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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朝中老臣都得罪盡了?”文太後又道。她的話音是溫軟的,語氣卻并不和藹,只如秋晨霧泛,纏人地冷。“你不怕薄氏被你寵得無法無天,再也收拾不起?”
顧淵再次叩下頭去。
額頭觸到了冰涼的雲水紋地面,方才讓他略略清醒了幾分。
“兒臣自有分寸,請母後放心。”他說。
“你一向聰敏,這諸宮情勢,應當看得分明。”文太後微微嘆息,“阿母不過落了個‘梁太後’,連‘皇太後’都不是,什麽也幫不上你。內宮事務,全是長信殿做主。如今你未立後宮,先納了一個姓薄的婕妤……”
“兒臣……兒臣明白。”
“——你不明白!”文太後突然厲聲道,袍袖一甩,将那鳥籠給拂落在地。鳥籠傾翻,那只雀兒受了驚吓四處胡亂撲騰,卻不知道自己是飛不出去的。文太後雙目死死盯着自己這個沉默的兒子,嘶聲道:“你如果真的明白,怎麽還要跟薄家人牽扯不清?宮中已經有了一個姓薄的太皇太後,你難道還要再立一個姓薄的皇後不成?!”
顧淵又沉默了。
文太後熟知這個獨子的脾性,他愈是沉默,便愈是決絕,心裏一千個一萬個恨鐵不成鋼,卻又不知何處發洩,“你……你怎麽不說話了?皇帝陛下!”她指着那只雀兒慘笑一聲,“你以為你是皇帝了,便能為所欲為了是不是?你看到這只雀兒沒有?你知道長信殿為什麽要給本宮送這玩物?她是在警告本宮吶!她是在說,不論本宮與陛下如何掙紮,都逃不出這只金絲籠啊!”
顧淵沉默地膝行上前,到母親的腳邊,又叩下頭去。
“兒臣不孝。”他反反複複,卻只有這一句話,“兒臣不孝,然自度身非草木,不能無情……”
文太後霍然轉過身去,背影冰冷。
他的聲音悶悶地砸響在青石磚上,“兒臣不孝!但兒臣絕不會讓一己私情……壞了大靖江山!”
文太後冷聲道:“本宮望你記着這話,永遠記着!”她胸脯起伏,顯是激動過了,半晌,方張口道:“本宮其實……也沒什麽好指望的,唯有你一個兒子,你可能明白阿母的苦心?”
顧淵仍舊俯伏于地,未作言語。
文太後幽幽地道:“你父皇其實是個英明的人主,可惜權柄太弱,盡在外家手裏了。說起來,先帝年輕時候也并不是這樣庸碌……只是出了孝愍皇後的事情,讓他萬念俱灰了。我兒,為人君者,切忌感情用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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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兒臣與先帝不同。”顧淵靜靜地道,“此次婚典,母後還是不去的好。”
文太後聞言,竟然也不再惱了,只微微勾起一個薄涼的笑,“子臨,她陸皇後全族誅滅,憂郁而死,卻也得了個孝愍的谥號。你說阿母,便這樣活着,千秋萬歲之後,能不能有一個體面的谥號呢?”
顧淵在長秋殿用過晚膳,待回到宣室殿時已近戌時了。重重殿宇掌起了燈火,近處通明,遠處卻愈發昏暗。他走入內室,空無一人,才想起阿暖已經離開。若依靖室慣例,她須先在府中等候,待他的聘禮一樣一樣地送齊全了,她才會嫁過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要往外走。孫小言适時地冒了出來,嬉笑道:“小人鬥膽——陛下往何處去?”
他側首,看見孫小言精乖的臉上寫滿了“陛下別去”,頓了頓,道:“朕想去看看阿暖……”
“女郎今晨才走,陛下就連這幾個月也等不下來麽?”孫小言低笑道,“陛下若想出去散散心,小人倒有個別的去處。”
“何處?”
“蘭臺。”
顧淵沉默片刻,盯着孫小言道:“這是誰教你說的?”
孫小言笑了,“女郎就說陛下一定能看出來,因為小人這麽愚鈍……”
颠三倒四!顧淵暗罵,然而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同時浮了上來——蘭臺,那是仲恒貶官後的公署,是國中清流聚集之地。若說這大靖官衙中還有哪一處不曾被薄氏外戚染指,那也就是這超然于世的蘭臺了。
阿暖啊……他心中琢磨着。你到底,是向着誰的?
兩個月來,顧淵專心政務,日理萬機,竟是當真未去見上薄暖一面。未央、長樂兩宮源源不斷地送來聘禮賀禮,薄氏親朋好友來道賀道喜的絡繹不絕,廣元侯府門客增至三千有餘,幾乎可比太學。
“這是長秋殿送來的賞賜,交代讓女郎親驗。”侍婢指揮着人将一只小箱子搬入了薄暖房中。
長秋殿?薄暖眉尖微動,“喀噠”一聲,打開了箱上的扣鎖;旋即“啪”地一聲将箱蓋重重合上。
秀容蒼白。
“你們先退下。”她輕顫着聲音道。
待得這房中只剩了她一人,空氣是冷凝的,渾然不似初夏的時節。她閉了閉眼,咬了咬牙,将箱子再度打開。
一只精致的金絲鳥籠,籠中的青羽雀兒兩眼凸出,渾身不見血跡,已活活悶死在這富麗堂皇的籠子裏。
大正元年三月,太皇太後遣尚書令納采,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以禮雜蔔筮,太牢祠宗廟,待吉月日。依靖家聘皇後故事,聘婕妤黃金二萬斤,錢二萬萬,珍寶奴婢以萬計。
五月十三丁未,天子遣宗正、大行奉乘輿法駕,迎婕妤于廣元侯府。
這一日的天氣不算極好,隐約見得雲光,人影走動都是恍兮惚兮。廣元侯府已是一片爛漫的大紅色,尤将初夏的悶熱烘在人心頭,每個人都在笑,反令那笑聲都不那麽真切了。清道的鑼鼓聲從清晨便響了起來,自未央宮前殿到長安西街的七裏路上遍鋪紅綢,而後便是一乘乘送禮的高大車輿,由一列列英武冷峻的羽林衛護送到廣元侯府。
最後的一頂銮輿,便是宗正、大行所奉的法駕,特來迎接廣元侯女入宮的了。
廣元侯全家都跪候在府門口。不過是迎納一個婕妤,卻鬧出了聘娶皇後的架勢,天恩浩蕩,令人不得不折彎了腰。
薄暖跪在最前。深紅如火的袿衣的袖角上繡有五彩鳳凰,長長的衣擺拖曳在地上,她清瘦的身形籠在這天地般寬大的吉服中,看去安靜而卑微。她的長發一半梳成霧影盤髻,一半拂落在衣袍上,随風偶爾飄動。如雲的發髻上壓了玲珑雲鳳纏枝步搖,發間垂落太皇太後所賜的耳珰,瑩潤的珍珠在小巧的耳垂邊若隐若現,更襯得肌膚如玉。
鐘鼓喧阗之中,她一直安靜地跪着。就如她的父親和兄長一樣。
直到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修長而蒼白,帶着繭,指甲仔仔細細地修過,幹淨得能聞見清淡的香氣。她怔了怔,這不是皇室的顧宗正——
“陛下長生無極,大靖泱茫未央!”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顧淵迎娶薄暖的儀節,是根據《漢書·外戚傳》及《漢書·王莽傳》對漢平帝迎娶王皇後的記載。也就是說,顧淵是以皇後禮娶阿暖的~☆、與子偕老
如山如海的呼聲響起,她這才陡然清醒過來,在這一片吵吵嚷嚷之中,那一個清冷的聲音卻是分外清晰:“還不起來?”
她連忙随衆人一同拜了下去,他眉頭一跳,顯然有些不耐。待她行完了禮,欲自行站起,他徑自一把拉過了她的手。
周圍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她這才看清他的樣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畫,九旈冕,九章衣,若不是她盯住了他湛亮的眸子,她會以為他是書上說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射神君,冷漠,清傲,令人心生向往,卻又心懷恐懼。
可是他那一雙眸子卻是熾熱的,燃着火,注視着她,好似已經等待了她很久很久,卻不說話,只等她猜測。
她的心忽然急切地跳了起來,好像要躍出嗓子眼一般不能自持。她連忙低下頭去,父親薄安走上前來,鄭重地看着她,一字字道:“敬慎爾事,毋違君命!”
她慢慢點了點頭。薄安嘆了口氣,她沒有看他。
顧淵将她扶上了銮車,又對薄安、薄昳拱手為禮,而後鐘鼓齊響,年輕的天子利落地坐上了車,一聲令下,鎏金馬鞭在湛青的天空中抽響,馬匹揚蹄,銮輿之上的人再也沒有回頭。
薄安回過身,兒子薄昳眸色淡淡,帶着疲倦。晚上還要去赴宮宴,這時候又是一番準備。
“為父今日方知,”薄安與薄昳擦肩而過時,聲音低沉地回響,“當年陸子永送女兒時的心情……”
夜色已深。
未央宮大殿,仍是燈火通明,一片喜氣融融。
酒過三巡,每個人臉上都染了七分醉意。年輕的皇帝不知被人灌了多少酒,一雙眸子卻是愈加地冷亮,讓人猜不透他的酒量。孫小言扶着他穿梭酒案之間,列侯宗室、內外公卿無不笑臉相迎,酒盞低送,模糊的歡聲笑語充斥他的腦海。
前殿離宜言殿有多遠?不知道他的新婦,此刻如何了……
“陛下!”孫小言突然攔住了他,才免了他被地上的酒锺絆一趔趄。陛下是真的醉了……
“這一杯,由我代了陛下。”一個朗朗如浚泉的聲音響起,“曲陽侯請!”
顧淵斜眼,“誰放你出來的?”
仲隐有條不紊地與人喝完了酒,放下酒觞,才一挑眉道:“陛下說閉門思過,并沒有給定期限。天子大婚,臣子缺席,是大逆不道。”
顧淵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理他。然而仲隐卻跟了上來,為他擋住了所有的敬酒,整一輪喝将下來,顧淵走回大殿上首的禦座,冷冷地道:“朕以為你要來砸了朕的婚宴。”
仲隐抱胸一笑,“我便是這樣沒氣度的人?”
顧淵将牙箸往空中抛,又接起,沒有做聲。
“你從小便是這樣。”仲隐嘆了口氣,“但凡你要得到的東西,何曾失手過?”
清脆地一響,顧淵沒有接住,牙箸跌在了地上。孫小言連忙去撿起來,他淡淡看了一眼,侍婢立刻給他換上了新的。
“你知道些什麽。”他冷淡地嗤笑,“我失去了多少東西,我自己都數不清楚。”
仲隐一怔。
“所以,阿暖……我絕不會放手。”顧淵慢慢道,“彥休,這天下盡有好女子,阿暖,不是你能肖想的。”
仲隐的手痙攣地握緊了劍柄,表情似哭似笑,幾乎是扭曲的。
“子臨,如果我起初……不是為了父親去向她提親……我是不是,還可能有機會?”
顧淵側首,仲隐那剛硬如鐵的男兒臉上竟染了不可得的悲哀。他忽然笑了笑。
“還沒完呢,彥休。”他說,“我們誰都不知道結局會怎樣,對不對?”
“陛下。”顧淵回頭,見是薄昳,大宴之夜,他仍是一身廣袖儒衫,攬着衣襟向他敬酒,“臣祝陛下、婕妤長樂未央,天賜永昌!”
顧淵懶懶地舉杯,一飲而盡。薄昳卻仍不走,只是盯着他的眸子道:“陛下,請一定善待阿暖。”
顧淵頓了頓,少見地端出了鄭重神色,“朕明白,謝謝阿兄。”
“阿暖她過去受了很多苦,是因為父侯與先母的事情。”薄昳低聲道,“我希望她未來的苦,不是因為您。”
顧淵微微地笑了,聲線帶着醉意的冷。
“阿兄這話,竟是全不信朕。”他笑道,“朕只能承諾一句,朕一定比岳翁強。”
薄昳臉色一變,而顧淵已經站了起來。
皇帝一起身,殿中無人敢再坐着,全都跪伏行禮。顧淵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或鎮定或惶恐的面目模糊的影子,真情的假意的祝禱,熱情的冷面的酬酢,全都被酒氣蒸騰掉了。此時此刻,他只想脅下生翼,立刻就飛到宜言殿去。
是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誰都不知道結局會怎樣。但是她在他身邊了,從此哪怕兩敗俱傷,他也絕不會再放開她了。
雕屏之後,金床象席,琥珀為鎮,鲛绡作帳。薄暖靜靜地看着眼前九枝燈上高燒的紅彤彤的燭火,不知看了多久,眼前幾乎蒸散出霧氣,朦朦胧胧的全是虛幻的影子。
“阿暖,其實阿母并不在意那些……阿母只希望你過得快樂罷了。”不知何處,響起了母親溫柔的嘆息。她長睫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是阿母,是他的母親,害死了您的全家……而我的父親,又終究不能為他所容……
皇族與世家的聯姻,到頭來,總有一方會成為棄卒……
嫁給子臨,我是歡喜的。
嫁給皇帝……我卻是痛苦的。
阿母,飲鸩止渴的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
外面的喜慶熱鬧像潮水般一波波湧了進來,又一波波退下去。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指,“砰”地一聲,門被撞開了。
玄衣纁裳的天子竟已喝成半醉,被孫小言攙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進來。她連忙上前幫扶,他歪着頭看她一眼,忽而朗朗地笑了。
她與孫小言兩個好不容易放他坐穩在喜床上,孫小言低聲道:“小人請婕妤安,祝陛下與婕妤同心偕老。”
薄暖看着他,進長安不過一年光景,這個十歲孩童已褪去了許多稚氣,尤其那回被梅婕妤的人抓去之後,容色便冷淡了很多。她吩咐給他打賞,看着他離去,合上了門,才轉過身來,面對顧淵。
他的眼睛更亮了,讓她不能分辨出他到底醉了多少。玄紅兩色的衮冕将他的容顏襯得蒼白如玉,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蘇合香混着酒氣,熏熏然融在仲夏的風中。
“累不累?”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他擡起頭看着她,神态有幾分憨氣,好像喝了酒就變成小孩子一般。她怔了怔,他已擡起手來,将她發上沉重的步搖發冠輕輕除去,長發嘩啦一下披散下來,她這才反應過來,“妾不累……”
他低低地笑了,笑得胸腔震動,聲音清越,“怎麽娶了你,你反而變笨了?”
她又呆住。
他無賴地往床上一倒,發上九旒冠便欹側一邊,她連忙上前解下他束發的玉簪,小心翼翼地将那帝王冠冕放到一旁的案上。他一手半撐起身子,看着她的身影,綽約如一個幻影,他不由伸出手去——
“陛下,還有合卺酒。”她輕聲道。
她的聲音真好聽啊,像是山林之外的青鳥,婉轉優雅,拖曳漫山的華彩。她在他手中放了一只青銅爵,與她自己的手臂挽了起來,垂眸含笑:“陛下請盡飲此爵。”
他皺了皺眉,“你叫我什麽?”
她靜了靜,眸中的笑意終于淺淺地暈開,“子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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