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石門鎮老年人活動中心。
活動中心內一樓擺了好幾張桌子,每張桌子旁都坐滿了四個人,周圍站了一堆人圍觀。人大多是大老爺們,幾乎各個嘴上都叼着一支煙。
煙霧缭繞中,搓麻将的聲音不絕于耳。
“東風!”
“哈哈老張你今兒怎麽打的都是我要的牌啊——碰!”
“胡了胡了!”
“娘的這局我坐莊非打得你連褲子都輸掉不可!”
……
其中一張桌子前,坐着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雖然就年齡來說,他确實是中年,但他臉上的皺紋顯然比同齡人多,一雙手也很是粗糙,滿是厚繭。他兩鬓的頭發已經花白,眉宇間有些焦躁,等坐他對面的老人胡了之後,他“砰”地一聲拍了下桌面,然後把面前的麻将桌子中間推去,不甘道:“再來!”
這時,一雙手從他背後探出,拍了拍他的肩。
煩躁地把肩上的手甩掉,他兇道:“老子還沒輸光,繼續!”
和他同桌的人卻紛紛停下了動作,周圍的人也齊齊朝他身後望去。
“怎麽?看不起老子?”歐春林從褲兜裏掏出一疊紅的,重重往桌上一拍,“老子有錢!”
旁邊人終于忍不住,戳了戳他手臂,示意他往後看:“老歐,警察……”
“啥玩意兒警察?”歐春林還沒反應過來,罵道,“死小子你咒老子我進局子裏是不?老子又沒幹啥違法犯罪的事,條子管得到老子?”
這時,紀律再次拍了拍歐春林的肩,強行把他掰過來,沉聲道:“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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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警察/證驟然出現在眼前,歐春林剛想罵人,就瞧見了證上的字。接着他擡頭,看到了警察/證上方紀律面無表情的臉。
---
“警察同志,你、你們說什麽?”把紀律二人帶回家的歐春林乍一聽到兒子的死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夏霁又重複了一遍歐傑已死的消息。
歐春林不自覺地往後一退,撞到了茶幾上,上面的杯子“嘩啦”落到了地上,瞬間摔了個粉碎。
“歐傑他……死了?”歐春林喃喃地重複着,“我養他這麽大,他竟然死了?”
“他竟然死了?”歐春林的聲音突地拔高,“他都還沒給我賺到多少錢,就這麽死了?那我這麽多年辛辛苦苦養他的錢呢?誰還?媽個逼的老子白花錢了?!”
紀律雙眼瞬間一冷,直直地射向歐春林。
歐春林只覺周身一寒,房內溫度驟降,他明顯感覺到前面那警察不同尋常的氣勢,身體縮了縮,強硬地繼續說道:“賠錢貨!老子的錢都他媽打水漂了!養只豬也比養他好!”只是聲音弱了不少。
“等等——你們說他是怎麽死的?”歐春林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聽漏了什麽,咄咄逼人,“被殺?哪個逼殺了我兒子?老子幹死他——”
此時的歐春林就像給他這幾年所謂的付出的錢找到了發洩口,張着散發着惡臭的嘴咬着他口中的兇手不放。
夏霁脾氣不算差,卻也被他肮髒的話語弄得冷下了臉。但他冷下臉,也只是眼神冷了冷,臉上沒了和善的笑意。
紀律就不一樣了。
紀律從頭到腳都冒着寒氣,臉色陰沉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發起來狠狠拿一旁桌上的杯子砸向歐春林。但他深吸了口氣,愣是把這股脾氣壓下了,只用發沉的聲音喊了一聲歐春林的名字。
“歐春林。”
紀律的聲音不大,也說不上多可怕,但歐春林一聽,矮小的身體先是再次一縮,然後又往後退了兩步,最後跌坐到了茶幾上。
茶幾上還放有幾個盤子,歐春林這一坐,便坐到了盤子上,把盤子裏的花生坐得壓碎了殼。
紀律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盯得歐春林頭皮發麻。
終于,歐春林狼狽地爬起來,坐到茶幾旁的椅子上,搓了搓手,弱了聲音問:“那混小子……不、不是,我兒子,歐傑他……你們找到殺他的兇手了嗎?”
屋內環境不太美妙,紀律不打算坐。夏霁沒那麽多講究,他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說:“案件還在調查中。歐先生,您最後一次見到歐傑是什麽時候?”
眼看着歐春林聽到前半句話又想打開嘴吐髒話,紀律輕飄飄一個眼神過去,歐春林又慫了,喏喏道:“過年的時候吧。”
夏霁:“一個月前嗎?具體是幾號幾點,還記得嗎?”
“就大年三十晚上啊,這是傳統好吧,年夜飯一家人一起吃!”歐春林語氣正常了些,“幾點我就不記得了,反正我第二天醒來後就沒見到他了,誰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啊?”
夏霁:“歐傑平時做什麽工作?”
“什麽工作?”歐春林嗤笑一聲,“他就一小混混,能有什麽正經工作?”
夏霁:“半個月前歐傑應聘了保镖,你知道嗎?”
“保镖?”歐春林嘀咕了一句,“保镖給的錢多嗎?這都半個月了他還沒給我送錢來?!”
夏霁眼神一冷,再次重複:“你知道歐傑在做保镖嗎?”
歐春林:“我管他做什麽!只要給我錢就好了!”
從一開始就在說錢的歐春林,又回到了錢這個話題,他小心地瞥了紀律一眼,被紀律的目光逮個正着,立即又縮了回去,不耐地抖抖腿:“問完了沒有啊警察同志?我能去搓麻将了嗎我?”
---
回去路上,依舊是紀律開車,夏霁靠在副駕駛座上,疲倦地摸了把臉,說:“歐春林不關心他兒子的死活,聽起來接他出福利院就是為了讓兒子賺錢給他打麻将。”
紀律冷笑一聲:“這也算父親?歐傑呆在福利院都比回家強。”
夏霁嘆了口氣:“現在去北山福利院吧?”
紀律“嗯”了一聲。
從石門鎮到北山福利院又要開一兩個小時的車,夏霁趁此機會眯了會兒眼。
北山福利院院長辦公室。
“你們問歐傑?”宋院長聽到紀律和夏霁的來意,有點驚訝,繼而又擔憂地問道,“那孩子出什麽事了嗎?”
夏霁簡單地說道:“歐傑被殺了——宋院長,你還記得歐傑是怎麽來到北山福利院的嗎?”
宋院長原本微彎帶笑的雙眸倏地睜大,驚道:“被殺了?那那……兇手還沒找到?”
夏霁點了下頭。
“當年,我記得是不羁九歲那年吧……不羁也是我們福利院的一個孩子。他當年在福利院門口發現了還是一歲的歐傑。歐傑被人放到了福利院門口,衣服口袋裏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他名字,看字跡像是女性寫的。我們找了幾天也沒找到他家人,就收留了下來。之後直到他十一歲那年,他親生父親突然出現,帶走了他。”
夏霁:“他父親怎麽知道歐傑在你們這?”
宋院長回憶道:“我們當時也問了,為了确定身份還做了親子鑒定。據歐先生說,歐傑他母親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懷孕了,但十年後突然聯系他,告訴了他這個事情。”
一個母親懷着孕離開了她丈夫,生下孩子後又把孩子扔到了福利院門口,在十年之後又告訴孩子父親她當年生過一個孩子。
“老歐他啊,唉,當年就是因為好賭,輸光了家裏的錢,屢教不改,他老婆才心灰意冷地離開。”
“誰知道呢,反正他老婆就沒再回來過。”
“也可憐了歐傑這個孩子,被老歐接回來後,上了兩三年學後就讓他去打工,那孩子賺的錢呀,大半都進了老歐的口袋吧。”
“歐傑是個好孩子,不哭不鬧,也是認真工作的,只是……唉,老歐近幾年賭瘾小了些,也就是去老年活動中心搓幾把麻将,但他呀,手氣是真差……”
幾個小時前在石門鎮打聽到的事回響在夏霁腦中。
很明顯了,歐傑被接回家後過得并不好,完全就是歐春林為了滿足自己的賭瘾。
夏霁又想到那張證件照。那張照片上的歐傑十七歲,已經被父親欺壓了幾年,但他的眼神仍是那麽純粹,笑得好像一切都是美好的。
紀律看了他一眼,問宋院長:“有當年的相冊嗎?”
宋院長一愣:“有的,我找找啊,您二位稍等。”
宋院長起身走到旁邊一個辦公室,四五分鐘後帶着兩本相冊回來了。
當年相機還不高端,清晰度有限。然而一翻開第一本相冊,紀律就認出了第一頁右上角的宋不羁。
這張照片中的宋不羁十幾歲的模樣,身體瘦長,頭發剃得很短,右手牽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倆人對着鏡頭笑得燦爛。
“這就是歐傑。”宋院長指着這張照片上的小男孩說,“他三歲的時候。邊上的就是不羁。”
想到什麽,宋院長笑了笑:“自從撿到歐傑,不羁好像就有了責任心,主動照顧歐傑——你們可能難以想象,不羁小時候是很吊兒郎當的,皮得很。”
紀律不動聲色地問:“他和歐傑關系最好?”
宋院長點了下頭:“不羁算是一手帶大歐傑的,像大哥哥一樣。只是後來……唉……”
“後來怎麽了?”夏霁問道。
“後來歐傑被他父親帶走後,第一年還寫信、打電話過來,但之後就什麽聯系都沒了。不羁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還去找過,但沒找到。”
夏霁:“沒找到是怎麽回事?”
“歐傑信封上的地址是他們那個鎮的郵局,不羁不知道他家住哪,問人也沒問到,就不了了之了。”
聽到這話,紀律心裏卻起了疑慮——不了了之,不像宋不羁的性子。而且,他有種詭異的直覺,宋不羁如果真要找一個人,肯定能通過某種方法找到的。
相冊被一頁一頁翻過去,有時候是宋不羁的個人照,有時候是宋不羁和別人的合照,也有時候是整個福利院的大合照,而宋不羁手上牽着的那個小男孩,也漸漸長成了清秀少年的模樣,與現在七八分相似。
“不羁是個好孩子,”看到相冊中宋不羁戴着學士帽的照片,宋院長感慨道,“初中開始他就沒讓人操過心,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三。他高考當年是排在省前五十的,這個成績明明可以去帝都魔都之類更好的大學,但他選擇留在了省內,說是離我們近點兒,平時好照顧。大學他把能拿的獎學金都拿了,他學的是建築,大學運氣好碰到貴人,帶他一起參加了幾個項目,賺到了不少錢。他啊,把一半的錢都捐給了福利院。”
紀律想到現在宋不羁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就問:“他現在呢?”
宋院長笑了笑:“前兩年他買了套房子,說以前拼命賺錢,太累了,先休息幾年,現在估計沒怎麽接活了,就收收房租吧。”
“他心裏有分寸,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照片上,穿着學士服戴着學士帽的宋不羁對着鏡頭揚了揚唇角,笑容不深卻極具感染力。陽光打在他身上,更使得他眉目如畫,俊雅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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