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十八歲那年,宋不羁過完生日後,剛好是清明假期,便和一個朋友一起去了海邊。
那個朋友也是在北山福利院長大的,比宋不羁小八歲。也是很奇怪,福利院那麽多人中,宋不羁當時偏偏和這個比他小那麽多的人最要好。
他叫歐傑。
去海邊的時候歐傑才十歲,正是愛玩的時候。小孩子第一次見到海,很興奮,游泳、玩沙、撿貝殼……兩個人玩得很開心。
歐傑一口一個“不羁哥哥”的畫面還停留在眼前,宋不羁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遠處飄來:“我認識他。”
夏霁看向紀律——宋先生不太對勁啊。
然而紀律卻沒有默契地看夏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宋不羁身上,自然早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從看清這兩張照片起,宋不羁就不對勁了。
“宋不羁。”
紀律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卻像一束利箭,筆直地射入宋不羁的腦海。
宋不羁一個激靈,腦袋一陣疼,然後情不自禁地擡手摸上了腦袋。
疼,很疼。
男孩的幻影消失,紀律棱角分明的臉龐在眼中漸漸清晰。
“紀隊。”宋不羁握了握本來放松放在沙發上的手,指甲嵌入肉裏的疼痛感讓他清醒了些,他說,“我認識他。”
“不過既然你們都帶來了這張證件照,證明你們也知道他是誰了吧?”宋不羁笑了笑,笑容極淡。
紀律緩緩說道:“歐傑,男,十九歲,初中畢業,小混混,半個月前剛當上了包工頭王貴富的保镖。十一歲之前生活在北山福利院,之後被親生父親找上門,帶走了。”
紀律一段話說得平鋪直敘,宋不羁心裏卻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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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傑他怎麽初中畢業就不讀了?
“不羁哥哥,我以後要造一艘大船!厲害的大船!”十歲歐傑的豪言壯語還響在耳邊,宋不羁記得自己當時還鼓勵他那要好好讀書,等他夢想成真的時候再請他乘坐他的船。
歐傑剛離開福利院那年他們還會聯系,只是後來……是什麽時候開始呢,他們就斷了聯系。
“對,”不等紀律問,宋不羁就承認了,“我也來自北山福利院——那麽紀隊,你有什麽要問的嗎?”
紀律卻說:“沒有了,你繼續睡吧。”
宋不羁:“……”
啥玩意兒?發生了命案警察卻沒什麽問題問他這個報案人?他還認識死者啊!
---
回市局路上,夏霁看向開車的紀律,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說:“老紀,這不是你的性子啊。”
明明有問題要問,卻偏偏說沒有問題,還示意他也別問。
這若沒有什麽目的,他夏霁這幾年的刑警也白當了。
紀律言簡意赅地解釋:“宋不羁想知道歐傑的案件情況,他會來找我。”
夏霁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上下驚奇地掃了他好幾眼,說:“所以你這是設了個套等他主動?看不出啊老紀,追人這麽有一套。”
紀律皺眉:“追人?”
夏霁:“你對這個宋不羁可不一般吧?204冰箱碎屍案都過去一個多月了,你和他竟然還有聯系。”
紀律眉頭皺得更深:“什麽聯系?”
夏霁“啧啧”幾聲:“別不承認啊,我可看到你堂妹的朋友圈了,春節一起去了普陀啊,這麽有興致……”
紀律打斷他:“不是一起去,是碰上。”
“是是是。”夏霁敷衍似的擺擺手,“那後來你們不都睡一起了嘛……”
紀律:“是兩張床——紀婧都跟你瞎說什麽?”
夏霁揶揄:“行行行,我看你什麽時候承認——那等宋先生主動來找你,你準備告訴他案情?”
紀律沒立即回答。
“我打算請宋不羁做咱們刑偵大隊的特別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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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審訊室內。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一個腦袋上光溜溜只有兩邊有着稀疏頭發的中年大漢委屈地控訴,“我昨晚上就是去嗨秀K歌,怎麽成嫌犯了啊我?”
“我還想控告那小子呢!不是我的保镖嗎?不好好跟在我身邊,瞎幾把亂跑什麽?!這還有沒有保镖的素質了?!”
負責給王富貴審訊的是謝齊天和金子龍。
金子龍年紀輕,正是懷着一腔熱血抓盡世上所有壞蛋的時候,聞言就豎起了眉頭,雙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冷眼瞪他。
桌子被拍得抖了一抖,抖得原本放在桌上的王富貴的手臂也抖了抖。
王富貴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繼而又更兇狠地吼道:“兇什麽兇?老子是嫌犯又不是兇手!老子說了老子一整晚都在包廂內!後來喝多了就睡了!根本不知道那混小子去哪了!”
謝齊天臉上表情絲毫未變,他跟在紀律身邊久了,沾染上了他的一些鎮靜與面無表情。
“王富貴,你嘴裏的混小子,是你雇來的保镖。”謝齊天冷靜地說,“你現在承認你是嫌疑犯了?”
“呸!老子幾時承認了?!”王富貴口水四濺,說得飛快,“老子是守法公民,做的合法買賣!你們再不放老子出去老子告你們違法拘留刑訊逼供!”
隔壁監控室內,紀律冷笑一聲:“刑訊逼供都知道,知識面很廣啊。”
夏霁站在他旁邊,說:“王富貴,包頭工,因近兩年政府大力整治城市,統一給馬路邊的店鋪外牆重新粉刷,統一牌匾,賺了不少錢。”
紀律:“一個包工頭,請保镖,什麽原因?”
審訊室內,謝齊天也在問:“為什麽請保镖?”
王富貴油膩的胖手抹了一把臉,反問:“請保镖就請保镖,需要理由嗎?”
謝齊天:“王富貴,歐傑是被人一刀刺死的,血啊,流滿了駕駛座。你覺得兇手會沖着一個小小的保镖來?你怎麽知道兇手不是沖你來?”
謝齊天的話沒什麽很大的威脅力,但王富貴卻像被踩到尾巴一般,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眼珠子不自覺地左右轉了一轉。
金子龍立即冷聲道:“王富貴,半個月前你突然請了歐傑做了你保镖,但在此之前,你從沒有過請保镖的經歷——半個月前發生了什麽?”
金子龍比謝齊天咄咄逼人多了,完全沒了第一次與紀律一起出現場時的激動迷弟樣。
王富貴的眼珠子左右移動得更厲害,嘴唇顫動:“半個月前……”
下一秒,他仿佛要遮掩什麽似的,惡狠狠地道:“半個月前什麽都沒發生過!”
謝齊天微微一笑:“什麽都沒發生過?王富貴,要不要我們幫你回憶回憶?那張血字……”
王富貴雙瞳倏地一縮,快速道:“沒有血字!”
金子龍騰地站了起來,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難道你想成為下一個歐傑嗎?!”
王富貴身體一抖,腦袋兩邊僅剩的幾根頭發也跟着一晃。他眼中顏色再三變幻,臉上表情也從兇狠變到懼怕再變到妥協。
“我說……”
---
“紀隊,夏副,”謝齊天匆匆走出審訊室,跟兩位隊長報告,“3月2日半夜王富貴喝完酒回家,發現自家的飯桌上放了一張紙,那紙上用血寫了三個字——去死吧。”
紀律和夏霁在監控室裏都聽到了,謝齊天便簡要地報告了一番。
王富貴看到血字後,吓得酒也醒了,立馬跑去卧室搖醒妻子曾洪梅,惡聲問她晚上有沒有人闖進來。曾洪梅睡得死,完全沒察覺,便問王富貴怎麽回事。
王富貴匆匆把血字塞進衣服裏,煩躁地敷衍了幾句,只說好像丢了什麽東西。但是曾洪梅眼尖,看到了丈夫手上那不知寫着什麽字的血書。
血字這件事也是曾洪梅透露給警方的。
曾洪梅還說,第二天下午,他丈夫身邊就多了個臉上有疤的保镖。
“順着血字這條線繼續往下查。”紀律吩咐,“查清楚究竟是誰寫了血字給王富貴。”
“是。”謝齊天應了一聲,帶着金子龍走了。
“老王和曉楠他們在走訪嗨秀,”夏霁說,“走吧,紀隊,咱們去拜訪拜訪死者的父親吧。”
歐傑十一歲那年被親生父親歐春林接出北山福利院,從此和歐春林一起住在花城臨江區的石門鎮。
臨江區位于花城的東面,石門鎮又位于臨江區的東面。紀律二人一路從市局開車過去,要一兩個小時。
花城東部臨海,石門鎮就是臨海的一個小鎮,鎮上原居民大多靠捕魚為生。
歐春林就是一位漁民。
石門鎮多石砌建築,錯落有致,粗犷古樸。街是石街,路是石路,随着地勢起伏而蜿蜒繞去。
車子在街道窄小的鎮中水泥路上開過,前面沿路停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橫亘出來,擋住了去路。另一個車道上又有來車,紀律便把車停住,等來車先過。
“這種小鎮就是這點不好,”夏霁說,“道路只夠兩輛車通過,一邊路邊要是停了車,就不好開了,很容易造成堵車。”
紀律不置可否,注視着前方來車。
說也奇怪,他們剛才一路開進來,也沒見對面開過多少車輛,可這一停下,對面的車輛就像約好了一般,一輛接一輛地開來。
紀律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動了動,大拇指敲了敲。
夏霁偏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剛認識你那會兒,你那脾氣,真是一點就爆。現在倒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啊。”
紀律淡淡地回了一句:“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夏霁拍拍他的肩,嘆了口氣,沒說話。
對面來車終于消停了會兒,紀律打了個左轉向燈,繼續往前開。
歐春林的房子在靠海的那一邊。
車子從水泥路上開出來後,便換到了颠簸的石頭路。颠簸了十來分鐘後,紀律二人來到了歐春林的家門前。
房子是石砌的,為了防禦海風,屋頂也是厚重的石塊構成。房前有條石子鋪成的小路,石縫中間長滿了野草和青苔。只是天還冷,野草都是枯黃的。
紀律和夏霁走過去,敲了敲房門。
沒人應。
旁邊的一戶人家有個大嬸走出來,她狐疑地看了紀律二人一眼,說:“你們找老歐?”
紀律沒開警車,他們也沒穿制服。夏霁聞言笑道:“是的阿姨,我們是他兒子歐傑的朋友,請問您知道他人現在在哪嗎?”
大嬸頓時一臉不屑:“歐傑的朋友?歐傑能有什麽朋友啊——這時候老歐在老年人活動中心搓麻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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