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紀律離開前讓宋不羁繼續去睡,然而宋不羁卻是睡不着了。
少年清秀的臉龐還在眼前晃,然而下一秒卻變成了扭曲的死人臉。
他緊閉着眼,臉色慘白,右臉上一道蜿蜒的疤,嘴角用力壓成了一個扭曲的弧度,好像咬着某種難以言說的痛苦。突然有血從他腦袋上流下來,一條一條,慢慢流到了他臉上,暗紅粘稠……
宋不羁猛地睜開眼,痛苦地揪住左胸上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
手臂上有濕漉漉的觸感傳來,宋不羁低頭看去,金大發小小的身體攀在沙發邊緣,黑豆一般的眼睛擔憂地看着他。
宋不羁無力地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它的頭:“我沒事。”
大發的身體是熱的,宋不羁卻忍得了它的靠近。只是最多也就摸一把,倒不會經常去抱。
宋不羁盯着天花板,仔細回憶昨晚看到的場景。
他是從車尾的位置靠近,确定裏面有人死了之後報警。警察來了之後開門,他這才看到死者的左手保持在一個奇怪的姿勢——像是要按下什麽似的。
當時,有人在追他嗎?
可是很奇怪,如果有人在追他,他跑進了車裏後,為什麽不先啓動車子,反而先鎖門?
宋不羁心想,如果有這麽個人在追他,那他上了一輛車,肯定是先啓動車子,逃離了那人再說。
想着想着,宋不羁又開始悔恨、自責,報警之前,他明明看到了車裏那人痛苦扭曲的表情,為什麽沒認出他來。
為什麽。
難道僅僅是七年不見,他就已經忘了歐傑的模樣了嗎?
宋不羁在沙發上躺了很久,久到常非都下班回來了他還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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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非看到沙發上臉色蒼白的宋不羁吓了一跳,忙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怎麽了這是?”
宋不羁的額頭不燙,反而有點冰。
常非脫了外套扔到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說:“現在雖然天氣回暖了,但還是有點涼意,羁哥你就這麽躺着,會感冒的。”
說罷,他起身去開了空調。
宋不羁看着他的動作,沒什麽反應。
常非坐回到他面前,嚴肅地問:“羁哥你到底怎麽了?”
旁邊金大發一見常非回來,就熱情地撲了上去,學他一般瞅着宋不羁,擔憂地“嗚”了一聲。
宋不羁見這一大一小一人一狗一齊瞅着他,扯了扯唇角,說:“沒事,就是昨晚遛大發時,碰到了一起命案。”
“命案?”常非現在對這個詞特別敏感。
宋不羁極輕極輕地動了動下巴:“嗯,一個年輕人死在了一輛車裏。”
常非不信見到個命案就能讓宋不羁看上去這麽不對勁。高彬那事也沒對他造成這麽明顯的影響。于是他問:“還發生了什麽事?”
宋不羁神色極淡,好像籠着一層霧,霧中傳出他輕飄飄的聲音:“他十一歲之前一直和我一起。”
常非腦子一轉,立即就明白了,低聲說道:“十一歲之後被收養帶走了嗎?”
“不是,是被他親生父親帶回去了。”
常非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他張了張嘴,覺得一切言語對宋不羁來說都沒用。
宋不羁雖然看上去懶懶散散,但心裏清楚着自己想做什麽,要做什麽,負面情緒對他來說從來都是一時的。
宋不羁轉了轉腦袋,看向常非随手扔到茶幾上的公文包。公文包鼓鼓的,一看裏面就有不少資料。他問道:“新案子?”
見他說起了別的,常非便也接道:“嗯,一個強奸案。法院前兩天立案了。”
說起這個,常非有一堆苦水要吐:“本來這個案子的律師是另一個所的,當事人把所有階段都委托給了他。但偵查階段後,當事人被檢察院批準逮捕,很生氣,就想換律師。但換來換去,審查起訴階段也沒換,直到現在送到法院提起公訴了,然後找上了我老板,讓我老板為他做無罪辯護。”
宋不羁:“無罪辯護啊……”
常非揉了揉鼻子,說:“被檢察院批準逮捕了做無罪辯護成功率很低,只是當事人堅持不認罪,說他沒做過強奸這事。老板接下這個案子後親自去見了當事人,那天我剛好有事便沒有一起去……回來後就跟我說确定做無罪辯護。”
“我今天剛去法院複印了案卷,準備晚上加班看呢——家裏咖啡還有吧?我記得不多了,明天我去再買點。”
宋不羁幾乎不喝咖啡,對此不清楚,随口說道:“我那天見到你老板了。”
“啊?”常非一臉茫然,“什麽時候啊?你知道我老板長什麽樣?”
宋不羁回憶起那天晚上從市局出來時見到的氣質卓群的年輕人,說:“高彬那案子還沒破的時候,我不是去了幾次市局嘛,就那天晚上,我剛從市局出來,你老板就進去了,保安告訴我那是侯一笙律師。我先前聽你吐槽你老板,還以為他是個中年大叔,沒想到這麽年輕。”
常非撓撓頭:“其實老板人挺好……就是喜歡盯我,羁哥你說怎麽有這種人呢,每天非要糾出我哪裏哪裏有錯不可。這錯還不是工作上的,比如我一次把茶杯忘在洗手間了,他就冷冷地說了我一句。其他同事也有這樣啊,可我就沒見他說過別人!”
常非吐槽起侯一笙來就沒完沒了,宋不羁聽了一會兒,笑了笑,因歐傑之死帶來的悲痛淡了一些。
---
當晚,常非簡單下了個番茄雞蛋面,宋不羁吃完後,就去了市局。
市局門口今晚值班的保安換了,宋不羁跟他說找紀律,卻被這個保安拒絕了。
“現在都什麽點了啊,紀隊早下班了,你明天白天再來吧。”
宋不羁不信發生了命案後紀律會準時下班,于是便再次請求保安打個電話上去。
這個保安不茍言笑,說不就不,十分盡忠職守。
這時,門衛處裏面的一個門開了,走出來另一個保安。
“哥!”猶如見到親人,宋不羁高聲叫了一聲。
“喲,是你啊!”保安大哥咧了咧嘴,“又來找紀隊嗎?”
宋不羁嘿嘿一笑:“是啊,麻煩了。”
保安大哥和另一個保安說了一句,然後便打電話上去了。
“你這次手機不會也丢了吧?不會是紀隊還沒告訴你手機號吧?哎,小夥子,這樣子追人可不行啊,效率忒低了……喂,紀隊在嗎?有個姓宋的小夥子找他。哦什麽事啊——找紀隊什麽事啊小夥子?”
“追人……呸,是要事,十分重要的事。”宋不羁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哎,等等——”突然,宋不羁靈光一閃,說,“昨晚的命案,我是報案人,我忘了跟紀隊說一件事。”
兩位保安一臉“你怎麽不早說”的表情:“……”
兩三分鐘後,宋不羁來到了刑偵大隊。
“你就是宋先生吧?”
刑偵大隊的刑警們宋不羁大多已經眼熟,這個同他說話的他卻不認識。
這是位女刑警,她本來坐在辦公桌前,埋頭寫着什麽,聽到聲音便擡起了頭。
“你好,我是。”宋不羁應道。
“紀隊在辦公室,你跟我來。”
俞曉楠笑着起身,帶他去敲了敲紀律的辦公室。
得到允許後,俞曉楠打開了門,讓宋不羁進去。離開之前,俞曉楠好奇的眼神在宋不羁和裏面的紀律身上轉了一圈。
等重新關上門後,她快速走回座位,抓起桌上的手機,霹靂吧啦便發了條信息出去。
俞曉楠:夏副,紀隊和那宋先生咋回事啊?我用我二十六年的美貌打賭,這倆人不對!
夏霁:你見到宋先生了?在老紀辦公室?啧,你的美貌暫時安全了,他倆絕對有問題。
俞曉楠:夏副你知道什麽內幕是不是?告訴我告訴我!
夏霁:用你二十六年的美貌去好好觀察。
俞曉楠:……
---
紀律放下手中的屍檢報告,往會客沙發處揚了揚下巴,說:“坐。”
宋不羁卻沒坐,他直直走到紀律的辦公桌前,雙手往桌上一撐,上半身往紀律的方向一傾,黑眸盯着紀律的雙眼,一字一字緩緩地說:“我要知道歐傑被殺案的詳情。”
別的人如果膽大包天地跟紀律說這話,紀律鐵定是連個眼神也不給,還會直接讓人把他丢出去。但宋不羁說這話,紀律只是嗤笑了一下,反問:“憑什麽。”
宋不羁冷靜地與他談判:“我幫你以最快的速度破了這個案子,房子你也不用幫我租出去了,你告訴我案件詳情。”
紀律不為所動:“沒有你幫忙,我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宋不羁斬釘截鐵:“有我幫忙,速度只會更快。紀隊,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吧?”
紀律注視着他的眼睛。他長相精致,雙眼不笑時也天生地帶着幾縷笑意,但此時他用一種極其冷靜與不容拒絕的姿态同他說話時,卻令人下意識地忽視了他的臉,注意力全被那雙堅毅的眼吸引住。
然而紀律搖了搖頭,說:“不夠。”
宋不羁撐在桌子上的雙手動了動,他往前傾得更厲害,頭發垂落到前面,再過去一點,似乎就能垂到紀律的臉上。
他第一次忽視了紀律身上傳出的熱量。
“那紀隊你說,你有什麽要求,你告訴我。”
這話他說得頗暧昧,尾音輕又撩人,好像即使紀律說“我要你陪我睡一覺”他也會立即同意。
紀律嘴角還是平整的,雙眼卻露出一絲笑意,他說:“當我的特別顧問。”
宋不羁靜靜地沒說話,一雙黑眸就這麽注視着他。
半晌後,他才沒什麽情緒地問:“具體呢?”
紀律緩緩說道:“半年內,只要發生大案命案,你都要無條件幫我破案。”
宋不羁“哦”了一聲,扯了扯唇角:“紀隊,你這是不是太過分了?半年?無條件?憑什麽?”
紀律自信地朝他一笑:“就憑你想知道歐傑被殺的詳情。”
“呵!”宋不羁放開撐桌子的手,直起身體,斜視他,“我也可以不用問你。”
紀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可以試試,看看你是能順利在市局找到你想知道的,還是監控先拍下你。”
市局內到處都是監控。宋不羁暗暗咬了咬牙,即使通過附身順利進了刑偵大隊,再找案件相關資料……但哪怕是附身到一個聰明又靈活的動物身上也不方便,到時候免不了恢複人身。
附身的第一條限制,就是不能附到活人身上。
如果先處理掉監控……宋不羁不認為自己能先處理好監控再順利到達刑偵大隊的辦公室。
“好,”腦子裏轉過無數想法,最終宋不羁咬了咬牙,說,“成交。不過你還是得幫我把房子租出去。”
紀律的唇角上揚了一個弧度:“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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