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詭異

陸澤的平亂軍駐紮在潼關鎮,一半邊軍,一半府軍,一千鐵甲重騎,二千皮甲輕騎,最過分的是,這幫騎兵還帶了七百多條戎狗,陸将軍大帳外馬嘶犬吠,外加車轱辘方言,日子過得是飄仙欲死。

陸将軍初陣頗為坎坷,被葉翀飛鴿狂催,人和馬都跑的口吐白沫,本以為潼關兵臨城下,他只要把三千陝邊大牲口放出去,嘩啦啦暴民就鳥獸盡散,自己趕緊收拾收拾,回西海衛當老王八去。

哪知道陣仗鋪開了好幾日,連暴民的毛都沒摸着,緊接着,飛馬營來報,暴民分路退至芮城境內,陸澤當機立斷派兵兩路圍剿,結果連交手都沒有,直接被人抄後路占了風陵關。

上陣就丢城,兵部的問罪折子劈頭蓋臉砸下來,皇上那參葉翀的折子估計能繞大啓一圈。

陸澤漸漸意識到情勢不對,自己又被葉平雲這個王八蛋忽悠了,這幫暴民不是小有組織,而是組織嚴密,情報準确,行動分工已是軍隊級別,背後說不定有謀國之徒。

而葉翀的第二封飛鴿書信,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有人要在這山河間掀起滔天巨禍。

陸澤将老莫等西北軍嫡系叫進大帳,在門口放了二百多條狗。

“莫将軍,府兵近日有何動作?”陸澤拒絕披甲,一身儒袍混在鐵甲寒光中,怎麽看都像是被綁來的肉票。

老莫愣了下,撓頭,“大概在吃飯吧?”

邊軍入陝內,自帶辎重補給,八輩子沒吃過飽飯的府兵,顧不上自己被流民追得如喪家之犬的倒黴德行,差點把陸澤給吃窮。

“這幫飯桶!”陸澤磨牙,背着手在地上打轉,“放出風聲,說我準備攻打風陵關。”

“将軍,末将願為先鋒。”阿卓操着土音濃重的漢話,瞪着一雙美目說道。

陸澤與這位果部女土匪,八字不合,交流障礙,氣得頭疼,回道:“不打!”

“朝廷讓我們打,不打不是抗旨嗎?抗旨要殺頭的啊,将軍!”阿卓性子直爽,看了兵部通報必須拿下風陵關,她是在替陸澤着急。

“姑奶奶,算陸某求你了,能先別說話嗎?”陸澤畢竟是書生,一時半會血還鐵不起來,面對女殺将畢竟氣弱,好在葉翀軍令在側,嫡系将領多有尊重。

“阿卓,咋恁多話!”大劉吼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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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四路府兵指揮、左右游擊,下午在大帳議事——圍剿風陵關。”陸澤走到他們中間,輕聲補道:“府兵內怕是有暴民眼線。”

三個參将看二傻子似的看着他,瘋了吧,知道軍事行動全面布局的,至少得是千戶以上軍職,都是世襲的武将,給暴民當眼線?圖什麽?

而事情就是如此詭異,本該不堪一擊的暴民,能連下三縣,攻城拔寨,能分進合流,聲東擊西,沒有準确的情報可能嗎?僅僅是府兵爛泥扶不上牆?

雖說府兵爛泥一堆,但在人家的地盤上,陸澤也不能把他們得罪狠了,圍剿行動多有互通,和氣一團,到時候有功同分,有鍋同背,不至于讓邊軍太過出挑,惹皇上他老人家鬧心。

西北軍沒話說,葉家叔侄治軍一流,陸澤完全信任,所以問題只能出在府兵身上。

陸澤沒空跟他們解釋,整了整衣冠,振聲道:“莫将軍,你暗中加緊全營巡查,但表面上維持現狀,千萬小心莫要被人察覺。”

“末将聽令。”雖然覺得上司是在現場發瘋,老莫還是領命。

“劉将軍,你帶人将通往風陵關的所有路口……”陸澤頓了頓,若有所思,“水路也不要放過,全部暗中封鎖,若有人通過,派人緊盯,不要打草驚蛇,将前來接頭的人全部抓了,務必全留活口。”

大劉抱拳道:“末将聽令。”

阿卓等了半天,見陸澤沒下文了,便問道:“将軍,我呢?”

陸澤同她大眼瞪小眼,“把門口狗收了。”

阿卓:“……”

***

定下圍剿風陵關計劃的第三天,二更未過,陸澤被人從單薄的行軍床上直接拖起來,吓得差點喊救命,這是主将大帳,這他娘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将軍莫慌,是我。”阿卓一把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說道:“劉将軍他們回來了,抓了四五個暴民的探子,讓我悄悄将您請過去。”

陸澤堂堂七尺活光棍,二十多年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深更半夜,黑燈瞎火,衣衫不整地被個大姑娘捂着嘴摁在床上,成何體統!

陸翰林造過反,當過匪,卧過底,可骨子裏是個書生,從小學得便是,男女食不連器,坐不連席,必須止乎于禮!

他終于掙開阿卓,憤怒地噴出兩個字:“出去!”

阿卓這會也意識到不妥,趕緊縮手縮腳地跑回去。

陸澤滿臉菜色,披上外袍,匆匆趕到參軍帳。

帳內燈火通明,五個麻袋被擺在正中,一字排開,像裝了五只大蛆。

“将軍,府兵營有三個百戶,深夜游過河,與兩個……”大劉表情古怪,“您還是自己看吧。”

親兵把麻袋解開,直接拖出來兩個人。

陸澤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個雜毛老道?他疑惑地看一眼大劉,心道:“別是弄錯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大劉也不信,他将一個油紙卷筒遞過去,這是軍隊涉水時,收納紀要書文的東西,“将軍,您且看這個。”

陸澤倒出來一一看了,這幫混賬東西,打仗是飯桶,卧底倒挺專業。

裏面除了此次圍剿計劃,各路人馬分布,居然還寫了篇應對之策,還有一副制作精良的潼關鎮布防圖。

“他娘的缺德玩意!”陸澤一腳踹在麻袋裏的人身上,佛都有三分火,陸澤雖是個和氣的人,但不代表他不會生氣。

“搜身了嗎?”陸澤将文書圖紙放在桌上,問大劉。

大劉:“時間倉促,只下了兵器。”

陸澤冷聲道:“扒了,給我仔細搜,看看還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不一會,五個人就被扒幹淨,搜出來兩枚拇指大小的骨印,這種印章及其少見,多現于民間邪教。

陸澤攬燈細看,一枚書靜虛,一枚書靈虛,看來是兩個道人的法名。

陸澤心道:“什麽狗屁名字,讀起來都憋不住尿。”

“我說二位道長,你們不跟神仙修行,出來作的什麽死啊?”他看着兩位仙人光溜溜的肉體凡胎,問道。

兩個牛鼻子老道,被除了塞口布,很牛逼的冷哼了一聲,默不作語。

陸澤也不惱,撩袍坐下,叫親兵給自己從巡營的竈上打了一碗熱湯。

“你們仨,也沒話可說嗎?”他笑眯眯地看着三個府兵百戶,眼底集着冷光。

三人面面相觑,暫時打算裝死。

“劉将軍,這幫廢物點心吃了咱們那麽多糧食,害得阿卓的狗都被餓都瘦了,今晚正好給她的七百條寶貝兒加餐了。”陸澤微揚的嘴角帶着刻薄的弧度。

大劉二話不說,叫親兵扛着五堆肉去了圍狗場。

陸澤一碗湯喝得三心二意,內心跌宕起伏,難道是寧王餘黨身後作祟?可這兩個妖道又是怎麽回事?

沒等他想明白,五塊爛泥回來了。

親兵将他們一個個架在竿上,在圍狗場裏拖了一圈,七百多只體型彪悍的戎犬,吓都能被吓死。

被水潑醒後,三個百戶先行崩潰,争先恐後地交代實情,兩個牛鼻子倒是硬氣,還是一聲不吭,不愧是跟神仙混過的。

原來他們是受潞安府指揮使盧钊之命,送信給青天教教主的,那兩個妖道正是青天教潞安分壇的壇主。

整個山西地區,受災以後民不聊生,成了滋養邪教最好的沃土,大批流民拜入青天教,“蒼天不仁,青天當立”的大旗早就在山西各地興起,都察院一屋子老烏鴉,禦史臺十三道老瘋狗,居然一點水花都沒有?乃至地方府兵指揮使,都能沆瀣一氣,親娘啊,這是要造反啊!

陸澤面色慘白,老莫和阿卓進帳掀起一陣夜風,吹得他背後冷汗,狠狠打了個激靈。

“莫将軍,密捕潞安府軍指揮使盧钊,控制潞安府軍,全營戒備。”陸澤掐算一下時間,又道:“劉将軍、阿卓将軍,丁夜起鼓,突襲風陵關。”

“末将領命!”三位将軍也感局勢詭異,不敢馬虎。

陸澤:“劉将軍,沖關之後,負隅頑抗者殺。然後埋鍋造飯,只要肯降、肯回家的,統統收攏讓他們就地吃飯,那些硬要跑的,你們也別追,做兩天飯他們就回來了。”他不厭其煩地又囑咐道:“多帶點糧食,收攏流民一定要造冊,登記身份,按縣分批聚攏……”

說道最後,他見大劉滿臉的茫然無措,終于知道葉翀葫蘆裏的藥了,因為他就是只愛心泛濫的老母雞,真是賤的!

陸澤擺擺手,認命地說道:“算了,我也去,這些都我來,你們該幹嘛幹嘛吧。”

大劉原地讪笑,長出了口氣。

“阿卓将軍,輕騎機動,你帶人務必在流民中抓捕青天教人員。”他将那兩個雜毛老道的衣服拿給阿卓看。

“将軍,能帶狗嗎?”阿卓翻着衣服問道。

“我管你帶什麽,總之給我把人抓到就行。”陸澤懶得理她,又一想不對,“狗會叫吧?”

“将軍放心,戎犬是訓練過專門用來配合輕騎護馬的,你們漢人不都說嘛,會咬人的狗不叫的。”阿卓一口車轱辘口音的漢話,說得飛快。

陸澤:“……”

此次突襲的決定有幾分冒險,府兵中奸細還未徹查,老莫必須帶兵節制,以防嘩變,導致突襲兵力被分,再有,出兵時間倉促,又是夜襲,只能依靠西北軍經驗作戰。

陸澤是真沒招了,否則就憑陸老母雞這種連活雞都抓不住的半殘,打死他,他都不會親身上殺陣。

但若拖到天亮,兩個雜毛妖道回不去,青天教主就有跑路的可能,再行追捕就太難了;其次,青天教若為幕後指使,則必須立即将流民與其分散,使其勢力衰竭,出其不意的突襲最為有效,都是求口飯吃的老百姓,之後懷柔招撫為主,分割控制再行安置。

三千騎兵,五千步甲,披夜而行,像潛在黑夜中獵食的猛獸,一路向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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