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京城

梁檢被葉翀在什川氣得肺疼,過了禮縣都沒緩過來,像只受傷的大個兒鹌鹑窩在車裏不動。

晚間紮營的時候,洛常進出還熬了兩貼藥,可把大将軍葉戈吓壞了,連忙差軍醫過來問候,洛常推托只是時節更替的補藥而已,全軍上下如臨大敵,只想趕緊把這個精貴的藥罐子送回去。

“殿下喝了藥早點歇着吧。”洛常将藥碗遞給他。

梁檢舊傷這些年反複頗多,就沒有徹底好過。這次連急帶氣,連續奔波,再加上西北幹燥,許久沒喝的藥又撿起來。

別看他平日裏吊兒郎當,一副天塌地陷與我何的修仙成精模樣,洛常知道,殿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談何容易,不過好在他家殿下心寬的能牧牛放舟,還是條頂天立地的禍害。

梁檢靠在榻上,一碗藥喝得從容不迫,喝完了嘴裏還嘀咕,“千裏迢迢的跑來受氣,打小就是個沒良心的,你說我怎麽就沒發現呢。”

洛常心道:“您大老遠的跑來吓人也是挺有良心的。”

“殿下,世子這麽多年都在軍營裏,雷厲風行慣了,有些事您得徐徐圖之。”洛常耐着性子跟他講道理。

“不怕,這小子死心眼的很,喜歡了輕易不會撒手。”說完他還破為得意地笑笑。

“……”洛常無語,梁檢行事古怪,專會裝腔作勢,只有不要臉是貨真價實的。

“一股藥味,出去透透氣。”梁檢起身就走。

初春的天,乍暖還寒,夜裏更是回寒的厲害,梁檢走在外邊居然哈出口白氣來,他未披裘,只穿了件虛設兩袖的長披風,雪白的月光下略顯單薄。

旁邊的大車上裝滿了大小箱子,整日颠簸下來已是搖搖欲墜,幾個兵衛正在加固捆綁的繩索,許是動作過大,一只不大的酸枝書箱從縫隙裏掉下來,正好轱辘到梁檢腳下,摔壞的鎖扣啪嗒一下跳開,翻出了肚皮。

營地遍布火把,燈火通明。

梁檢看着腳下一地的雞零狗碎,撿起挂在箱口的“巴林卡”頭巾,他那張不可一世的俊臉,在些微暗處偷偷的紅了。

遠處的百戶一腳踢在兵崽子屁股尖上,慌慌張張跑過來,行禮道:“屬下無能,驚擾殿下了。”

Advertisement

“這是我的東西,我要拿走。”梁檢話音剛落,便有兩個護衛過來收撿。

“……”百戶尴尬,這明明是從世子車上落下來的。

梁檢根本就不搭理他,光明正大的打劫完世子車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去了。

遣走了不識趣兒的洛常,梁檢除下冠帶,盤坐在榻上,饒有興致的翻騰起那只小箱子。

箱子裏并無貴重物件,倒是比較稀奇,比如波斯的銀幣,西域的琉璃球子,不知哪兒來的火狐爪子……怎麽看都像是哄小孩的。

梁檢心道:“葉翀好歹侯爵嗣子,不算食邑,年俸少說也得五、六百兩銀子,弄這些東西,品味就不提了,摳是真的。”

箱底的縫隙裏卡着半張薄薄的手箋,并不完整,像是匆忙間被扯下來遺忘在這裏。

梁檢将它挑出,才發現,這并不是常見的箋紙,而是軍中行箋,用來長途傳報位置和坐标的。

巴掌大的上面只有淺淺一行字:“阿越吾愛,昨日過嘉峪關,見西域胡商處通古琉璃煞是可愛,留與君賞玩。”

葉翀的筆跡很好認,不似鐵血黃沙的堅硬,行書圓轉,均停錯落,倒是帶出幾分世家風骨。

梁檢低頭深吸口氣,心底微微起了漣漪,将手箋細細折好,放進荷包裏。

次日,臨江郡王一掃多日不适,身輕如燕地躍馬前行,仿佛昨夜喝得真是十全大補湯。

***

大将軍葉戈,壓着重犯護着王爺,提心吊膽,整整一個半月,終于抵達京城。三軍駐紮九門之外,主要将領除刀卸甲,略作休整便壓着叛軍頭目入宮面聖。

永寧帝在位已三十二年,是個威儀猶在的胖老頭。他爺爺世宗武皇帝,開疆拓土,他爹高宗文皇帝,開創盛世。大啓傳到他這裏,頭頂上剛好八輩祖宗,永寧帝自知文趕不上爹,武打不過祖,有着寬厚愛民性子的他,索性兩手一攤,承接盛世法度,在祖宗庇佑下,開始無為而治。

好在大啓經文帝一朝勵精圖治,使得天下大治,國富民強,堪稱太平盛世。自武帝後期組建的內閣輔政機構,也使國家運轉順暢,政令通行,法度嚴謹。永寧帝雖不勤政,但愛民,輕賦稅、薄徭役、鼓勵墾荒,在他治下的前二十年,大啓還是一片富庶繁華。也許當年文帝就是看上他寬厚仁德的性子,才将這萬裏江山傳到了他手上。

但老天爺就見不得人過好日子,連皇帝都不放過。永寧帝有個如狼似虎的弟弟,文帝四子,據說性格最似武帝,文帝總覺得太平盛世殺業太重不祥,不怎麽待見這個兒子,起初只封了肅州王,給了個蛋大的地方叫他自己玩鳥去。後來這位肅州王,武帝附身,成了肅州霸王,把周圍零碎小國、窮幫、散部打得稀裏嘩啦,西北版圖迅速擴張,永寧帝登基後封其寧王。

寧王看看自己在西北的宏圖偉業,再看看皇宮裏白瓷福娃似的永寧帝,氣就不打一處來。後來,永寧帝重病太子監國,寧王一看,他娘的!又是個滿腦子聖人學說,一肚子道德學問的小敗家子,腰都沒有葉家媳婦粗,我大啓百年基業遲早要完,然後,一拍大腿,拉起了反旗。持續四年之久的戰亂,讓西北徹底淪為不毛之地,輕徭薄稅的朝廷本就沒幾個大子兒,把個國庫打的比西北還幹淨。自此,巍巍帝國,風雨飄搖,山河日下。

随着國運凋弊的還有皇室子嗣,永寧帝有七子三女,剛好湊出一雙手來,而活到成年的卻只有一只手,兒子就剩了三個,太子、宣王和好不容從江南扒拉回來的臨江郡王。老皇帝對子女是極好的,都放在身邊看着護着,總覺得他們長大太不容易了——也的确不容易。皇帝年輕時就是個耳軟心軟的黏糊性格,老了就更拖泥帶水,太子和宣王從娘胎裏鬥到現在,大部分都是他猶豫不決的結果。

***

大将軍收複西海,大敗西戎,凱旋而歸,正殿禮儀繁冗複雜,好不容易結束了,葉戈、葉翀叔侄兩又被老皇帝叫去內書房。

寧王之亂把老皇帝搞得頭昏眼花,也徹底叫他明白,什麽是持兵戈者,大兇。再寬厚仁德,他也是皇上,骨子裏君王威儀是不容侵犯的。他在外以極高的規格接待西北将領,回到內書房,話裏話外卻是在敲打葉家叔侄。

老皇帝也很鬧心,葉家是太子外祖家,一門三将,揍遍西北全境,連寧王都不是對手。動葉家,剛穩定的西北局勢恐生變數,不動吧,看着葉家在西北做大,成為第二個西北王?動的重了,太子怎麽辦?滿朝文武對太子的地位怎麽看?動的輕了,那還不如不動,老皇帝多看一眼這叔侄倆都覺得頭疼,恨不能沒娶葉皇後。

葉戈走出內書房,面對重檐飛角、氣勢恢宏的宮殿深深嘆了口氣,轉頭對葉翀說道:“這還沒完呢,等等吧,別一會出門了又被叫回來。”

葉翀點頭沒說話,眉頭蹙着,臉色麻木冰冷。

果然,說話的功夫,一個低眉順眼的宮人快步走過來,躬身說道:“皇後娘娘請二位将軍過去說話。”

叔侄兩交換了一個了然于心的眼神,葉戈道:“煩請公公帶路。”

那宮人施禮轉身,一點聲音都沒出,領着他們輕巧的穿過煌煌殿宇,森森宮禁。

皇後的坤寧宮在乾清宮的正北邊,也是面闊九間,富麗輝煌。此時,明間的小宴廳裏已擺好一桌家常菜肴,伺候的宮人都留在外間,只剩葉皇後和葉翀的父親——榮康侯。葉皇後是個細致人,知道葉翀父子關系淡漠,早早把哥哥喚來,敲打一番。

“哥哥莫怪本宮說你,翀兒是皇上親封的懷遠将軍,西北軍副帥,将來只會更加尊貴,你不能再當他是個孩子了,動辄就甩臉。”葉皇後如水蔥似的手指,輕輕拍打着桌邊。

葉靖知道她口中的将來指的就是太子,嘆口氣說道:“娘娘,您又不是沒瞧見,這孩子三四年家門都不進,總不能我這個當爹的去請他回來吧?”想起這個小王八蛋,榮康侯氣得全身肺管子都疼,“臣想着,咱們家也不能都擠在西北舞刀弄槍的,荒廢了廟堂,将來未免被動。”榮康侯生于文帝盛世,重文抑武之風盛行,自己也是弱雞翰林出身,對葉翀跟着老三征戰甚是不滿。

葉皇後揪着帕子出神,覺得自家哥哥說的也沒錯,太子外祖家盡出關外喝西北風的鎮守大将,與京中清貴世家往來甚少,弄得太子在朝堂上總是被宣王那幫窮酸老家雀啄得滿頭包。

葉靖道:“娘娘,三郎是個好樣的,書讀的不錯,過兩年大比定不俗。”

三郎是繼室的小兒子,從小養在葉靖膝下,葉翀在關外黃沙中浴血奮戰時,他爹,老婆兒子熱炕頭過得有滋有味。也難怪葉翀不待見他爹,他親娘去世剛滿年,葉靖就擡續弦進門,葉翀一邊守着親娘牌位,一邊看他爹三年抱倆,好不快活,小世子氣得懂事就跑去邊塞吃風放屁,從此父子形同路人。

葉皇後瞪他一眼,“哥哥你可別犯糊塗,翀兒才是葉家嫡子,你那心思往哪兒放呢。”末了,她又想起葉靖剛剛的話,“有機會本宮會跟太子說的。”

她話音剛落,宮人就進來通報,二位将軍到了。

叔侄二人向皇後行了正禮,葉翀見親爹也在,宮中不得失禮,只好又跪下去,完成任務似的給他老子磕頭,“父親。”

“哼。”葉靖冷哼,連話都沒回。

葉戈想開口,又怕火上澆油,只得向皇後求救。

“翀兒,快過來讓本宮看看。”葉皇後适時打破尴尬,将葉翀拉到身邊,“哥哥的翀兒本宮真是看着哪裏都好,這等才華京中無人可及。”

“娘娘謬贊。”葉翀垂首難得的笑了,對這個姑母他還是有感情的。親娘早逝,爹又偏心,三叔是個粗人,只會教他騎馬打仗,三嬸比三叔還粗,扔給他三千果部騎兵,就把他一腳踹上了戰場。葉翀長這麽大,為數不多的溫柔體會都來自葉皇後這位姑母。

“翀兒如此出色,本宮真是不知哪位勳貴家的小姐能配的上。”說罷她望向葉靖,“太子妃娘家也不知有合适的沒,改日本宮去打聽打聽,不能委屈了我們翀兒。”

葉靖繃着一張老臉,“全憑娘娘做主。”

葉翀一聽急了,慌忙跪下來回道:“娘娘,臣終年鎮守邊塞,怕是委屈京中貴女。再說,山河未安,臣不敢娶妻。”

“胡鬧!翀兒,你是将軍,将來又是要襲爵的,家裏邊沒有女主人成何體統。”皇後越看自己的這個侄子越可憐,親娘去的早,爹又是個不靠譜的,沒人疼沒人愛,把苦當飯吃,連婚事都沒人張羅。

葉翀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滿府上下皆光棍的葉大将軍。

皇後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在他額頭上點了下:“本宮管不了他,本宮就管你。”

葉皇後的這頓飯吃的差點把葉翀給噎死,他滿心惆悵的走出皇宮,竟迷茫到不知要去往何處。

葉戈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回侯府吧,畢竟是你親爹,總該回去看看。”

“三叔,我每次回到京城都覺得,這京城的天快把人壓死了。”葉翀看着宮門前如枷鎖般的繁華,突然說道。

葉戈以為他擔心指婚的事,一巴掌拍在他背後,豪情萬丈的說道:“實在不行,你就去趟江南,找到阿越直接娶回西北大營。我堂堂西北十五衛副帥,誰敢說三道四,怕個鳥!”葉将軍雖未見過阿越,但從葉翀那裏也知道幾分。

葉翀如遭雷劈,吓得肝膽俱裂,捂着胸口邊咳,邊小聲說,“這個我是真怕。”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