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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雷雨天,顧韶陪秀兒看了苗圃裏的種子,導水溝挖得較深,已發出點點嫩芽的種子長勢頗好。聽秀兒一直咳,她聽着心疼,坐那喝口茶對萬俟春看:“怎麽請大夫請了這麽久不來?”時候确實有點久,萬俟春也奇怪,不過看這天勢,白天跟晝夜一般看不清,陰黑一片,約是路上不好行車耽擱了。
府衛引了人進來,向顧韶施禮:“扁鵲堂的孫郎中去了外地探親,他請了林郎中坐鎮堂內,林郎中年事已高,路上耽擱了些。林郎中,裏間請吧。”顧韶和這郎中對上目光的瞬時輕哈了一聲,似是絕處逢生般的慶幸。把人帶到裏間,顧韶看了萬俟春一眼:“不要讓人進來擾大夫瞧病。”萬俟春退到門口:“侯爺放心,我親自在門口守着。”
秀兒坐那見她和郎中一直看着彼此,輕扯了一下她問:“怎麽了?”顧韶笑得感概又心酸:“秀兒,這是我父親。”秀兒驚的看着面前的郎中,顧韶的父親,竟已是耄耋之年了嗎?顧仲犀笑着用手語告訴她:“這不是我本來的面貌,如你們女子對鏡貼花黃一樣,我也在鏡前貼了許久,為走時方便,就不撕下來了。秀兒,伯伯對你很是感激,委屈你了。”
顧仲犀把當前形勢給顧韶說清,東契那邊,最終怕不是皇帝子女坐位,而是依靠公主籠絡了大批朝臣又得太後支持掌了兵權如日中天的唐王坐位,唐王野心之大,只要他登上東契皇位,無論是為轉移國內議論他得皇位的事還是本就想吞并大琰,怕是會迅速兵犯大琰。雲襄那邊,葛重進其實不是得了王位,而是娶了尚且年幼的雲襄王之姐,行攝政之權。他對當初敗走大琰一事耿耿于懷,對入主大琰皇宮一事始終不肯罷休,他認定自己是紫微星下凡的真命天子,因受隐在暗處的武曲星所擾這才星光晦暗,除去武曲星,他必定能登九五之位。
顧韶哈的笑了一聲:“真是托他的福,還給我封了個武曲星下凡。父親,當前這些都不緊要,唯有一事最為緊急。”顧仲犀不解:“我這時候來,正是時候接你走,戰事一起,朝廷不得不倚重許氏一族,自然不會再遷怒于他們,也再無兵力發兵昆吾。你遲遲不歸,我來時又見你四周鋪了天羅地網,皇帝心思呼之欲出,除了帶你走,還有比這更緊急的事?”
把高懷逸目前的處境說完,顧韶低了聲氣:“父親,她不走,我不走。”顧仲犀好一會才緩過來,震驚得捶了一下桌子:“冤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說完又對秀兒看去:“你們…”顧韶趕緊搖頭:“不,秀兒真心助我,我與她只有親情。”顧仲犀難以接受:“你竟與高恪孫女滋生孽情,我不知道将來如何向你家人交代…”
秀兒忍着心中難過,輕扯了一下顧仲犀的衣襟:“伯伯,我與伏秀姐姐也交好,我想,就算不是情愛之情,先生也難舍這一知己。既然先生去見過她,得知她如今受制于皇帝,又豈會一人先走。我也求伯伯,想辦法救出伏秀姐姐吧。”
顧仲犀冷靜下來,仔細想了一陣搖頭:“只要有高氏一族在,她怎麽也逃脫不了,若真有辦法,顧韶你早就救她走了,又豈用等我來。”顧韶見他同意了,眸光亮了些:“父親,本是沒辦法,可如今時機正好。皇宮內羅妃與鐘妃這幾日正在和皇帝鬧,告到了太後那,太後本就恨高氏一族,如今更是怒火中燒,當着皇帝列祖列宗的牌位訓他,說他不成體統,一定要把人送出宮。只要出了宮,父親就帶人劫走她,只要不是她自願離開大琰,皇帝就不會遷怒。且朝中有我,就當我有愧于他,我也不想大琰百姓重陷水火,我會等局勢穩定後再走。”
等顧仲犀留下治秀兒咳疾的藥方走後,顧韶愧疚的看着秀兒,想說話,但秀兒淚眼朦胧的搖頭:“只要你和伏秀姐姐都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說完不等她說話,已掩淚起身離開。
不論如何,要再走一趟廣寒殿,讓她有準備,免得到時候不明所以誓死不從。雨天進廣寒殿比上次容易,因雨聲壓住了一切異響,只是她到高懷逸房裏時,衣服已濕透。高懷逸拿了毯子裹住她,神情悲切:“你為什麽不聽話?”顧韶急的把事情說了,想抱她又怕把她衣裳沾濕,只得緊握住她雙手:“我要帶你走,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先走,我等局勢安穩了就回昆吾與你團聚。”見她并無欣喜之色,顧韶搖了一下她:“聽清了嗎伏秀,到時候...”
一聲皇上駕到把兩人吓醒,高懷逸找了一圈,把她推到屏風後浴池邊:“千萬不要出聲。”說話間,太監已把門推開了,秦政一身酒味沖天的走進來,直直的看着她:“你…歇息了?”高懷逸過去對他笑得溫婉:“準備歇息了,外面這麽大雨,皇上為何此時…”秦政握了她的手:“你的手好涼,是不是底下那些奴才沒給你添置好物件?這幫狗奴才,不教訓不知道厲害,朕要扒他們一層皮!”高懷逸心裏顫了一顫:“他們沒做錯事,是妾身本就體寒,今夜又大雨,過會就好了。”
秦政扯了她入懷,抱得緊:“朕不會讓人欺負你,即使是太後也不能。送你出宮?宮外有多少人想對你不利朕豈會不知,朕不會如他們所願,朕要娶你!立刻就娶你!先委屈你為妃,我們的約定還是有效,三年,三年時間一到,朕就封你為後,到時候,你把崇遠接到京裏來,朕讓他建功立業,讓他重建高府,你說好不好?”
說完竟有泣聲:“朕離不開你,伏秀,朕離不開你。只有你在朕身旁,朕才覺得安心。這輩子,你都別想逃離朕身邊,就是死後,朕也要與你同一陵寝。朕如此愛你,伏秀,你愛朕嗎?愛嗎?”已是掐着她的下巴咄咄逼問,高懷逸艱難的回:“愛…”他這才醒神,連連輕撫着她下巴:“朕不好,朕弄疼你了…你愛朕,那就好了,只要你愛朕,一切過往,朕既往不咎。伏秀,朕也愛你,真的愛你…”他說着,看向屏風那裏流出的一绺小水跡,剛要起身,高懷逸吻向了他…
整個瓊華島上都是侍衛,顧韶站在屏風後,聽着外面凄風苦雨,眼睛紅得厲害,卻沒再掉出一滴淚來。
皇帝醉得厲害,拉着她起身:“走,現在就去母後那,朕要娶你,她若不讓,朕就不當這個皇帝了!”高懷逸慌張的回看了一眼屏風,卻掙紮不出那只手的蠻力,被扯着走向風雨裏。
整個朝堂,連羅午齋也沒上奏疏反對皇帝娶高懷逸為妃,只有顧韶,一道奏疏接一道奏疏,瘋了一樣想阻此這門婚事。沈德順看得心疼,告訴她,不要上奏疏了,皇帝已暗地裏讓羽林衛給了那些想出頭的大臣警示,他們若此時出頭,他将來就尋機會将他們砍頭,所以連羅午齋都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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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對顧韶的忍耐也終于到頭,清明這日召她入宮,兩人在禦書房沉默了許久都沒說話,日頭西下,秦政笑了一聲:“你怕是從來也沒在心裏尊朕為主,因你覺得朕這皇位是你賜予的,才有這天大的膽子阻攔朕與伏秀的婚事。顧韶,你以為,你是誰。你的命,亦如蝼蟻。朕念在與你有些情誼,也不想髒了朕與伏秀的婚事,放你一條生路,你且茍且偷生去吧。下半輩子,安安分分在墨岩沂守你的陵,若生出半分妄念,朕絕不會再留情面!”
秀兒一夜未眠,抱着顧韶不肯松開,顧韶只得哄了她一夜,給她說,在墨岩沂修好房屋整好菜園,就接她過去,皇帝此生大概不會許她走出墨岩沂一步,若不嫌苦悶,那兩人下半輩子就在墨岩沂耕織度日。秀兒說好,她願意,可她不願等,要此時就跟過去。顧韶又安撫她,怎麽也是個官家千金,總不好叫她跟過去住茅屋,看天時過日子,到時一落雨,外面落大雨屋裏落小雨,也不至于要過得如此凄苦。
哄了一夜哄好了,天蒙蒙亮時有禁軍前來接她,秀兒不知為何心中不安,十分不舍,扯着她不肯放人。羅元宇看得心酸,上前勸道:“秀兒,你就讓她走吧,她過去把房屋建好,不用她接,我送你過去。乖啊,聽話,放手。”秀兒攥着她的手腕,幾乎要把她手腕上的手珠脫下來,良久終于松手:“早些來接我。”顧韶笑着說好。
羅元宇送到城門口,對她低語:“羽林衛二十人,西北衛三十人,你放心,裏面有我的人,若有人想暗中動手,必不能得逞。且聽聞他交代帶隊的都虞候一定要走官道住官驿,免遇盜匪,要好生把你送回故裏,我覺着,此行不會有異。”顧韶看着他,好像有千言萬語,但也不知從何說起,拱手一禮:“羅兄,風雨将至,萬望保重。”
回望永安,眼眸一片平常。那日,她問父親,高恪所言可有跡可尋,顧仲犀回她,一派胡言,顧氏一族從來心懷天下百姓,若想謀九五之位,又豈會等到世宗這一朝,又豈會落個滿門被屠,屈辱冤死的下場。是啊,祖宗們,秉承聖人遺訓,仁慈孝道,君臣綱常,未敢有絲毫僭越,可最終等來的是一場生不逢時,忠武侯之所以是忠武侯,是因為他遇到的是蜀漢劉氏。
到牧寧州官驿,這個讓她聲名鵲起的地方,顧韶心中也頗為感概,到城中最大的酒肆客棧醉仙樓,點了一桌好菜。隔壁桌是一桌商旅,在行酒令,聽得他們喊:“海大哥,十三哥,你們可不許耍賴啊,輸了就要喝!”被灌酒的人飲盡一杯放下杯子:“明日要趕路,不喝了不喝了。”顧韶自斟自飲,頗為惬意。晚來有些醉意,問人能否歇息醉仙樓,都虞候說不妥,為免節外生枝,還是住官驿的好。
立夏這日,朝廷接到牧寧州急報,靖海侯命殒牧寧州官驿。那日有為皇帝婚事要運進京的□□落停官驿,不知為何引火爆炸,整棟官驿都被炸開,死傷約四五十人。活下來的禁軍侍衛從一片燒焦的碎肉中找到了一只手,手腕上戴着手珠,那珠子竟未被炸散。
皇帝看着托盤裏還沾着焦肉的手珠,半晌未語,最終轉身揮手:“約是天意。”
高懷逸來送秀兒,秀兒看着她一身華袍高貴的站在雨傘下,莫名笑了,欲走,被人攔了去路,她滿眼通紅,心中悲憤:“你想怎樣?我是她妻子,我去為她收斂骸骨帶她回墨岩沂安葬乃天經地義,你這也不許嗎?”高懷逸似是說話艱難,好一會才啞着聲音回:“手珠給我,其餘的,我不攔你。”漁兒氣哭了,這幫人真的欺人太甚,眼看她家小姐氣得發抖似是要沖上去,她趕緊拉住人,把洗淨的手珠拿出來給侍衛。
秀兒走時,留給她最後一句話,十分決絕——“我恨你。”
到墨岩沂已是芒種時節,秀兒看着那一片望不到的墳地,又看看身後的一片荒蕪,再也忍不住抱着盒子痛哭。雨水把竹子洗得翠□□滴,那滿地的竹葉一年一年的積在那裏,有人輕踩上去,聲音被雨水掩去,來人一步步走向伏在雨地裏哭泣的人,撐傘替她把雨遮住,待主仆二人回頭,她伸出手去:“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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