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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38年3月某日,雍城外黑水滾煮不停,偶爾炸起得樓高的水花無一不為近日便會在此居心國君成人加冕的儀式蒙上一層陰影。
從鹹陽到雍城,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的,傳起了這樣的謠言,說儲君非先王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而是項少龍秘密弄回來的,王太後在趙國一直被囚禁在牢中,竟連她也被蒙在鼓裏。
現在秦國上下,人人偷偷議論着,也不怕惹了誰的怒火,沒看連呂不韋和王太後都冷眼看着,一句話都沒有說呢?
呂不韋到牢中探監,而被關押着正是項少龍,他此時的心情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壞,看到在牢中已關着的數十日有些頹然的項少龍,他臉上反而是挂上了幾分真心的笑容。如今嬴政滿秦國找項少龍,可誰知道這人竟然在自己手上呢。
“你幫我做了兩件事,這第三件事,你再幫我做了,我便放了你和嫪毐。”項少龍偏頭看向面露欣喜的呂不韋,雍城外河流水霧翻騰,不過是一點化學手段,而留言四起,也不過是給呂不韋正王室血統的借口。
項少龍身姿挺拔,恭送這野心日益膨脹的呂丞相,直至身影全無,才緩緩搖了搖頭。
是夜,雨瓢潑而下,這已經是連晉在鹹陽待着的半個月了。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只要他一日沒點頭應允,那項少龍和子期便會無恙,可嬴政的耐心沒那麽好。
李斯剛走進長信侯府,就見連晉與趙奮早已經在屋內等候多時,連晉端坐在主席上,右手邊趙奮神色冰冷看着來人,随後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趙奮心裏知道此事必緣自項少龍的,可這事更牽連子期,他不好說什麽,這府中除了長信侯唯他知道真相,天潢貴胄,耍起手段來還是一般低賤下流!
“大王親政在即,冠禮當日,項少龍已經說服呂不韋借護駕之名重點攻取雍城,而大王已托付呂不韋命昌平君與昌文君,他們則會在鹹陽候着您。”李斯沉吟片刻,又道:“此乃兩廂之策一能減輕長信侯的壓力,二則,大王已經命令王翦大軍已埋伏在鹹陽,也可将呂不韋力量一擊攻破。”
連晉心中一驚,難道這件事項少龍從頭到尾都有參與,他竟然連呂不韋都說動了!包括他平複兵亂難道史書上也早有記載不成,掩在袖籠中的手捏的死緊,連晉面上的霜色更甚,十多年的感情,他哪裏不明白項少龍想做什麽?他從不懷疑項少龍是願意為他而死的,可項少龍如何兩難抉擇,他是想再想了,項少龍在所謂的歷史和私情中的做出的選擇是放棄他,他作為當事人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想法的。
趙奮看着态度淡漠,一副成竹在胸的李斯,心中氣憤,直拍案而起:“那少爺……與項太傅呢?”
李斯輕輕一咳嗽,只望向連晉:“情勢波谲雲詭,大王會盡全力保障項太傅與子期少爺的安全的。”
揉着手中的酒杯,這酒杯光潔透明,小小一樽還是項少龍在他生辰時送他的禮物。連晉按捺下心中波動,直視李斯面上露出微笑,“如今挾我府上親人,逼迫于我,大王這樣考驗本侯的忠心,也算是天下少有的了。”
“真不知道大王到底是想殺呂不韋或是只想殺我。”連晉猜想嬴政或許是因為項少龍才如此憎恨于他,只是沒想到這恨為何會這樣深刻,更何況若他一反,與他相合的王太後加上因平他亂在秦國用兵的的昌平君與昌文君處境瞬間變的微妙,而那答應在雍城出兵的呂不韋,按照項少龍的原話,是只能點蠟祝福了。
嬴政好計謀,端的一石四鳥,“大王難道就不怕在下破釜沉舟,幹脆利落将這艘船鑿沉?”這話是含笑說的,話語卻透着十足的寒意。李斯聽着卻突然想到了大王的話,那個年少的帝王對人心的把握,他的帝王權數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天分。
大王憑什麽牽制嫪毐,不憑什麽,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是,一樣,王要臣反,臣也不得不反,不管是憑感情牽絆佯裝造反也好,亦或是就真的反了也罷。
結果永遠比過程重要,不是嗎?
李斯定了定神,端端回道:“大王對侯爺與項太傅自有交代。”
連晉放下酒盞,默了許久終于開口說話:“好。”
“侯爺。”趙奮死死盯着這慣常深沉的侯爺一眼,見他還是一臉淡漠,有些着急,這句話因為激動的過了,聲音有些發抖。李斯自然是注意到了,眉頭微皺起,他知道有趙奮這個人,可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居然真真與這長信侯嫪毐有幾分相似。
此時,屋內全是劍拔弩張的氣氛,連晉揮手讓李斯回去。李斯走至門口,腳步躊躇起來,“如今秦國留言四起,實乃項太傅主意,他應該是被呂不韋關在某處。”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李斯說完也未等回複便拿起剛放在門旁的鬥笠戴在頭上,随着他的離開一面令牌顯現在剛才放鬥笠的地方,新王加冠,雍城內外管控及其嚴格,有這令牌,長信侯府救出項少龍會容易很多。
項少龍對自己有引薦之恩又有朋友之誼,可他身為臣子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趙奮撿起令牌疾步走到連晉面前跪下,語重心長道:“項太傅與侯爺相濡以沫多年,可如今項太傅竟幫助大王聯系昌平君與昌文君與對付侯爺。侯爺,如今鹹陽空城,不若弄假成真,這天下本來便是能者居之……”
“那你要我怎麽做?!”枯坐着的連晉終于擡頭看他,打斷了趙奮,直到他的眉睫之上附上冰霜,“造反還是廢帝?你也聽到了,王翦大軍盡數護在雍城,而今我騎虎難下,左右為難,名不正言不順啊。”
趙奮聽着心頭驚慌,跌坐在連晉身前:“那侯爺你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連晉捏住虎符看向趙奮,眼中閃現過一抹精光:“你敢殺嬴政嗎?”
趙奮愣住,忽然渾身一顫,驚詫看向連晉,難道侯爺已經打定主意了嗎?可那句“我敢”卻始終被哽在喉嚨無法出聲。
門外續傳來腳步聲,看來今晚侯爺還有別的客人,看侯爺擺手,趙奮收整臉上神色,忙将虎符揣進懷中,起身開門,來人不出意料是昌平君與昌文君。
昌平君推門見山,還未坐便臉色凝重不解問道:“從周開始,到各諸侯國,從未聽說有率兵于王都逼宮者,可全身而退為功臣良相的。秦王托呂不韋送信,讓我這個外人來管理你這個內臣,這起單刀直入、幼稚可笑的孩童心思。為何你長信侯要屈服呢?”
昌文君也随即嘆口氣,分析起來:“假若你與呂不韋這兩股力量都落進了嬴政手內,你又肯聽他命令,即使有華陽太後也無謂影響他操縱秦國全局。現在我反奇怪嬴政為何非要對你下手,連拆剪羽翼的機會都不給你。”
連晉嘆道:“站在王的立場上,他是迫不得已,華陽夫人與呂不韋對他有很大的壓力,若是任憑這三股勢力在鹹陽攪動,他只靠韬光養晦、蠶吞蟻食怕是等鄭夫人肚中孩子呱呱成熟之後,他便得如他父王一樣“因病去世”了。我不知何時在他面前漏了底,如今他命你我自相殘殺,嬴政所圖甚大肯定不止秦國,你将他當做小兒實在是太輕視他了。如今大廈将傾,我本為楚國人,不若借勢将你二人送上去,今後我大概是沒有機會在為楚國盡忠了,這重任需要你擔負在肩上了。”昌平二人與他不同,這兩人心中一直以來都是清醒明白自己是楚國人,嬴政坑他,他不為嬴政留下些什麽,又怎麽對得起嬴政的用心良苦?
昌文君漠然半晌後,也知連晉所說無假,籲出一口氣道:“以呂不韋的精明厲害,絕不會相信我與昌平願意為他賣命,如今呂不韋與華陽太後已随嬴政去往雍城,如今那裏攪在一處,又有你在鹹陽佯裝造反,他便可以借口将呂不韋和太後的勢力盡數剝離出水面。長信侯,如今你才是這風暴旋渦裏的風眼。”
昌文君與昌文君眼神中閃過狠厲的神色,他們的意思很是明顯了,如今華陽太後不在鹹陽,他二人是有可經營的空間的,若連晉願意,他手下勢力願意幫連晉控制鹹陽。
哪知連晉輕輕搖頭拒絕了:“我今日尋你兩來坦誠相見,并不是因為這個,就算強攻入宮,控制鹹陽,殺死嬴政,再冊立鄭夫人之子為王,怕反是惹惱了呂不韋和王翦,到時候因我的緣故拖累你二人,那我更是無顏見楚國父老。”說罷連晉一擺手,身後趙奮出列躬身行禮:“這場戲戰不過走個形式,但凡涉戰事,必有損傷,明日我會啓程去往雍城,到時留在鹹陽的兵士到時候會佯裝攻入鹹陽宮殿,只盼兩位斟酌情誼,給這些軍士一條活路。”
留在鹹陽的不止有他的兵士,更有這些年投在他門下的門客和舍人。他雖不是什麽好人,但這些舉手的安排他還是能做的。可剩下也只能他自己來了。
話到這裏彼此都已明白事情已成定數,無從更改,昌平君與昌文君起身告辭離去。
當夜後,連晉率親兵即刻離開鹹陽暗赴雍城。
走在通往雍城蕲年宮長長的宮道上,身後厲兵秣馬□□短棍均是一片靜默,唯有交替行走的沉重腳步聲,呂不韋走在最前方,項少龍則跟在其後,他為呂不韋承諾的前提已經做到了,呂不韋依諾将他從牢中放了出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第三件事!殺嬴政!
呂不韋身後還跟着另外一人,項少龍從未在呂不韋身邊見過此人,可總覺得似曾相識,細細想來,竟然與連晉一樣用的都是左手劍。呂不韋也注意到項少龍的打量,略代些得意的笑起來:“你或許不認識,這人便是真正的嫪毐了。”
“而在你身邊的那位,原名叫連晉,是原來趙國趙穆手下,潛伏在我國做奸細,實在是居心叵測。”呂不韋冰冷的聲音帶着十足的譏諷,或許是好笑項少龍聰明絕頂竟然連身邊人都識不破,呂不韋複又笑出聲,以往廣闊的宮道在這突兀的笑聲中顯得越發的逼仄。
要不是收到迷信,又有真的嫪毐作證,他竟不知道原來連晉竟然是奪了別人身份,一趙國人埋伏如此之深,還想來用一招刺秦再栽贓給他,從而兵不血刃得到秦王之位,鄭夫人肚子裏的孩子還不足歲。可他連晉與趙姬的孩子如今年歲可不小了。這秦國的天下是他呂氏的天下,怎麽能容許別人插手!
嫪毐?感受到那人如毒蛇一般赤裸深刻的冷意,項少龍整條脊骨都泛起涼意,他記得連晉曾告訴過他,化名嫪毐除了不想引起趙國的注意,另外便是在等人尋仇,善柔曾說,連晉的左手劍是別人教的,看來就是這嫪毐了吧。
“哦,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便是連晉最信任之人,項少龍。”呂不韋眼珠微轉,欣然朝嫪毐介紹起來。“今日便是秦王的加冠大殿,為以防萬一,本相會安排你和嫪勇士一起刺殺秦王,希望項太傅不會讓我失望才是。”
以項少龍的急智,一時亦無詞以對,幸好這時鐘聲響起,呂不韋才率急步朝宮內走去。
嫪毐還是沒有開口,是敵非友,項少龍心中也只能打起十一萬分的警惕。
嬴政端端站在殿上,準備着加冠大典的進行。項少龍遠遠望去,只看到王太後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身後卻還跟着一個小孩子,可那孩子只是呆愣愣站在一個站在內侍身旁,似乎是被吓傻了,除了緊緊的牽着那名內侍的手。那內侍的身形藏在重重疊疊的侍從身後,看不清晰,但他手中牽着的孩子看身量肯定不是子期,項少龍心落在肚中,不是子期就好!
群臣見到呂不韋身後的項少龍,欲言又止,紛紛露出古怪神色。
到小盤高踞龍座,接受了文武百宮朝拜,項少龍仍是心神不屬。正待華陽太後為秦王加冠之際,呂不韋率先站了出來,一步一步登上臺階,沉聲道:“且慢!”
那小內侍已經完全石化了,他從沒想到有人敢着大王的面,搶過他手上端着的帝冕。可正待呂不韋剛要開口,外面卻突然傳來軍隊戰鬥的聲音,呂不韋愕然地搗着臉看向宮外升起的煙霧火光,他的幾千精兵此時正候在宮外,可他卻從沒發出過信號,如今也不是時機啊!呂不韋還來不及細想,只聽得號角聲起,一群兵士率先沖進了宮內,那是他的精兵!
千多枝立在高牆上蓄勢以待的勁箭由強弓射出,雨點落在宮內,一時人仰馬翻,血肉橫濺。
太陽高挂中天,把蕲年宮照得宛若一個血紅的夢境。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惶恐不安的驚懼,躲在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呂不韋卻率先反應過來,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端着帝冕的他急速後退,看向身後的兩人。項少龍與嫪毐對視一眼,短劍頃刻從袖口中落在手中,兩人傾身疾奔上前,眼中的勢在必得的堅持此時誰也壓不住誰。
項少龍手中抓着短劍,與嫪毐的身形交錯突進至嬴政身前,項少龍劍術身形不及嫪毐,短半個身形的他只看到眼睜睜的嬴政身邊的侍衛一個赴一個死在嫪毐的劍下。
嬴政也是初次看到嫪毐,他沒想到呂不韋手下竟然還有這樣劍術精勇如斯的劍客。實在是失策。直到看到從嫪毐身後冒出來的項少龍時,他心中劇烈的不安才舒緩幾分。
塵頭滾起,嫪毐風馳電掣眨眼而至。項少龍全力才能跟在嫪毐身後,抛出短劍投擲向嫪毐的後背,這才暫緩了他的攻勢。
項少龍跑在嬴政面前,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聽到劍入肉身的聲音,嫪毐還打算用勁前突,打算用這一柄短劍一挂二直接結束眼前兩人的生命,嬴政只覺得眼前血紅一片,便被項少龍大力推到,跌坐在地板之上。
嫪毐手中的劍被項少龍身軀卡死,正欲抽劍再刺嬴政,卻被身後趕上來的兵士一槍刺中胸膛,頓時血如泉湧。
“師傅,師傅。”嬴政急的站都站不起來,爬着便往項少龍的地方沖去,“師兄說你有防身的寶物,師傅,你別死,你別死。”如今他已經不知是驚懼自己的眼淚到底是害怕自己與項少龍命脈相牽,還是因為如今又有一真心待他的人也快為他而死了。
這句久違了的真心,令項少龍心中一軟,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呢?“盤兒,該記得曾經答應過師傅的事。”
嬴政淚水泉湧,聽到項少龍直到随後都還在挂念連晉,咻的沉下臉去,抹幹臉上的淚,一字一字氣道:“師傅,那是盤兒答應你的事情,不是寡人答應.......”
話還沒說完,嬴政便被一腳踢個踉跄,倒地時項少龍已然不在懷中,嬴政擡眼看着眼前的人,面色一片陰沉,随後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緩緩爬起來,一面招手示意自己安全,王翦的親兵連忙上前将嬴政團團圍住,見此時宮內勢态已經得到控制,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被連晉抱在懷中的項少龍,淡淡道:“連晉,将太傅還給我!”
“還?”連晉嗤笑一聲,“他可不是物件,任由你搬來弄去。他願意為了你死,是因為他是你的師傅。他不是你的臣子,趙……嬴政。”連晉感受到那只抓住自己手忽然湧起的力道,終究還是将嘴中的那句“趙盤”咽了下去,良久之後,連晉動了動唇角,居然笑了,他啞着聲道:“罷了,罷了!項少龍你這個王八蛋,為了你那徒弟,你真狠心讓我們一家陪葬!”
項少龍此時眼前已泛起難辨的昏黑,可還是第一時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連晉的聲音似乎從遠處飄來,卻實實在在的落在他心上,“你來了?想你來又不想你來,可你最後還是來了。”
項少龍聲音已低如蚊喃,哇地嘔出一口鮮血,“或戰或逃,或生或死,連晉,我後悔了。”他将腦汁攪碎,算了千百種進程,也不知道該如何在秦王和嫪毐之中求一個兩全的辦法,“嫪毐之亂”是他無論如何避也避不開的苦難進程。他其實也沒想死,本來為自己安排好的後路卻被真正的嫪毐一劍刺碎。
是啊,這本來就是應該是個悲劇,可他卻妄想将其變成喜劇。現在好了,終于塵埃落定,他仿佛聽到千萬哀鳴中隐透出來的笑聲,項少龍微微扯開唇角,揚起脖子最後露出一個笑容:“人算不如天算,連晉,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想與你過最簡單的一生,如今看來是不可以了,不知你還願意不願意陪我做一對亡命鴛鴛。”
“我願意。”一句話洗幹連晉身上的腥風血雨,連晉将頭抵在項少龍額前,看着他緩緩閉上的雙目,強忍的熱淚終于奪眶而出,他心中深切感受到那種痛徹心扉的失去滋味,“你說你會在鹹陽等我,你回來時,你不在。你在我和其他人間,沒選擇我,我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原諒你了……項少龍,你個王八蛋,食言而肥!”可惜你再也聽不到我罵你了。
連晉趙奮勸他的話,他聽進去了,可臨到宮門,萬籁俱靜的十裏長街上讓他看到了跟在呂不韋後面的項少龍,從那一刻起,他已經決定将從鹹陽帶來的親兵全停在了雍城城外
都是命。
連晉沒有松手,反是将項少龍擁的更緊,力道卻放的更輕,擡頭看了嬴政一眼,他忽然道:“嬴政,我願意出來,不是因為你的什麽狗屁計謀,而是因為我連晉不肯如營營青蠅。我不忠誠于秦國,也不忠誠于大義,我只忠于我自己,我是敗了,可我不是敗給你,這世間讓我認輸的只有他。”
這場上如今還站着的人,無一不是垂眉斂目将心中驚懼壓下。一個男人為另一個男人甘願雙手被縛階下成囚,這話誠然是說不出口的,可他們卻堂堂正正在這血色兇光中說了出來。
連晉看向項少龍的眼中全是溫柔,随後将李斯給他的秦王禦玺及朱姬給他的太後玺放置在身前,望向剛被他送殿內躲着的太後與孩子:“大王用盡辦法,無非是想要我出面,如今我聽話全做了,我只想用我的命換他們兩人的命,大王是否可以放過他們?”
嬴政憤然起立,斬殺連晉這大仇人的時機,在苦候了近十年後,終于來臨:“種什麽因,就結什麽果。那日我苦苦跪在你面前,求你救她,可你将我一腳踢在河水裏,是夜,我便看着你抱她的屍體出府。連晉,你如今不過是甕中鼈,池中魚,你以為你的命有多值錢?”
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連晉不由想起那個被自己耽誤一生的女人,心中苦笑,一報還一報,你愛子現在是來為你報仇了。
嫪毐捂着腰腹,撐着最後一口氣,看着嬴政,呸的吐了一口涎沫,咬牙道:“那個人盡可夫的賤人是我殺的!臨死還想過勾引連晉,她有什麽資格活着!”
嬴政從身旁侍衛手中奪下劍,刺向嫪毐身體,斷喝道 “你閉嘴!閉嘴!”
嫪毐在嬴政一劍一劍下,終于斷絕了最後一絲生氣, “赴湯蹈火,我也願意什麽都為你做,下一個十年,可以換我嫪毐陪着你嗎?” 雍城那一日匆匆見面,問過的話,嫪毐閉眼前再問了一遍,還是不行嗎?
剎那時,他腦海同時掠過無數畢生難忘的傷心快樂,而這些都與連晉有關。“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這十多年你能一直用我的名字。” 嫪毐倒在地上時,已變成一具屍體,他的挂起淡淡的微笑,他也不能陪着你,真好!
嬴政被這血色刺激雙眼通紅,那劍上血紅還未散去,他便持劍欲再朝閉目連晉頭上劈去,卻突然被一股力道強行拉住。力道不大,卻将嬴政最終喊着的那一口怒氣打碎,嬴政連咳了好幾聲,轉頭便看到跪趴在地上的王太後。
王太後剛才是被連晉擁着護到安全地方的,可從項少龍被刺,連晉便松開了握住她的手,在這絕不适合的情況下,連晉仍會出面搭救項少龍,便可知他們是多恩愛,王太後情緒立時崩潰下來,泣不成聲。卻猶如撒潑如悍婦般強拉着嬴政,不讓他朝着因連晉去,那是她能為連晉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呂不韋看着擁護着嬴政的王翦大軍,面色青白,他竟不知道嬴政是什麽時候偷偷的将王翦将軍調到雍城的,還有嫪毐這個賤人,竟然與連晉勾搭一氣坑害于他,讓他的親兵盡數死在蕲年宮。這看着手中握着的帝冕,呂不韋立知大勢已去,回天乏術,有些不甘的将其送到嬴政面前。
嬴政雙目微紅看着王太後和他身後的孩子,十數年的隐忍鍛煉的他當然理智,帝王也從來不需要七情六欲,他要的只是審時度勢的理智,只消冷靜下來。他一定會選擇對他最有利方式。加冠典禮還要繼續,嬴政顫抖着将手中劍丢在地上,端正自己頭上帝冕,深吸一口氣下令道:“将他二人關押起來。召集所有禦醫給項太傅看病,要是項太傅活不了,就讓他們陪葬!”
王太後抹掉眼淚,目不轉睛地看着連晉抱着不知生死的項少龍。是她告訴呂不韋,連晉并非嫪毐,而是趙國奸細,幫項少龍誘騙呂不韋出兵,也是她連秦王禦玺也能偷了出來,她連自己的孩子舍棄了為連晉算好了一切,只是想讓連晉從此以後眼裏身邊只有她一人。可她萬萬沒想到,連晉為了那個男人,竟然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日夜不可親近的親人卻與另外一人交頸纏綿,不甘心自己的孩子與自己的仇人這般親近,可那人死了,她也輸了。“連晉……連晉…..” 兩行熱淚洶湧不止地落下,朱姬舍不得移開半分視線,仿佛要将他最後絕然的身姿,刻入骨血之中,那是連晉從來不曾為她付出的深情。
嬴政與王太後,華陽太後登上龍輿前,前幾日沸反的雍城外護城河水此時卻突然炸起一塊奇石,上刻“正文之君,受命于天!”外圍處以萬計的雍都城民,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萬歲,紛紛下跪,氣氛熾烈之極,與如此氣氛熾烈之極不符的便是呂不韋,見他聽得群衆歡迎的喊叫,臉色陰沉下來,嬴政從容自若的笑了,這是項少龍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從今以後,這秦國是他嬴政的秦國,他才是這秦國的王。
尾聲:
誰都不知道,雍城宮中有一處密道,它連接着一處陵墓。那裏葬着的是世上最尊貴之人的母親。
這是嬴政在雍城為趙雅秘密修建的陵墓,也是項少龍最後托付烏廷威送他們來到的地方。連晉深吸一口氣,對着眼前的棺木,連鞠了六次躬,是加上躺在一旁的項少龍的。
烏廷威盯着躺在地上的項少龍,慘然道:“小盤太狠心了。”
那柄短劍雖穿身而過,經過禦醫診斷卻并沒傷到要害,算的上福大命大,可項少龍就是不醒,就算是禦醫也只能瑟瑟發抖眼睜睜看着項少龍一日氣緩過一日。随着項少龍的氣息越來越弱,嬴政卻将禦醫全都撤走了,那日在殿上的必救的命令似乎只是一出玩笑。
嬴政終究還是發現了他與項少龍命運相牽的假象,無嬴政,無項少龍;無項少龍,可嬴政還是嬴政。連晉嘆口氣,“你先走吧,要是讓秦王發現是你将我兩救出來,就算知道是我用你女兒來威脅你,你烏家堡全體陪葬的時辰也不遠了。”烏廷威的女兒被連晉放在太後身旁,換下他們的兒子子期。至于子期,已經被他秘密送到昌平君那裏。
項少龍未曾安排好的事情,由他來安排,他兩的埋骨所,他也選好了。就這裏吧,項少龍托付烏庭威送他的最後一處,再遠,他孤獨一人也不想去了。連晉從懷中掏出一枚私印,這私印承載他來秦國後積累的一切,他本就打算尋個機會就與項少龍歸隐漠北,可時時放不下,處處舍不得,總是貪心。如今一切反倒都是癡話了,連晉深吸一口氣将私印放在烏庭威手中,“這東西算來算去,給嬴政我不願意,你是他唯二的徒弟,還是給你吧。”
烏庭威握住私印的手熱的滾燙,忽然臉色微變,一種從心裏襲上的恐慌遍卷全身,他艱難地開口問道:“師傅……師傅不是可以回他的家鄉嗎?他只要回去……只要回去不就好了嗎?”
回去?回哪裏去?沒人知道項少龍從哪裏來,又該如何回去。他沒有法子。連晉怆然搖頭方欲說話,兩人便聽到密道外傳來腳步聲,連晉立馬止住了,與烏廷威警惕望向陵墓入口。數千秦兵轟隆而至,那腳步聲震得陵墓內室地板上的灰都在顫抖。
“嬴政來了,”連晉将金光劍握在手中,回身輕抱住項少龍,只盼在嬴政的軍隊沖進來時,他能正大光明與項少龍死在一塊。如今,他只剩這個微末的願望了。望着有些緊張的烏庭威,連晉沒做聲,他現在什麽也管不了了,讓他走不走,如今全看他的本事運氣了。
嬴政不由望往高置墓堂正中母親的靈牌,整座墳廟在他眼底仿佛晃動了一下,這裏能修建成功,給他一個能懷念母親的地方,也得多虧了師傅,支離破碎的燈影婆娑間仿佛一道清清麗的聲音聚齊,卻又很快地隐沒。腳步聲最後頓住在陵墓內室的入口,嬴政熟悉的聲音終于響起道:“其他人全給寡人退出去,只烏卿一人留下。”
其餘人面面相觑,這裏哪裏有烏卿?李斯留在最後見所有人均出去後,才緩緩踱步出去,卻突然被嬴政叫住:“如何可教天下人都不談論這個人呢。”
只聽李斯答道:“只要大王征阻六國,統一天下,那時大王令适行大,嚴禁誰敢提到項少龍三個字,誰提就殺頭,必然人人噤口,此事自然亦不了了之。”
嬴政續冷冷道:“若他們嘴巴不說,卻寫成史書。又有何法應付?”
李斯道:“那時大王就坑那些人,燒他們寫的書。”
“你退出去吧。”李斯不曾遲疑,足音響起,退了出去。室內僅留下嬴政一人。
一陣靜默後,嬴政的聲音輕輕傳出:“我原來以為只要殺掉你,便可以殺掉過去那個懦弱可笑的趙盤,可如今我方知道,放過你,我才能完全割斷和過去的關系,真正成為了贏政。”當嬴政步出乃趙雅陵墓的一刻,他就再非那來自邯鄲的趙盤。
烏廷威驚醒過來,迅速地拭幹殘淚,小盤已經不是小盤。他是秦國的王,他給了他機會,也給了烏家堡機會,他不能抓不住。在離開前的最後一瞬前,烏廷威心中升起難以形容的感覺,終于開口問道:“值得嗎?”
連晉怔了一會,孤絕倔強的身姿忽然爆發出一陣極強的笑意:“我這一生,所謀所求唯不過權力真心,這很難,可我卻僥幸擁有了。有他,我比任何人都幸運!”他的眼中突然泛起一片無邊無際的蜜意,從懷中掏出一疊用錦帕包了又包的東西,裏面赫然躺着那枚水晶帶扣和通訊器,連晉抓住項少龍的手,抹淨臉上的淚道:“項少龍,生同寝死同穴,我這一生,足夠了。”
連晉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看着通訊器突然泛起強烈的光芒。他的耳內響起深淺不一的轟鳴聲,是那種自己從未聽過的惶惶水流聲。緊緊抱住項少龍,将通訊器壓在兩人胸口,如逆水之人勾住水中浮木,連晉眼中陡然顯出光彩。轉瞬間,陵墓內室,纏卧在一起的兩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邊忽然傳來沉悶的滾滾雷聲,随即一道青光透過陵墓直沖天際,盡管是白日裏,站在近處,也能看到一處幽青的亮光,嬴政與烏廷威顫巍巍奔向陵墓內部,裏面空落落什麽都不剩下,烏廷威恍然想起師傅所說嬴政登基成為秦王之日,便是他回去之時,原來這時間竟然是秦王加冠之時,“師傅,祝您一路平安!”
嬴政眯起眼,望向目光不可及的遠方,竟閃出幾分熾烈的光芒:“二千年後嗎?”
連晉看着周圍各式各樣奇形怪狀圍着他團團而轉的人,渾身一僵惶恐極了,這是哪裏?他們在哪裏?而懷中幽幽醒轉卻有痛苦萬分的項少龍的喘息聲不容他多加思考,連晉定神後抓住一面目頗顯得怯弱善良的女子,即快速命令道:“他很痛,快救他!”
“好。”秦月被這氣勢震懾住,手忙腳亂下意識的掏出手機撥打120,“醫院嗎?這裏是橫店秦王宮,有人受傷了。” 秦月傻愣愣放下手機,看着面前關系不一般的兩個人,還是沒想通,圍觀看熱鬧的人這麽多,他是怎麽一朝選擇訛上自己的。
不止是現在,她這輩子也沒想通,自己哪裏來的這麽好的運氣。不過是工作之餘出門給同事跑腿買下午茶,間隙性看個熱鬧,她咋就被強行綁架上這兩張高級飯票。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拖延症沒救了,總算是寫完了。啊噗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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