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被同眠

他劍眉微揚,立即舉杯,與她一同飲盡。她收好青銅爵,回頭一看,他已整個人躺倒在床上。

“陛下,”她無奈道,“先更衣吧。”

他閉着眼,沒有應聲。

當真醉糊塗了。她只覺這寝殿裏好似燒了冬日的地龍,火熱熏人,他怎麽睡得下去?便去解他玉帶上的銅扣。未料他今日系得死緊,她一時解不開,額頭都冒出了輕汗。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她在自己衣帶上忙碌,心頭猛地一跳,一個翻身将她壓在了床上。

他俯視着她,腰間的玉帶硌得她有些疼,不由得皺了皺眉。他立刻問:“怎的了?”

她別過頭去不肯說。瓷白的肌膚上已泛起無法消退的潮紅,他愈是看,便愈覺心動難持,忽然俯身下去,輕輕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驚愕地睜大了眼。

他戀戀地磨蹭了一陣,半擡起頭來,懶懶地道:“笨。”

“妾——”

“張口。”他幹脆地下令,“換氣。”

她哭笑不得,“陛下……”然而音還未落,他已再度入侵。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叩開她的齒關,一遍遍研磨着,齧咬着,好像某種獸類。她睜着眼睛看他的表情,他的臉頰微紅,墨羽一般的睫毛在輕輕地顫抖,便連那平素兇悍的劍眉此刻也柔和了很多,好像在向她乞求什麽,他吻得小心翼翼,吻得用盡力氣,他仿佛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只給了她這一個深長得好似沒有盡頭的吻。

她試着迎合他,如他說的換氣,與他交換着最珍貴的呼吸,他陡然得到鼓勵,驚訝地睜開了眼。

明亮的眼,燈火漫射之下,全是她一個人的影子。

他擡起身子來解下了自己的玉帶,“哐當”一聲擲在了地上。吉服披落下來,她忽然低聲問:“陛下不去……沐浴一下?”

她記得他是極度好潔的。被他壓在床上動彈不得,她也不知為什麽,就這樣問了出來。自忖并沒有什麽不合禮數之處,然而立刻便見他高高地皺起了眉,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回眸盈盈地看她:“你嫌棄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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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驚,心頭又是猛顫,臉紅得仿佛與那織錦的席子同色,羞惱道:“陛下說哪裏的話!”

他卻當真下了床,自去找那鞋履,一邊低頭道:“婕妤說得對,朕當去沐浴。”

看着他的側影,她心頭竟湧起一陣失落,這失落令她自己都感到難堪。她在床上蜷着身子看他,“陛下……”

“嗯?”他回過頭,她整個人都快縮進了被子裏,只有一雙幽然如霧的眸子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白皙而泛紅的臉頰邊撩落幾縷青絲。他的腦中轟然一響,仿佛有一根經久未動、幾近壞死的弦毫無預兆地被拂了一下,“铮”地一聲,斷裂了。

這是他愛的女人。

他想把她揉進自己的生命,哪怕要害得他與她都遍體鱗傷。

如果這不是愛,那他不知道什麽是愛。

他自廣袖之下伸出手來,她不知所以,鬼使神差地亦伸出了手,輕輕拉住了他。

“子臨,”她輕聲說,“不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坐在了床畔,慢慢地俯下身去。這一次,她聽話地閉上了眼。

在他溫柔的攻城略地的吻中,他悄然除去了他與她繁重的外袍。她嬌小的身軀裹在纖白的素衣中,當他輕柔地捧起,還在微微地顫抖。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極其忐忑,手按在她的肩上,目光裏是迷醉的鎮定:“阿暖,你可是真心嫁我?”

她怔了怔,而後微微一笑。

像是漫山遍野的春色,染進她微挑的鳳眼,沉靜而絢爛,“你若是真心娶我,我就是真心嫁你。”

“斤斤計較。”他緊皺着眉凝注她的表情,她的微笑幾近于溫柔,他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把持住自己。——可是,真奇怪,這明明是他們的大婚之夜,他為什麽還要把持住自己?

他一擡手拉上了軟紅的绡帳,剎時間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一片昏紅,與他衣料上輕滑的潔白。他突然抱着她往床裏一滾,她“啊”地叫了一聲,雙臂不由自主地摟緊了他的脖頸,而後便是他熾熱的吻毫無顧忌地落了下來。

他低下身子吻她,緊緊地抱住了她,将頭倚靠在她的胸前,悶悶地說:“你不怕我了?”

“怕。”她低喃。

“我也有些怕。”

“你也會怕麽?”

“我怕……弄疼你。”

她紅着臉靜了許久,“你要碰我麽?”

他的動作定住了,呼吸亦凝滞了。她感覺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讓她難受得幾乎要叫喊出來,便伸手去推他。他輕飄飄地離開了她的胸膛,擡起身子來,擡起眼眸來,她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将雙腿蜷至胸前,擺出了一個保護性的姿勢。

他苦笑一聲:“你還沒有準備好,我不會勉強你。”

她沉默。

“你心中還有那麽多牽念。”他嘆了口氣,“我答應你,會去徹查陸氏的案子。”

她眸光一顫,五味雜陳:他知道的,他什麽都知道。她的猜疑,她的焦慮,她的不安,她的恐懼,他都知道。

他不言不語,他洞察一切。

她忽然壓抑着聲音道:“子臨!”

“嗯?”他溫和回應,聲音是朦胧的,仿佛酒的顏色。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她的聲音輕緩得像一個夢。

“一輩子的時間。”他低聲道。

“是的。”她頓了頓,“一輩子的時間。”

他微微一笑,捋過她的鬓發,“傻子,我會等你。”

她頗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了頭去。

他沒有碰她,他不會碰她。

靖室絕不能再出一個薄皇後,更絕不能再有一個薄太子了。

他覺得她此刻的姿态可憐又可笑,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他的心頭忽然掠過一陣憂懼,他忽然很想問個清楚:“你會給我一輩子麽,阿暖?”

她凝視着他,齒縫間迸出一個清晰有力的字:“會。”

他笑了。他轉過頭去,紅燭飄搖,她望着他的背影,清冷,如月色下一只斂翅踯躅的白鶴,沒有人能懂他的高傲,也沒有人能懂他的孤獨。

胸臆間有一種渴望,渴望去擁抱他孤獨的影,去告訴他,她不在乎,她全都不在乎了。紅燭高燒的大婚的夜裏,他怎麽能抛她一個人睡?可是她卻也知道這是危險的,比廟堂權謀還危險,比外戚專權還危險……

她便這樣怔怔地看着燈火一點點暗滅下去,他在床的外側躺下,低聲說:“我累了,早些睡吧。”

她在暗影裏呆呆地看着他的背脊挺秀的輪廓,忽然一分分湊上了前去,悄悄地伸手,從後方擁住了他的腰。他的背脊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後便感受到她火熱的臉頰貼在他的背上,他能聞見她輕渺的呼吸。

方才在爐膛裏燒得火熱的不死不休的情|欲,正在這紅绡帳中漸漸散去。被她擁抱的身軀漸漸變得放松,她的胸懷是安全的,溫暖的,令他生出窒息般的眷戀。

他娶了她,她嫁了他。

可是他不能碰她。

他是大靖的天子,她是薄氏的貴女。

他們相愛,卻只能相背而卧,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自己不能抑制的愛欲,而傾頹了整座江山。

他們的愛情,原來是世上最危險的東西。

****************

孫小言在寝閣門口踱着步。

眼看日上三竿了,皇帝和婕妤竟還沒有出來。大婚第二日合當早起去長樂宮侍茶,宮婢們端着一應洗漱用物都站了一早晨了,那倆人,還真是……

孫小言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哀嘆一聲。

不知這男女之事,哪來那麽多樂趣?!

“陛下?”突然門開了,他眼尖地跟了上去,顧淵一身素白的內袍,長發未冠,神容疏懶,吩咐道:“婕妤還在眠中,莫要驚了她。”

孫小言笑得意味深長:“昨夜睡得可好?”

顧淵屈指狠狠地敲了他一爆栗,“要你管!”

孫小言委屈地摸着自己的額頭哭喪道:“陛下高興當然好,可是,可是也不能誤了去長樂宮請安呀……”

顧淵頓了頓,“朕現在就去。婕妤便不必去了。”

孫小言睜大了眼,不可置信。薄婕妤是新婦,哪有不拜長輩的道理?

顧淵卻沒有回答他心中的疑問。

阿暖是他的婕妤,不是皇後。

他不能夠,将她推到火坑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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