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鳴镝無聲
夏日的靖宮一派祥和柔靜。未央宮宜言殿旁的小竹亭上,薄暖手捧一卷竹簡,靜靜地聽寒兒念叨陛下這些天來為明堂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才前所謂限名宅的奏議則被擱置下了。
“奴婢聽聞呀,”寒兒端着冰鑒,擠眉弄眼地低聲道,“太皇太後知道了陛下要起明堂,就說了一句話。”
薄暖眼簾微擡,“什麽話?”
“她說陛下,與孝欽皇帝真像!”
薄暖深深吸一口氣,“明堂封禪,都是聖王事業。”
“陛下好儒術,避聲色,據說樂府都被閑置起來,協律都尉那邊可難辦了。”寒兒撇着嘴道,“可是奴婢知道,陛下過去是極擅音律的,宣室殿裏有一整個房間,專用來安置陛下的琴簫鐘鼓呢。”
“上有所好,下必從焉。總不能讓臣民百姓都耽溺于聲色犬馬之中。”薄暖安靜地道,“與天下人的喜好相比,陛下一個人的喜好并不重要。”
寒兒怔了怔,随口道:“是嗎?那陛下真可憐。”
薄暖将書簡往案上輕輕擱下,站了起來,“與天下人的可憐相比,陛下一個人的可憐,也是微不足道的。”
寒兒呆了半晌,面前這位容姿絕世的婕妤,明明年紀比她還小,卻那樣深不可測,沉靜如淵海。她知道她的主子是極受寵的——陛下年少英武,血氣方剛,宮中卻只有這一個婕妤,日日陪她召她,好玩的物事流水一般送到宜言殿來,宮婢們私下裏都議論着,只要薄婕妤懷個龍子,這中宮之位,她便坐妥了。
出身外戚權宦之家,氣度端嚴而高貴,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在談及陛下的時候,婕妤的語氣裏,還是會有一絲絲的……那是眷戀,還是憂愁?
寒兒想不明白,而薄暖已經走遠了。
“婕妤——”她忙道,“婕妤往哪邊去?”
“本宮去弄田那邊走走。”薄暖溫和的聲音随風拂來,“你不必跟來。”
弄田在未央宮西,南臨滄池,側畔便是寒兒曾經畫給她看的那片林苑,夏木繁茂,一片蒼翠,要在叢林之中尋一棵樹,談何容易?然而長生樹畢竟不是尋常樹種,整個未央宮中也不過種有十幾株,便一株一株地找……總會有線索的。
她一手攬住裙角,便往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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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這片林苑經歷代皇室經營,山石錯落,花木欣欣,都在最美好的夏日時節裏盡情地抽枝吐葉,令她眼花缭亂。一邊走一邊尋找着那應當是亭亭如蓋的長生樹,忽然低矮的灌木中飛出了幾只雲雀。
她一怔,擡首望那雲雀飛往無止盡的澄澈如淨瓷的天空,而後,便聽見一聲清脆的枯枝折斷的響。
她止住了步子,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很輕,踩在濕潤土地上層層疊疊的綠葉之中,幾乎沒有聲音。但她就是聽見了。
與此同時,她的眼光還瞥見了一棵樹。
那一棵樹是如此獨特,它的周遭沒有任何的小樹小花作點綴,就那樣孤零零地撐開自己蒼綠的如華蓋般廣大的枝蔭,陽光照在它翠色欲滴的細長葉片上,反射出露水般的清光。
她知道那就是長生樹了。然而那腳步聲已迫近,她幾乎都能聽見呼吸聲了。
“是誰?”她冷着臉發問。
沒有人應答。
她開始後悔自己将侍衛和宮婢都支開。
她不再遲疑,徑自往那長生樹飛快地跑去!
暗中的人見她動彈,滿弓上的羽箭嘩地一下射了出來!
這一次再沒了掩飾——羽箭破空的聲音振振作響,直直追向她的後腦!
她沒有回頭,身子一低,便繞到長生樹高大的樹幹之後。羽箭接二連三地射了過來,刺客自己顯然也在變換位置,她本就不擅技擊之術,甚至連幾分力氣也缺缺,此刻左支右绌,已是十分狼狽,只能把身子緊靠着樹幹蜷緊了,然而那刺客手中竟不是普通的弓,而是連珠而發的弩機,将羽箭接二連三毫無間歇地朝她射出——
她已經看見那數不清的雪亮銀芒朝她飛來,她知道,這次自己是躲不過了——
“叮叮叮叮叮”,一陣令人耳麻的金屬交擊聲響!
她閉緊了雙眼,許久,卻沒有等到意料中的鮮血或死亡。她整張臉都駭成了慘然的青白,睜眼一看,地上竟跌落了數十枝長箭,分屬兩種截然不同的形制——
“阿暖!”
顧淵手持鎏金弓,滿臉惶急地朝她奔來,身後僅有兩名親衛。方才是他擊落了那些箭嗎?她呆呆地想。陽光鋪下,他峨冠長铗,仿佛古書中披香佩艾的神君,遍身都是凜然的冷而高邈的光華——
“子臨,小心!”她突然一躍而起,一把将他拉到身後,一枝羽箭毫不遲疑地從她肩側狠狠擦過!那兩名親衛立刻攔在二人身前,長劍出鞘,緊張地環視這片危險的樹林,孰料又一枝羽箭竟是從他們身後的樹葉間緩緩探出——
他驀地将鎏金弓擲出,“哐”地一聲空中脆響,而後整個人撲倒了她!
她被籠在他身軀的陰影之下,鼻間全是他衣襟上四散的蘇合香,她什麽都看不到了。
“有沒有受傷?”她聽見他沉沉的聲音。
“沒有。”方才肩上衣衫被擦破了些許,但并無大礙。
“刺客竟不止一個。”他冷冷地道。她接着便聽見特屬于軍伍之人的急促的腳步聲,大約是他的羽林衛到了,一個年輕而果決的聲音大聲道:“陛下!末将救駕來遲——”
他抱緊她,慢慢地坐起身來。長生樹綿延的枝葉之外,仲隐睜大雙眼又驚又急地看着顧淵。薄暖這才發覺,在顧淵與自己身軀相貼之處,似乎在滲出黏膩的泛着鐵鏽味的……血……
他一身黑衣,将流血的顏色都壓了下去,但那一枝羽箭,卻是非常斬截地釘在他的肋下!
翻飛的箭羽,鮮紅的箭支,而那銀亮的箭镞已埋入他的血肉之中。
“陛下別動。”她雙唇蒼白地顫抖着,“仲将軍,拿劍來!”
仲隐解劍奉上,又遲疑,“婕妤……”
她一把抽出長劍,往長生樹的粗壯樹幹上狠狠一斫——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麽大的力氣,但當她将劍斫下的一刻,胸臆間感覺到了無比的暢快,好像她所劈砍的正是那個刺客,那個竟膽敢射殺天子的刺客!
長生樹的翠葉齊齊一震,嘩然作響,受傷的樹幹流下了嫣紅的樹脂,仲隐明白過來,撕下一塊衣角遞給她,她以布料接住樹中龍血,撩開顧淵的衣襟,輕輕按在顧淵中箭的傷口上。
他不言不語地看着她這一系列動作,雙眸亮得仿佛永遠澄明的白晝,失血的嘴唇微微翕動,仿佛要說些什麽——
“不要說話。”她低低呢喃,雙眸靜靜地注視着他,手下一個用力,直直将箭镞拔了出來!
仲隐大驚失色,而薄暖雖然面白如紙,卻比他鎮靜許多。
布料上的龍血清涼微香,他輕輕伸出了手,被她一把反握住。搜查全苑的羽林衛回來禀報:“啓禀陛下、婕妤,刺客已抓到——刺客自殺了!”
薄暖心中一凜,回頭一看,确是個死透了的黑衣人,羽林衛将他的蒙面黑巾揭開,竟露出一張朽壞模糊的臉孔。薄暖心中頓時充滿煩惡:“刺客不止一個,再找!”
“是!”
顧淵靜靜地看着她,她的眸中此刻現出了他從未見過的銳利鋒芒。一直是那樣若即若離、含煙帶霧的人兒,怎麽忽然成了臨危受命的女豪傑呢?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趣,不由得又想笑,笑聲牽動胸肺,肋下又作痛起來,她回過頭來,怔住了。
他的目光清亮,像統攝了千萬的時空,卻只這樣安然地微笑地凝注着她。她的臉微微一紅,“陛下請少待,太醫即刻便到……”
他低聲說:“阿暖,你到底還有多少副樣子,朕沒有見到?”
“陛下?”她沒有聽清。
他微笑搖頭,在她懷裏找到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輕輕閉上了眼。
仲隐見狀一驚:“陛下——”
“陛下無事。”薄暖清冷地道。
開玩笑,何止是無事……都傷成這樣了,他怎麽還能笑得這麽無賴,盡往她的身上挨?面前都是年輕氣盛的軍旅男子,他這樣耍賴地一閉眼,叫她堂堂婕妤的臉子往哪擱?
太醫丞終于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将受傷的皇帝擡上了禦辇。車仆問她:“婕妤,回駕宜言殿嗎?”
她頓了頓,“回宣室吧。”
馬車搖搖起行,他雙目緊閉,卻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開。她咬咬牙道:“子臨!”
仿佛感受到什麽,他的手悄悄地、輕輕地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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