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跋前疐後【三更】
火光幽微,噼啪輕響,似是桐油燒盡,而她的雙眸凝注着他,瑩潤地幾乎要滴出水來。他只覺這寝殿裏竟熱得令人頭暈目眩,暗罵一聲,便待撲上——
“嘩啦”——
莞席皺起,書案被他的衣角驀地帶翻,案上重重疊疊的書簡全部朝他二人砸落下來!更可怕的是書案一倒,案邊的書架也晃了一晃,架上的書可比案上多出十倍不止——
顧淵大驚,立刻朝薄暖一撲護住她頭臉,拿自己的脊背硬生生地受住了那些邊緣粗糙的簡冊!
“哐、當”。
最後一片木牍掉落的聲音。
薄暖屏住呼吸,一片黑暗之中,她被團在顧淵溫熱的懷抱裏,聽見他近在咫尺的急促心跳。
她伸出手來——又驚落二人身上的書簡,其聲清脆——輕輕地抱住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笑了起來。
笑聲清越,帶得胸腔震動,入得她耳,一片酥麻。她微微惱,全身都熱得不似她自己的,“孔夫子,書太多,被書砸了,很好笑麽?”她沒好氣地道。
但聽他帶着悶笑的聲音傳來:“阿暖你說,我要怎樣才能成事,啊?”
她一呆,“什麽?”
他終于擡起身子來,衣冠散亂,劍眉斜飛,眼底全是風流,伸手勾了勾她的下颌,“下回,下回必不致出這種幺蛾子。”
她還是沒有聽懂,而他已坐起身來。看到地上散亂的竹簡,皺了皺眉。
她知道他潔癖犯了,正欲喚人進來清理,他已拿起她方才寫的诔文,“你不開心的,便是這件事情?”
薄暖默了片刻,“你又知道我不開心了。”
Advertisement
顧淵擡眼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一副水晶的心肝,早被我看個透。”
他語氣雖揶揄,神色卻端凝,她總感覺自己又遭調戲,卻不知何從說起,只低聲道:“我覺得文充儀可憐……”
顧淵将诔文放在案上,燭火映照他的側臉,輪廓如削,“太皇太後心狠。”
她拉住他的袖子,像一只纏人的小獸,低喃問他:“太皇太後點了增成殿,你當真不去?”
他朝她望回來,眉頭緊鎖,好像沒有聽明白她的話,“你什麽意思?”
她低首,讪讪地,“我怕再出文充儀這樣的事情……”
“你怎麽還不明白?”顧淵一聲冷笑,“我若當真去了增成殿,她們才要遭殃呢。”
薄暖身子一震,“不,分明是因為,因為文充儀來見了我……”
“不會這樣簡單。”顧淵斬截地道,“這個事情我會派人繼續查下去,你不必再管了。”
薄暖咬了咬唇,不言。
他側首看着她,眸光似燈中飄搖的火芯,幽暗地燃燒,“還有,這一輩子,你再也別想把我推給別人。”
*******************
“好端端的,怎麽會染了疠風?”顧淵這日回到宣室殿,終于過問起文绮的事情。
他皺緊了眉頭,神色冷峻,叫孫小言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答:“太醫說是舉動不慎,約略接觸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不幹淨的東西?”顧淵輕敲着牆上懸劍的玉劍首,沉吟。
“陛下,”孫小言又湊前幾分,“長秋殿的王常侍說有要事奏報……”
“王常?”許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朕記得他當随着梁太後,不可出長秋殿的。”
“是是,”孫小言連連點頭,“可是他這次,竟帶來了梁太後的血書!奴婢們說什麽也不敢攔……”
“——胡鬧!”
顧淵将拳頭往牆上狠狠一捶,那柄劍乃至于跳了出來,直往冰冷地面上堕去!長劍摔在地上,顧淵伸足一踢,便踩過了它。
“宣!”
不過一年的光景,王常已老了很多,鬓邊白發飄蕭,再不見當年眸中犀利的光,耷拉的眼皮下神色掩得更深。他進來時,先是看到了地上那柄被踩踏的禮劍,而後才是一襲冷漠玄衣的皇帝。
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少年天子,神色間的清冷已不複他所能識。
他雙膝跪下,将那一卷雪白血紅的帛書高舉過頂:“老奴奉長秋殿手劄,請陛下過目。”
顧淵冷笑了一聲。
“阿母不甘寂寞,竟連這種法子也想出來了?”他冷冷地道,“朕不想看。”
王常頓了頓,“太後交代,這手劄,陛下無論如何要看一看……”
“無非是為文表姐伸冤罷了。”顧淵一掀衣擺坐了下來,“莫說阿母想伸冤,朕也想伸冤呢!若不是阿母起初要召宗室女子入宮,太皇太後又何得見縫插針,讓文表姐住進增成殿來?但進了宮,就要有個死于非命的覺悟!”
王常默了許久,将帛書收回袖中,“陛下天命聰穎,太後定當欣慰。惟大靖以孝治天下……”
“讓阿母好好待在長秋殿的旨意不是朕下的,是太皇太後下的。”顧淵徑自打斷了他,“才前有個叫聶少君的給阿母求情,禦前廷杖二十,想必阿母也是知聞的。”
“太後的意思,并不是強求陛下去長秋殿看望,又或強求陛下開恩許她自由。”王常的話卻出乎顧淵的意料,“太後的意思,是請陛下在面對太皇太後時,三思後行。”
顧淵的手指輕輕往桌案上敲着,“哦?”
“太後說,陛下是明君聖王,當忍常人之所不能忍。”王常的話音好像永遠都沒有起伏,“太後當初為了陛下,能忍住一時怨怼,帶陛下遠去梁國;今日文充儀之死是纖芥小事,陛下為了大靖朝千秋基業,切不可亂了大局。”
顧淵的眉頭一跳,“纖芥小事?”
王常躬身。
“這恐怕不是阿母說得出來的話。”顧淵一笑,“是你自己的話吧,王常侍?你今日所來,究竟是奉了哪個太後的懿旨?”
王常走後,顧淵一腳踢翻了書案。
奏簡稀裏嘩啦散落下去,外邊的孫小言聽見聲響,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看大驚:“陛下!”
顧淵已負手背過身去,長發随玄衣如墨,寒風拂起長袖上飄然欲飛的金線,卻永遠也飛不出去。“太皇太後在威脅朕。”他的聲音低沉如夜。
孫小言沒有聽懂,不敢接話。
“她威脅朕……不要徹查文表姐的死因,不要與阿暖誕下皇嗣,不要再去惦念長秋殿裏的阿母!”顧淵咬緊了牙,“朕……”他突然轉過身來,灼燙得蒸騰出水汽的雙眸死死盯着孫小言,“朕是男人,朕是皇帝,朕不是她薄家的傀儡!”
孫小言終于明白了,而在這明白之後,心中緩緩流溢出無能為力的悲怆。
“陛下……陛下!小的不會什麽大道理,小的只聽過一句話,叫‘忍無可忍,從頭再忍’!”他伏拜下去,狠狠地三叩首,泣聲道,“陛下便不是為了天下黎民,便只是為了宜言殿裏的阿暖,也當從頭再忍啊!”
顧淵看着他弓下去的背影,許久,終于轉過了身去。
“陛下……”孫小言顫聲道,“您與阿暖還有很長的時日,她會理解您的……”
*****************
冬雨飒飒,不知從何時起轉成了冰霰,自窗中望去,一片蒼灰的冷。顧淵畏寒,乃至不願出門,不上朝的時候便命人将宣室殿的奏疏都挪到宜言殿來批。這一來可苦了薄暖,她夜中最是淺眠,一丁點聲響都能鬧得她睡不着,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在她房中刷刷刷攬竹寫字?
夜已深了,她卷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那梁帷之外的一叢燈火中那挺秀潔淨的背影,聽見外面雪花輕輕貼落在窗棂子上的聲音,忽而有擊柝的宦官經過殿外,尖細的嗓子報了四更……她第五次問他:“溫室殿的爐子,不是比我這邊暖和得多麽?你既要熬夜,便該去那邊。”
“誰說朕要熬夜了?”他頭也沒擡一下,話音淡淡的,摸不透喜怒。
“這都快天亮了!”她苦笑,“陛下日理萬機,怎不稍稍分憂于臣下?”
“你自可去看,你阿父那裏也有一堆。”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挑眉,“要正旦了,哪家都不容易。”
她又躺回枕頭上去,漫然接話:“天家可不是尋常人家。”
“是是是。”他嘴角微勾,“朕聽聞天家的人熬夜,都不是為了這種苦活。”
她一愣,“那還熬夜作甚?”
他不說話了,又一本正經地看起奏簡來,還特意将竹簡嘩嘩抖了抖。饒是如此,她還是聽見了他沒忍住的暗笑聲。
她突然明白過來,羞到極處,拿起枕邊一件物事便朝他扔過去:“無恥!”
他終于大笑起來,側身一躲,手往空中一撈,便接下了那物事,低頭看了看,卻靜住了。
她複往枕邊摸了摸,大驚失色:“你還給我!”
他将那香囊提在手中晃了晃,“早晚是給我的,索性不還了。”
她咬牙道:“怎麽就是給你的了?我都沒做完——”
“啧啧,你真當你郎君睜眼瞎了。”顧淵朝她走過來,身修如竹,眸中光芒攢動,像是一片引人墜落的星海,“這上頭一條黃龍——我且問你,本朝諱例,這龍圖該不該避諱?”
她好像被抓着現行的小孩,委屈地往被子裏一縮,“……該。——可是,你怎麽只看到黃龍呀?”
他一怔,拿着香囊又端詳半晌,騰飛的黃龍之下,竟隐隐還用暗線繡了——繡了一幅坤輿圖!
“這是大靖江山圖?”他又驚又喜,“這樣小的布料,這樣大的布景,阿暖,你真是巧奪天工了!”
她只愈加地不好意思,目光盈盈地注視着他,猶帶幾分忐忑的期待,“叫你當先看見了,都不好看了……”
“好看!”顧淵的眼神清透而篤定,河山龍騰,這樣壯闊的圖景令他心神為之一蕩,低下身去在她額上印了個輕飄飄的吻,輕聲道,“謝謝細君。”
她尚來不及品味這個吻裏的清甜滋味,還正要掀開被子讓他躺上來——卻見他又回去那書案邊坐下,繼續批文了。
她望着那背影,眸中終于流露出了失望。
即使他是千古明君,即使他是中興聖主,當這夜長枕冷的時分,她還是會很不争氣地感到失望……
她不知道,在那書案之前,一手奮筆疾書的他,另一手緊緊地攥住了那只繡工精湛的香囊,好像攥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憑證。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