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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在禦花園召見顧韶,天色漸冷,可這花還開得飽滿,微風拂來,花香馥郁。秦政說了兩件事,頭一件就讓她心頭一緊,他說後宮無人,到底不像樣,年前會選秀冊封些妃子,問她可有舉薦。這二件就是講到了當前朝廷架構,高恪一倒,樞密院幾乎癱掉,中書院他也不喜歡,總之覺得當前朝堂亂糟糟,要從上至下來改制。
他說完許久都沒聽見顧韶回音,停下腳步:“先生,想什麽呢?”顧韶啊的一聲,左右為難,兩件事,都輪不到她說,她也不想說。大琰的朝堂,就猶如一頭漆黑的妖獸,張大嘴等待帶着各□□望的人往裏跳,進去了,不傷筋動骨哪可能。她的心,從來不在大琰朝堂。
——“陛下選妃,普天同慶,無論是誰家的女子得到這榮耀,都是祖上積福。至于朝堂,大琰人才濟濟,陛下胸懷天下,自然萬心同歸。”
秦政收了扇子,哼笑一聲:“你這推脫之意掩飾也不掩飾了,怎麽,朕身邊就這麽留不住你?”顧韶只得跪下:“臣,惶恐。實在是臣非棟梁之才,只懂爾虞我詐間者小計,堪不得大用,上不得朝堂。且臣,是女子,女子出入朝堂,惹人非議,着實不妥。再者,臣身體先前被喂了毒,如今,愈發不好,怕是哪天腦子就不清楚了。臣句句肺腑,望陛下明鑒。”
秦政仰天嘆了一聲:“我們之間,不說暗話。朕認你是當世縱橫家,太過謙卑,顯得輕主,朕會想,朕哪裏做得不好留不住你。選妃一事,你不想說便由你,高恪剛倒,伏秀不宜如此快入宮,朕會和她細細說明,選妃乃不得已,等過兩年,人們淡忘了,朕就接她進宮,後宮之主的位子,只能是她。朝堂改制一事,慢慢來。先生身體不好,朕會派人多加照看。先生功勞甚大,朕近日會給先生一個你應得的名正言順的位置。”
顧韶心中詫異萬分,竟這麽快開始堵她的退路了?
羅元宇大婚請柬已送達,萬俟春一早催她更衣,她搖頭:“我遲些去,如今羅統領是朝廷新貴,今日他大喜,必是賓朋滿座。”傍晚時更衣出門,走出府門對旁邊看了一眼,心裏還是疼得厲害,如今偌大個府院,就她一人帶一丫頭,每晚必是害怕極了,別無他法,只能夜夜守在樹上,看着她房裏燈滅才回來。
馬車上,顧韶覺得頭都要裂開,透過木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偶然有白點劃過眼前,她捂着頭歪坐在那裏問:“外頭,白色的是什麽?”随車的侍衛啊了一聲:“先生,落雪了。”
竟已是初雪時節,她錘着車門吼:“去高府門前!去高府門前!”侍衛面面相觑,如今誰還敢提高府二字,早不存在了,去那不是找晦氣麽。可她一直這麽叫着,侍衛也不敢不從,只得讓人把馬車趕到了高府門前,守在高府的侍衛也詫異,怎還有人敢往這門口來?
等看清來人,他們趕緊施禮:“先生。不知先生此時到訪此處…”顧韶一把推開他們,又用力的推開大門往裏走去。侍衛們驚得不行,左右看看,只得派人趕緊往宮裏報去。
高懷逸已沐浴準備入睡,丫頭正準備去熄滅燈盞,門忽然被推開,帶着一股冷飕飕的風,把兩人都吹得愣住。她趕緊将脫了一半的外衣攏緊,走到丫頭身邊安撫她:“杏兒別怕,你去隔壁睡,把暖爐燒熱些別凍着了。”
等人走後,她看了顧韶一眼,而後就端坐在那,再也不看一眼,更不說一句話。等顧韶把門關了,她才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沖得她打了個噴嚏。顧韶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半跪在那裏目光帶着十足的祈求,她還是不說話,連一句滾開也不想說。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韶扯着她的衣襟抵在她膝蓋上重重的喘息着,仿佛悲傷再也壓抑不住,只能被宣洩。
被她扯着衣襟,不動,半晌竟聽見了泣聲,心裏一緊,嘴唇微張了張,最終作罷。顧韶扯着她的衣襟抵在她腿上用壓抑的泣聲呢喃:“伏秀,我也想有個家…也想..有個家…”
一句話,帶出了她的眼淚,但沒等眼淚滴落,她又擡手抹去,依然昂着頭,不肯低頭看這哭泣的人一眼。
一大早杏兒出門買菜,聽見門口侍衛笑着在說些什麽,一見她出來就避忌不談。這些時日她也和侍衛混得熟悉,買完菜烙餅送了出來,吃人的嘴短,兩個侍衛唉一聲:“昨夜隔壁先生不是過來了麽,走的時候不走正道,想爬牆過去,本就醉得稀裏糊塗,爬牆把自個摔了,聽說腦子磕石頭上,人摔得不清醒,這會還不會講話呢。宮裏派了禦醫過來,這會那頭熱鬧得很。幸得統領大人明事理,此事沒怪責下來,否則我們兄弟早去牢裏喝西北風了。”
杏兒急急忙忙進去把事情講給高懷逸聽,見她家小姐沒動靜,心裏頭也難受,當初兩人要好的模樣她可記着呢,如今鬧成這般,真是冤孽。可她家小姐應是在乎的啊,那妝盒還在梳妝臺上擺着呢。見杏兒欲言又止,高懷逸捏着手裏的書放下:“她會是那麽不小心的人嗎,她在算計些什麽,誰也不知道,只是我再也無法相信她做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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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春聽說顧韶醒神了,剛端起的飯碗又放下,這幾日她日夜伺候跟前,衣衫漸寬,兩人說不上主仆情深,但不知為何,她就是心甘情願伺候這人,盼她好。到房裏看見一身女裝發髻披散的顧韶,再一回頭,她再故作鎮定也吓了一吓,顧韶這張臉,府裏從沒人真正見過,一直都是半邊面具遮着,如今得見真顏,吓過之後,她覺得心裏好疼。
顧韶病啞着喉嚨笑了一聲:“沒見過我真正長什麽樣吧,這就是我本來的面目。”萬俟春不知為何有些哽咽,上前跪在她跟前,目光柔和,伸手輕觸了一下她的左臉,而後伏拜:“先生,受苦了。”
各方的消息都告訴她,皇帝欲封她爵位,且不是女爵,皇帝,欲把她封為男爵,此事已上朝堂議論,幾個以她為女子攻擊此事的朝臣,都明裏暗裏被貶。換言之,皇帝要逼天下人認同她是男子,且要用爵位困住她,最終把她推向大琰朝堂。這似乎是個逃不脫的困局,無論哪方都沒有生門
那夜闖入高懷逸的住處,雖醉得不醒人事,可醒來明白了,高懷逸是真的對她死心,家仇深如海,填平不了。
漫天大雪時,她和羅元宇在蒼河畔釣魚,羅元宇見她把提起的魚放生,笑了一聲:“你心懷慈悲有什麽用,人家就是要置你于死地。聖旨冬至前必定會下達,你想好對策了嗎?你在顧忌什麽?高懷逸?可你留下又有何用,皇帝鐵了心要娶她,她又有一族人仰仗她活下去,她嫁給皇帝,是命中注定。你在擔心她什麽,擔心她以後沒人幫扶,想留下幫襯她?可她領你的情嗎?她坐上鳳位之時,不找機會将你扒皮拆骨就算仁慈了。”
這一切她都明白,和高懷逸,她們之間緣分盡了。可她身後不是沒了高懷逸就毫無顧忌,那日受召見,見秦政書案上放着一本翻開的奏疏,昆吾二字很顯眼,必然不是巧合,這是特地做給她看。如今若硬生生的走掉,惹惱了秦政,他發兵攻打昆吾,那她造下的孽得深重到什麽地步。如今當務之急,不管多艱難,她要先走一趟東契才行。
回到府上聽萬俟春說高懷逸被接進宮了,她手心蜷縮了一下,點點頭也沒再問其他。
皇帝已納妃嫔五人,高懷逸淡然的看着前來問安也好示威也好的娘娘們,待她們都走後,看向秦政:“一直未曾有機會恭賀陛下,今日,這聲恭賀遲了些,望陛下不要介懷。”秦政執她手握住:“伏秀,将來你是後宮之主,在此之前的她們都是朕的迫不得已,朕相信你明白。”高懷逸笑着嗯了一聲,抽了手走到他跟前跪下:“陛下,今日伏秀有兩件事想求陛下,望陛下應允。”
秦政滿眼柔情扶起她:“莫說兩件,多少件都應你,你說。”
高懷逸腦子裏浮現海邊的一幕一幕,掉了眼淚下來,又起身伏拜:“望陛下應允罪女前去看望曙兒,他,今日生辰。只一眼就好,罪女只看他一眼。”秦政沉吟片刻嗯了一聲:“他也可憐,你去瞧吧。朕也盼他早日神智清醒。第二件呢?”高懷逸淚眼婆娑的看着他,這讓他心疼不已,想上前扶人,高懷逸說:“罪女祖父父親姑姑,一夜之間全數殒命,在天下人眼裏,他們是罪人,罪無可赦,可他們是罪女的祖父父親和姑姑,是罪女至親之人,是他們賜了罪女這副肉身教養我成人,罪女想為他們剃度,在庵裏為他們守孝三年,以還他們養育之恩,也在佛祖面前為他們誦經清洗罪孽,望他們早日超脫阿鼻地獄。三年後,罪女此生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好好服侍陛下,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秦政有些急又有些為難,唉的一聲扶起她:“你先別自稱罪女,你無罪!再者,朕也是打算緩兩年接你入宮,你何必一定要剃度,就在府中為他們誦經也一樣。朕幾乎沒見你掉過淚,你別哭,一哭朕心慌。”
高懷逸眼裏透着決絕,又泣聲喊着陛下,秦政腦子一亂,又唉一聲:“依你依你,三年就三年,剃度就剃度。朕等了這些年,不差這三年。”
見着秦曙,高懷逸啊的一聲哭出聲,這個蓬頭垢面,目光呆滞正咬着塊樹皮當肉啃的孩子,真的是賢王秦曙嗎?老天爺啊,這世道真就如此殘忍,高高在上的王公,一朝落難,竟和那城隍廟的乞兒好有一比了。抱着秦曙哭夠了,她輕喚了幾聲,秦曙拿着樹皮往她嘴邊送:“吃,吃,好吃,肉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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