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驚天
梁檢全然無視身邊厮殺,在他身後初光赫赫,萬山如火。
知道必死無疑的府兵,最後瘋得也有些難纏,葉翀格開沖上來的府兵,苗葉窄刀在手中一翻,刀尖破出淩厲的弧光,長刃劃開對方咽喉,血光沖天。
葉翀在一片匝地煙塵中闖到梁檢身側,“殿下!”
待看清梁檢全須全尾,一根汗毛都沒掉,橫亘在心頭,牽皮動肉的不安,才一點一分地退去。
梁檢轉身,面沉如水,眼中驚怒滔天,卻一言不發地伸手抹去将軍面頰上一處血污,動作行雲流水,冰涼的指尖溫柔地一點而過。
葉翀在一片刀劍喑啞,金石碰撞裏茫然愣住。
壓着劉宜的前鋒親兵,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恨不能屏了呼吸縮成個球。
“殿下?”滿臉血污的劉宜,呆滞的眼珠轉了轉,“臨江郡王……”借他一百八十個腦子,也想不到孤身赴約的曲禮就是臨江郡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麽可能以身犯險?
梁檢瞥他一眼,再無表情,只拉過葉翀問道:“城內情況如何?”
“內城已圍,外城通路封閉,四門緊鎖,全城圍捕吳弛瑞等人,殿下放心。”葉翀抱拳行禮,回複道。
此時,兵戈已盡,府兵橫屍滿地,七零八落的幾個降兵跪地稽首,三百精衛環護而立。
“叫人清點藏匿屯糧,山西布政司、道禦史、府州縣、商賈,但凡與此有關者,為虎作伥者,隐匿不報者,抄家查辦,所沒家産悉數充公,用以赈災撫民。”梁檢收了臉上殺人的怒氣,好整以暇地布置着殺人的事。
沒等諸位将領回應,門外傳來一聲急吼:“潼關六百裏加急軍報!”
葉翀擡頭一看,來的不是驿馬,而是他許給陸澤的飛馬營,心道:“陸元南搞什麽鬼,潼關又不遠,還私開六百裏加急?這個飯桶別又是崔糧吧?”
傳令兵馬未停,身已飄然而至,跪地道:“殿下,世子,陸将軍急報。”
葉翀接過箋封,手指一觸便知陸大人口水豐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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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檢對這位陸将軍頗為好奇,第一次看到洋洋灑灑一沓的密報,笑道:“喲,陸大翰林,這是要飛馬出書啊。”
随着手指在信箋上翻動,葉翀的臉色好不精彩。
梁檢見他倏得變了神色,一把奪過,只匆匆掃了一半,突然對身後親衛喊道:“備馬!叫黃蒲在南門等我。”然後摸出慶餘堂的玉牌,交給葉翀,“去汾陽鄢府,把胡未遲給我弄來,要快。”說罷就躍身上馬,西域戰馬長嘶一聲,踏塵而去。
葉翀将玉牌抛給飛馬傳令,急急說道:“給胡公子開個六百裏加急。”也是聲未落,便如離弦之箭,縱馬狂奔追了出去。
陸澤大破風陵關,對朝廷和葉翀都只出了捷報,是有着仔細考慮的。煽動流民造反,勾結府兵叛亂,別管哪條,那都是捅了太上老君的大爐子,敵暗我明,線索不齊,又有部分逃竄在外,貿然通報消息,于情勢不利。
陸将軍提不起長.槍的手,一爪子下去,摁住了這天大消息,繼續追查。
風陵關一戰,阿卓和戎狗抓回來二百多青天教教徒,繳獲大量往來文書印信,但經過三天多不眠不休地審問,這些人基本都是碎催,青天教主力已逃入王官谷。為此,阿卓還吃了一頓不大不小的挂落。
陸澤在安置了流民後,再次披挂上陣,圍剿王官谷。
為了抓活口,西北軍追着青天教主屁股後面,繞谷跑了四天,終于将人堵在了一座孤山上。
陸澤等人吃了四天土,氣得七竅冒煙,只待将這幫半仙抓回去煉成十全大補丹。
哪知等他們上了山,一個活口都沒有,雜毛妖道自山腰到山頂死了個鋪天蓋地,看得陸澤等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周身無傷,皆死于中毒,不像邪教,更像是死士。至此,青天教的所有線索,僅剩潼關鎮外抓的那兩個探子,和潞安府兵指揮盧钊。
沒等陸澤緩口氣,盧钊和兩個牛鼻子相繼毒發,奄奄一息。
命懸一線之際,盧钊說了實情,青天教用一種奇怪的丹藥,名喚紅丸,控制各路人手。這種丹藥,解藥既是□□,循環往複永不得解,十日為期,不服解藥,便會毒發。
事發突然,接二連三的意外,根本沒有喘息的餘地,已完全超出陸澤的處理範圍,眼見線索就要砸自己手裏,陸将軍要被吓哭了,匆忙将事情前因後果書寫完全,飛馬報與梁檢、葉翀。
***
梁檢由北到南橫穿整個平陽府,到達南門時,黃蒲已在門前等候。
他飛身下馬,沖力太急,腿一軟腳下幾個踉跄,好在被親衛一把扶住,要不得沖到黃大人懷裏現眼。
黃蒲趕緊上前兩步,“殿下當心。”
“黃大人,我走後此處便托付于你,此案牽扯衆多,又都是些瘋狗,相互攀咬在所難免,務必明刑正法,供證皆全,還要控制籍沒牽連,勿要瓜蔓連綿。”梁檢細細囑咐道。他雖然嘴上殺意逼人,不過是敲山震虎,要真像他說的那樣,只怕整個山西官場就沒個活人了。
黃蒲見他臉色蒼白,仿佛身上那點血色都集在被馬缰勒紅的手心裏,不無擔心地回道:“殿下放心,此中輕重下官省的。殿下所去之地,流民未安,還望多加保重。”
梁檢只沖他點點頭,思量再三,低聲說道:“平陽之事,大人據實禀告即可,只是南邊……還請大人在手中壓一壓。”
黃蒲知他所指,他每十日便要給太和殿裏的那位上一封密折,據實禀報山西案情,以及臨江郡王牽扯其中的處理。
由于梁檢微服涉險,此事又牽涉東宮,黃蒲怕走漏風聲,危及郡王安慰,硬是壓了又壓,今日大事已畢,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怕是壓不住了。
黃蒲看一眼年輕的郡王殿下,皎皎而立,如玉之瑩,內心感慨萬千,舌尖上下壓着的那句話,不禁脫口而出,“殿下,人參殺人無過,大黃救人無功,還請殿下三思。”
黃蒲宦海沉浮幾十年,權貴高樓平地,官場滄海桑田,他見得多了。亂世霹靂手段,從來為上所忌,為官場所忌,為朋黨所忌,這個常年用人參湯子吊着半條老命的垂垂王朝,患膏肓之疾,卻諱疾忌醫,像一灘稀爛的泥沼,将世間光亮都拖入萬劫不複之地。
“哼,我要那功過何用,再說了,用得着他們給我評功論過嗎?”梁檢長眉一動,傲睨一世地說道。
梁檢心裏揣着事,不想跟他費嘴皮子,猜謎打機鋒,剛想叫了葉翀上路,就見老天爺把全天下的巧事都送到了平陽府南城門。
一身褐衣,喬裝逃跑的吳弛瑞被押過來,這位昔日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從地穴通道,鼠竄狼奔至南門外,被封路官兵逮個正着。
他看到黃蒲,怨恨入骨,目眦欲裂,像一只絕境惡狼,呲嘯道:“黃蒲老狗!不得好死!”
黃蒲這輩子,挨得罵比吃得飯都多,都察院那群老瘋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變着不同花樣在罵他,黃大人早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甚至對這種直白的問候,表現出了幾分親切,笑眯眯地揣手看着他,一臉的慈悲為懷,剃個光頭就能吃香火了。
梁檢與吳弛瑞未打過正面,他被從臨江找回,就因病養在深宮中,冠禮剛過,才開府上朝,三教九流認識不少,地方官員卻是兩眼一抹黑。
梁檢踱步到吳弛瑞面前,左右兵衛将人犯壓實了,他臉上近乎漠然,輕蔑地看了看,突然擡腿,毫無皇室風範地一腳踹在吳弛瑞面門上,“混賬東西。”
黃蒲又一次被這位八字皆在五行外,行為難以捉摸的殿下驚呆了。
葉翀在郡王殿下身側護了一下,他着實擔心,喪心病狂的吳弛瑞會撲上來咬梁檢一口。
梁檢一聲不吭,奪過親兵手中缰繩,翻身上馬,留下一臉鞋印的吳弛瑞怔在原地,都不知道是誰踹了他一腳。
***
過了安邑,潼關就在眼前,寸草不生的山邊居然滾出一片黑雲,低壓壓地和着隆隆悶雷聲,沖着梁檢一行翻滾而來。一道雪亮的弧光從雲間奔落而下,撕扯開天幕,遲來半年多的暴雨,砸得天地飄零,急如千軍萬馬從天而降。
暴雨劈頭蓋臉,砸得梁檢睜不開眼,黃土官道被攪得泥濘不堪,風雨交加下,訓練有素的戰馬,都開始煩躁地甩頭,試圖躲避。
葉翀加緊馬腹,跑上來,拉住梁檢的缰繩,“殿下,雨太大了,避一避再走吧。”
梁檢在狂風中對他吼道:“連根草都沒有,去哪兒避?”他舉起馬鞭,指着頭頂如蓋的黑雲,“就是塊雲彩,跑過去就好了。”
事實證明,臨江郡王就是個空前絕後的大忽悠,他的這塊雲彩從安邑一路鋪到了風陵關,好在後來雨勢漸弱,人馬都沒那麽難捱。
陸澤在潼關鎮外,就接到人和馬都一路淌水,像從湯鍋裏逃出來的老母雞似的郡王殿下和葉将軍,真是好不狼狽。
作者有話要說:
在高鐵上碼字,居然暈車了囧……什麽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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