就去那顧韶,可找着人她卻不知如何是好,顧韶一直在喝酒,喝得衣衫盡濕,眼睛通紅也不肯放下酒壇。這時候聽見開門聲,見是羅元宇,趕緊上前:“羅哥哥,先生她…”羅元宇攔了她,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讓她喝,她心裏苦。”

把秀兒帶到外邊,兩人坐在荷池邊看水中明月,羅元宇嘆了一聲:“或許所有人都贏了,但是她卻輸了,輸了她最在乎的東西。”秀兒不太懂,從剛才聖旨下來就不懂,為何她就忽然是海寧縣主了,為何她哥哥又是刺史了,父親在京中立了大功?并未聽家人提起啊,三哥也未曾說過。先生為何又輸了,輸得這樣苦?

她問了一堆,羅元宇只笑一聲:“過些日子你就懂了。秀兒,你今晚就留行宮,照看照看她吧,她真的,可憐。”

秀了拿了巾帕給顧韶把臉上的酒和衣襟上的酒擦幹,聽她在嘟嘟囔囔些什麽,靠近了聽,聽到她一直在喚“伏秀…”。心裏猛的一疼,握了她的手輕輕安撫,卻不防被扯入懷裏,近在咫尺的醇香呼在她面上,讓她面染桃紅,略低了頭抵在顧韶頸間,手在她背上輕輕撫着,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一般。

清晨醒來,秀兒發現自個睡在床上,被褥蓋得整齊,丫頭端着洗臉水進來後她問:“先生呢?”丫頭呀的一聲:“小姐呀,你怎敢做這毀自個清白的事,昨兒才冊的縣主,晚上就留宿男子房中,幸得先生避嫌,昨半夜把我喚來照顧你,否則這事傳出去,你可就只能嫁他了。您現在是縣主啊小姐,更不能随便嫁了,就算要嫁先生,也得先找個媒婆…”

被梳子砸中額角,丫頭閉了嘴。

城牆上,顧韶眺望平蘇府裏面景色,風光無限好。身後來人鞠躬後坐在牆磚上:“先生喚我來,必是有要事,在下洗耳恭聽。”顧韶轉身看着他,好一會才點頭:“是要事,可我不知如何與你說。無言,你本來的聲音,是怎麽的?”無言用好幾種聲音說了話,而後用她的聲音回她:“千變萬化,随你想要。”顧韶點點頭,正是因為如此,才不知如何說好,這樣的人,她留得,如今的皇帝,不會留。她找來的人,她想救這人一命。

見她為難得蹙眉,無言哈哈笑了兩聲:“先生找我之時,我就明白這可能是樁有命賺沒命花的買賣,可這豪賭太過誘人,誰又放下得。先生不必為難,在下不傻,索性今日來此之前,找孫太醫要了一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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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嘴角洇出血來。顧韶驚了一瞬,随即就明白過來,點點頭:“世間少了個奇才。”他啊的一聲,再也不能發出聲來,只深深對顧韶鞠一躬,轉身離開。

傍晚,顧韶醉倒在庭院裏,任落下的雨砸在自己身上,覺得無比痛快。若不是秀兒趕來,哭紅了眼,她根本不想動,就想那樣随雨水沉入泥土,再也不聽這世間之事。

沐浴出來,伸手撫了一下秀兒腦袋:“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麽。”秀兒還是收不了淚:“先生是發生何事了,不能說與秀兒聽嗎?”顧韶半躺在那,思緒回溯。

從春試案起,她就在布這個局,既然皇帝已擺明了他不會動高恪,那也只能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政離京,會讓高恪和喬弘恭都認為最好的機會到了。選中平蘇府并非它遭災最嚴重,而是因為許公東。親近秀兒,一開始就帶了目的,秀兒是讓許公東來平蘇府的賭注,更是讓他帶走秦政的賭注,以他的敏銳,他不會不懂,秦政的人無緣無故親近他的女兒,意欲何為。他,絕不會拿他女兒冒險。

無言自秦政動身其實就已隐在身邊,一路跟着,學習秦政的一言一行,學習他說話發聲的方式,學習他對各種人說話的習慣。他也成功了,但他最後對顧韶要求,讓她帶走高懷逸。跟着秦政這麽久,他自認已有把握騙過任何人,但沒把握騙過高懷逸,因秦政對高懷逸說話,帶着一種深厚的長久的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他模仿不來。而高懷逸身為極聰慧的女子,對身邊事物變化有天生的敏銳,她必須走。

從平蘇府到京城是許公東護送,從進京到皇宮前是羅午齋護送,從進宮是皇後護送,而後藏于皇後宮中,靜待那一刻。

這所有一切,中間哪一環錯了一點都會滿盤皆輸,可秦政贏了,可見他,天命所歸。

想了許久,顧韶指着自己:“這是一個騙子,騙了天下人,包括你。壞的很,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秀兒紅着眼抱住她連連搖頭,又推開她對她說:“就算你騙了我,我也不會恨你。先生是好人,不許你這樣說自己。”顧韶笑得難過,唉了一聲轉頭把眼淚抹掉:“明日我就回京了。秀兒,我希望,你在平蘇府快快樂樂的,一輩子。”

進了永安府,東南衛禁軍來迎人,直接把人帶進了皇宮。禦書房裏,顧韶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這個一身皇袍的人,這個可以說是由她一手締造的皇帝。兩人對看良久,顧韶才回過神跪下:“臣,拜見陛下。”秦政親自上前扶起她:“愛卿平身。”

秦政站在書案旁,午後的太陽透過門扇縫隙把兩人切割開來。他說:“這些時日,朕偶然還會在夢裏驚醒,醒來以為一切恍若夢一場。一路走來,朕心裏受了多重的壓力,先生更甚,這些,朕都明白。朕還記得允諾先生之事,如今塵埃落定,先生,想好了嗎?”

無條件應允,是要家族還是要高懷逸。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麽久,顧韶看着他們之間的那抹光線,重重的閉上眼,重新撩袍跪下:“想好了。”

——“何事?”

——“求皇上,為北麓顧氏一族,平冤。”

良久,她聽到一聲:“準。”

秦政放權讓她自己去搜集證物,賜她“如朕親臨”令牌。

回到府裏,顧韶睡了一天一夜,過後把從平蘇府帶來的東西開始歸整,那是宋順弼藏了這些年的東西,當年他到任墨岩沂,是有名的少年知縣。少年氣盛,讓他把當年與顧氏一族有關的案卷宗文全收藏妥帖。

萬芳已死,如今高恪下獄,惶惶不可終日的黨羽有的拼死堅守,大部分倒戈,以另一副嘴臉來表忠誠,似是被強搶了這些年的良家女子,如今恨不得将高恪千刀萬剮。七天幾乎不休,把最後一封最重的證物歸好,這是皇帝下旨後高恪與人商讨如何利用聖旨将顧氏滅族的鐵證。做完這一切,顧韶有些搖搖欲墜。萬俟春趕忙上前扶住她:“先生歇歇吧。”

顧韶接過熱巾帕蓋在額頭,躺在椅子上歇息了會,萬俟春喂來人參粥,她勉強吃了幾口攔住:“高府那邊,如今…如何了?”

萬俟春說,高廣征在立秋那天就死了,高懷逸姐弟回京後,見家中變故,雙雙昏倒。高恪下獄後,他們姐弟操持高廣征的喪事,将其下葬。如今全家在高府守孝,府外禁軍把守,也不知最終命運如何。她說完見顧韶不做聲,又說到朝廷裏的事,說三位老王爺已被削爵為郡王。賢王在見其母妃慘死後吓成瘋癫,醒來見人就咬,如今幽禁宮中,怕是時常遭人欺辱。燕王當夜在聽見喪鐘後趕去皇帝寝宮,被以謀逆并意圖弑君之罪下獄宗正院,聽候發落。石彬被下獄,如今羽林衛與越騎衛都歸暫羅元宇統領,金吾衛代替越騎衛編入禁軍,東南衛和西北衛都歸江夏侯薛襄恒統領。

她說完見顧韶還是不做聲,只得輕聲問:“先生,要去看看她嗎?”顧韶揭了巾帕扔掉,搖了搖頭,她接下來就是要送高恪去死,兩人,以何身份相見?

将厚重的卷宗送往刑部,得刑部一道道官印加蓋,然後呈送皇帝禦覽。在秦政看卷宗時,顧韶在一旁謹慎的問:“陛下是想将高黨連根拔起,還是只砍樹幹,任其樹倒猢狲散?”秦政停了禦批:“先生以為如何是好?”顧韶搖頭:“臣,聽聖意。”秦政頗為滿意她這話:“朕剛登大位,高黨黨羽衆多,若一下連根拔起,怕是會動搖朝堂根基,高恪罪無可赦,他死,也可震懾震懾那幫暗地裏勾結的臣子,讓他們知道,這普天之下,沒有什麽一手遮天之人,朕,才是天子,才是他們主宰他們命運的人。”

顧韶明白他這話何意,只沉默不語。秦政禦批完成,親自書了聖旨,喚來鄭典:“即日起,讓禮部着手恢複北麓顧氏一族名譽,在墨岩沂建忠烈祠,以慰墨岩伯在天之靈。”

走出德政殿,好似聽到了一直被陰風頂着的門忽然安靜關閉的聲音。顧韶仰頭看了一眼天,眼角滾落一串淚珠:“爺爺父親娘親,親族們,你們,安息吧。”到宮外時,已是大雨傾盆,羅元宇舉着傘迎了上去,跟在她身後慢慢走着:“大仇得報,辛苦了,顧韶。”說完又陪着默然走了一段路:“明日午時,高恪受刑,我猜你現在是去找他?何苦呢,不要去了顧韶,一切都已結束,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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