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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是兩人這些年來睡得最好的一覺,快到午時才姍姍起床,顧韶忽略他們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伸了下懶腰,轉到客棧後院馬槽附近,他們已整好隊等待訓話。喂馬兒吃些草,對他們笑笑:“在此歇息一日,大家可以出去逛,但是要有防人之心。分散走,不要一起走一看就是要尋釁滋事的模樣,不要帶長刀,帶靴刀。烏都尉給你們發放補貼,把想買的買了,再多吃點好吃的。”一幫小夥高興極了,到烏骓手上領了錢銀三三兩兩相邀出客棧。

杏兒說她也要去街市買些女兒用品,顧韶說好,指了烏骓:“你陪着去。”烏骓為難的啊一聲,沒等他想出借口,杏兒已扯了他的衣袖往外走。

兩人就在客棧房裏呆着,說說閑話,聊聊當前局勢。顧韶發現她時不時發呆走神,望着窗外神情憂郁。她的心思能猜得到七八,可這話不知該怎麽問,索性不問。她不問,高懷逸收回目光主動說了:“這一路上的艱難我也看到了,時常會想,若我獨自活在這亂世,又該是什麽模樣。千百年來,女子的命運似乎都是只能依附男人而活,男人對女子則需要時是一件衣裳,不需要時棄之如敝履,毫不留情,就像女子真就如那物件一般,不是活物。說來總歸就是個權字作怪,這世道的權是男人間你死我活拼殺來的,和女子沒關系,他們舉起屠刀時,男人可以反抗可以拼命,女子則如同孺子一般,只能瑟瑟發抖,任其宰割。若真有女人掌了三分權,也是因其身邊的男人掌了七分權。顧韶,你說,明白這些,是不是活得比較痛苦。”

顧韶想了一會,搖頭:“不應該痛苦,而應該慶幸,慶幸自己覺醒了。或許在你眼中,我是因家裏血海深仇才被淬煉出的怪物,不屬于自我覺醒的女子之列,可即使這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證明,女子也可以獨立于世,不依附于任何人而活。伏秀,你要相信,有你這樣已醒悟的人去做出表率,才會有更多後來者有勇氣去掙脫枷鎖。你是否在想,離開高家你就依附秦政,離開秦政就只能依附我,覺得很頹喪?但事情并非如此,你先前的人生,你并沒有能力去選擇,如今,你就當你自己就是個活在亂世的普通女子,以後所有的事,你自己選擇自己決定。我相信,你會做的很好,也會讓你自己滿意。”

顧韶見她不語,又說:“以前我游離于人間的感情,對于人與人之的感情沒有共鳴,冷眼旁觀,覺得我不屬于他們中間,對于你也能做到毫不留情。可真正等你離開我以後,我好像慢慢感覺到了疼,那種疼由小及大,繼而攻占我整個人,好像真疼得是扒皮拆骨,繼而新生。伏秀,我如今是明白的,愛是會讓人去彼此想扶相助,會想讓對方變得更好。我願意等你。”

傍晚黑甲軍們陸陸續續回來,見着高懷逸都叫她夫人,顧韶坐在那沒出聲,等他們都回來坐好準備開飯時,她對所有人看了一眼:“一直沒和大家引薦,這位是伏秀娘子,大家以後不要稱她…”高懷逸攔了她,舉杯向所有人:“一直未曾謝過大家,在此我敬大家一杯。”一幫人喝完後齊聲:“謝夫人!”把店裏其他食客吓一愣。

快要入睡時有斥候匆匆趕來,說葛重進親自率軍攻打大琰,玉壁失守,羅元宇被困東川,受命節度西南五府兵力的曾岳接到求援并未發兵救援,朝廷已發旨曾岳,讓他速速發兵救援,但他一直未有動靜。

顧韶和高懷逸對看一眼,同時說:“他狼子野心怕是要反。”說完又對視苦笑一聲。顧韶一直認為秦政算不得昏庸至極的帝王,只是他确實心思狹隘用人不當,如今把曾岳養虎為患,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見高懷逸一直看着自己,她嗯了一聲傾身近些:“伏秀有何建議盡管說。”

看着她,高懷逸眸光亮了些:“去救他吧,将來還要靠他奪回江寧。我們一起去。”顧韶沉默半晌,嗯了一聲:“傳令定海全部,即日開赴東川。這一仗,我要把葛重進打得此生再也不能生妄念。”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這是起了滅他的心思,高懷逸明白,那人也确實該滅。

時過半年,東川之圍得解,羅元宇在城內見着顧韶和高懷逸,一時相擁痛哭。晚間三人對飲,他對兩人看了又看,又狠拍顧韶肩頭:“你不僅活着,還真把想做的事做到了!”說罷又看看一身粗布麻衣的高懷逸:“一開始我還真不敢認你。”顧韶頗為得意的挑了下眉:“此次東川能在半年內解圍,你要多謝伏秀。你也知道我們不是朝廷援兵,難以征調當地郎中,她和杏兒在戰場後方奔走,不僅找來了多位郎中搭起了醫藥院,更是拉了一群婦人,全都束發着短褐,面上抹鍋灰,每每有傷員要救治,她們就擔着縛辇将人運送進醫藥院。這不僅減少了運送傷員的兵力,更大大提升了傷兵的存活率。她們是巾帼英雄,了不起。”

羅元宇聽得嘴都合不上,上下又打量了高懷逸:“真…真的?”顧韶哦喲一聲:“羅将軍,你問這話,未免太有負她們…”羅元宇趕忙認錯,站起來認真的鞠了一躬:“辛苦你們了!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我代東川被圍将士和百姓,敬你一杯!”

顧韶嗯了一聲:“你是該謝她們,接下來打玉壁,還得有她們相助。”羅元宇來了精神:“果真決定要打玉壁?”高懷逸替她回了:“雲襄撮爾小邦,若真讓他占了玉壁,周遭小國豈不有樣學樣,如今本就山河動蕩,東北失地五府,西南難道也要被外邦瓜分?羅将軍,你受命鎮守西南邊陲,定不要讓我子民受蠻夷欺辱啊。”

如今高懷逸忙的很,她不僅跟着郎中學習醫藥之理,更在每日清晨纏着顧韶教她強身健體之術。兩人半年多沒怎麽見面,一見面就聽她講救治傷員之心得,如今見她精神風貌煥然一新,顧韶也頗為欣慰。

這日清晨在落雨,高懷逸又在催她起,她雙手墊在腦後不動,任她推搡就是不動。高懷逸也看出她的小心思來了:“我都洗漱完了,你還不想起?”她指了指自己臉頰:“親一下。”高懷逸用手指舔上去抵在那裏:“大清早的你想做什麽?”顧韶看她半晌,唇角莞爾,這半年多可折磨她,一邊要打仗,一邊要擔心這人,還要強迫自己給出距離,讓她慢慢豎立信心。如今看來,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攬她入懷,吻了吻她的額頭:“不想做什麽,就想你陪我多睡一會。”

聽着她胸膛裏的跳動聲,高懷逸也松散了身子,趴在她身上睡着:“這半年多,甚是想念你,怕哪天縛辇上擔着的人是你。打仗真是太可怕了,而一個國家一代一代的君主若不時時為國事殚精竭慮未雨綢缪,一朝外族入侵,就國破山河碎。大琰幾任皇帝都怠政,放任權臣弄權,把國之根基蛀松。我想過若是賢王即位又會如何,怕也不會比如今好,他即位,必還是我祖父掌權朝堂,沒有新政改革,他就算明白要休養生息,可架不住外族狼子野心。如今這局勢,不論他們兄弟誰坐九五之位,都是大琰國運的殊途同歸。或許,真的是氣數到了。”

顧韶攬着她,呼吸均勻,她笑了一聲:“裝睡,我這麽重壓着你你真睡得着?”顧韶笑着睜開眼:“你不重,你都瘦了好多,我心疼得緊呢。這些時日多吃些,一旦開赴玉壁,又是一年半載辛苦。”高懷逸吻了她唇:“去洗漱,我帶你去東川城內找好吃的。”顧韶哦喲一聲,如今都要領着她了,真是…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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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元宇看着顧韶心思缜密的制訂作戰計劃,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人文治武功怕是近百年來第一人,若這人為帝…

顧韶揮了下手:“看什麽呢,發呆。”他唉了一聲:“東北戰局不利,我擔心…”是啊,都擔心。曾岳占據江寧,雖未稱王,但也斷絕和朝廷關系,退一萬步想,若永安真失守,只能遷都江寧,那玉壁之戰就要速戰速決,否則到時候退都沒地方退,連半壁江山都守不住。

又一年過,葛重進被斬殺于玉壁城外五十裏地,已被他占了一兩年的城內破敗不堪,百姓怨聲載道。城內一切都亟待重建。夜裏寒氣重,羅元宇和顧韶溫酒詳談,這兩年黑甲軍都以大琰禁軍的名頭在打仗,否則羅元宇就要背個勾結叛軍的罪名,可瞞不住的終究瞞不住,現在朝廷是分心不暇,等将來穩了下來,就會算這筆帳。顧韶飲盡一杯,看着漫天大雪出神:“我最多還能為你在大琰留半年,半年的時間,你若攻不下江寧,斬不了曾岳…”羅元宇攔住她往下說:“我是你磨出來的刀,屠小小一個曾岳,半年足矣。只是顧韶,你真的甘心…”

話點到為止,兩人看着雪越落越厚,都不再出聲。聽見高懷逸喚她,顧韶起身,看向他:“開國帝王的心,要又冷又硬,要視天下萬物為囊中之物一般唯我獨尊。我心中,有人了。這是天意。”

晚來天冷,高懷逸見她睡覺不老實的翻來覆去,忍不住隔着被子打了她一下:“再滾來滾去一邊睡去!”顧韶吸一口氣:“你如今手勁可真不小啊…”兩人抱着打鬧成一團,聽到顧韶忍不住的吸氣,她松開手:“你受傷了?傷哪了?快告訴我。”掀開被子,顧韶指指腰間:“投石機砸來的石頭撞在石頭上,一塊飛起砸中我的腰了。我以為沒事,沒想到還疼…”

高懷逸找來藥酒給她揉了好一會,給她穿好衣服時神情有些冷,顧韶有些乞憐的湊近她:“不是我不說嘛,是沒當回事,哪知道這陰溝裏栽了,你看我都聽你的話一直沒受多重的傷…”高懷逸盯着她,慢慢紅了眼圈,但還是冷盯着她:“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回昆吾吧。還是你有了別的打算,若真是如此,我也不攔你,你有你的抱負…”顧韶吻了她,輕輕将她壓在身下,細細品嘗着唇間的柔軟:“有抱負,不是說了要娶你嘛,會實現的。”

她要趕走東契,就要先埋葬秦氏,要趁如今讓大琰遍地起戰事,等她父親助雍涼關外十一州,二十三個部落一統後,他們定會揮兵東契,那時她不僅可以收失複地,甚至還能趁機占東契幾座城池。可她父親,早在一年前就已回了昆吾,這麽多年了,終于和頌珠姑姑喜結連理,已育有一子。是她選擇了放棄,因如今她真的已做不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為殺虎養狼群,她也漸漸覺出後怕來。

不論将來如何,如今秦政還是在積極收複失地,大琰氣數是否盡在他這一朝,也全在他。

羅元宇打下江寧斬了曾岳後将他全家遷至江寧,皇帝雖未嘉獎,但也将西南兵權全數交到他手上,這比任何嘉獎都來得實在。

這天氣熱得不行,高懷逸在駱駝上吃着瓜看看這漫漫黃沙,有些懷疑:“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這麽久也也沒到?顧韶,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怎麽走了?說了不要你帶路你偏不聽,你總共也沒回過幾次昆吾,你會不會把我們帶到另一個地方了?”

這一連串的發問,顧韶都沒回,喝了口水靠在她肩上呼了一聲:“你怎麽比我還急?”她真急了:“能不急嘛,你要是走錯了我們會渴死在這漫漫黃沙裏。”顧韶哦了一聲:“那也挺好的,死也死一塊。”高懷逸反手拍她腦袋:“誰要跟你死一塊了,你倒是看看呀,到底有沒有走錯。”顧韶不依了:“你不想跟我死一塊想跟誰死一塊?”高懷逸呸她:“能不能說點吉利的,我還有好多事想做沒做完,現在不能死,要死你先去死。”

哎喲都這麽狠心了。顧韶氣得皺起鼻子一口咬她手指上,眼看着兩人要打起來,一旁的駱駝上烏骓和杏兒同時嘆了一聲:能不能不要這樣…後面還有百十來人跟着呢…

高懷逸氣得不想跟她坐同一只駱駝,顧韶抱緊她,她還掙紮,顧韶只得更用力抱緊她,用手指着前方:“伏秀,你看,我們快到家了。”

前方隐隐約約可見一城,那城聽人說過無數回,似是在夢裏見過。那城,名曰昆吾,在這群人的心裏,它叫做家。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應該還有一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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