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9)
靈活的魚,輕車熟路,義無反顧……
他忽然笑了起來,“倒是能裝。”
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麽,她再也不能冷靜,“我——你不也在裝!”
他頓了頓,“我才不裝。”
說完,他擡起身來,雙臂一振,裏衣便翩然而落。
陽光刺眼,他的身軀正背着光,潑天蓋地地罩了下來,将她擋在自己和這個世界之外。她幾乎目眩神迷,喃喃:“你……”
他溫柔地拉過她的手覆蓋着自己,輕聲:“我想要你。”
☆、81
薄暖這一回反而沒有再臉紅,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絕美的臉龐上隐然無辜的神情,竟是誘人犯罪地美好。他咬了咬牙,再不多說一句,低頭便去扯她的衣襟。
這可輪到她笑話他了,“這樣急?”一邊感受着他帶給她的快樂,一邊卻還是忍不住揶揄他,“欲速則不達……啊!”她陡然睜大了眼,“你怎麽能……突然……”
他逆着日光邪邪一笑,“因為我急啊。”
耍賴!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卻又不能忍住自己的呻-吟,“你……你輕點!”
他愈加笑不可抑,她只覺自己的顏面都要丢盡了,捂着臉哀嘆一聲,他卻扒拉下她的手指,與她五指交纏,按在了草地上。
“阿暖,”他目光灼燙,肌膚灼燙,呼吸灼燙,便連吐在她臉上的氣息都似是帶了火的,“我愛你。”
她一怔。
正常不過一瞬,他突然又将她拉拽下了極樂的深淵。這是在外面——在山上!她在心裏駭異地對自己說。可是她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心已經快樂地哭泣出聲,而身體顫抖得有如綻放的花瓣。或許是因為青天白日之下再沒有旁的攪擾,他的熱情仿佛滔天洪水被放了閘,洶湧至滅頂,而她只能哭叫着迎合而已……
Advertisement
蒼天作被,大地為床,白雲舒卷流離,她的心一瞬間放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她一生的依賴,她再沒了憂懼,而任由他的指引和擺布将她帶上最美麗的地方……
愛欲癡纏,宛如流光飛舞。筋疲力盡之後,是碧空如洗。
“阿暖,我想好了。”
山風徐來,他孩子氣地宣稱。
“嗯?”她懶洋洋地轉過頭。
“我只要一個孩子就夠了。”他面對她側身躺卧,一手撐着頭,一手屈指耍弄着她頸間的長發,“待我死了,他便是唯一的皇帝。”
薄暖頓時拉下臉來,“大白天的,說什麽渾話!”
他笑了,“君子以為文,小人以為神。萬歲啊神仙啊,那才是欺騙小民的渾話。”
薄暖靜了靜,終究不敢往深處揣想死亡,但聽他又悠悠開口:“生在帝王家,本不是件好事。兄弟阋牆,父子相殘,夫婦離德……便只要一個,我只疼一個。”
薄暖靜靜凝望着顧淵微汗的臉容,逆着日光,深不可測。似有一把憂傷的剪子,将她的心絞緊了……
她狠狠閉了閉眼,才道:“什麽只要一個,你不過是受不了……才找借口……”
顧淵的注意力被轉移,“嗯?”語調微微上揚,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後面的話。
“無、恥。”薄暖一個字一個字低低地罵了出來。然而這話她已經罵過太多次,對他便如家常便飯,早已沒了一點效力,輕飄飄軟綿綿,反而叫他聽來無限舒服:“罵得好,再罵幾遍。”
“子臨。”她哭笑不得,只好端正了臉色,靜靜地對他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你聽見沒有?”
顧淵掀眼,微微怔忪地看着她。
她失笑,“怎麽傻了?”
他看了她許久,眸中波瀾掀湧,最後卻全歸于冷冷的沉寂。他攬着她一同坐起了身,給她披好衣裳,當她低頭給自己系衣帶時,才安靜地開口:“不可以。”
“什麽?”她一愣神。
他輪廓剛硬的臉容上一片寂然的冷。
“我若死了,你必須繼續好好活下去。”
***********
由春而夏,光景爛漫,總好似沒個盡頭。長安公卿雖然大都不附改制之議,顧淵卻将郡國二千石都換成了手腕強硬的法吏,堅持推行改制措施,不過一個多月,流民漸得安定,錢米漸得輸轉,便連黃河今年都不鬧騰了,改制隐然有了成效。
“自從皇後搬來宣室,陛下可算經常笑了。”孫小言在窗外對薄暖打趣道。
薄暖笑道:“那是國事順利,可不是我的功勞。”
她近來身子愈加易乏,春困秋乏夏打盹,總是歇着歇着便迷糊了過去。這回與孫小言有一搭沒一搭地拌着嘴,自己便漸漸沉酣了過去,惹來一聲朗笑:“你家皇後是沒心沒肺,男人在外面忙死累活,她卻只管自己好睡。”
她連忙撐起腦袋,門外顧淵正大踏步走進寝殿裏來,她想迎出去卻又沒有力氣,便懶懶地招呼孫小言來給他更衣。他站定在她面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是日日見我,不新鮮了?”
她晃了晃眼。窗外陽光正媚,她每每對着顧淵英氣飛揚的臉,只覺這夏日漫長而美好,幾乎不似真的。
“什麽新鮮不新鮮,陛下又不是東市的小菜……”她嘟囔着,自己坐在案邊,仍是一動不動。
他揮揮手讓孫小言退下,拉起她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自言自語:“沒有病啊,怎麽這樣嬌氣?”
她打落他的手:“本宮好得很,哪來什麽病了。”
他散漫地笑起來,“明明有病,懶病。”
她紅着臉道:“那是陛下英明,天下太平!不過……”
“不過什麽?”他挑了挑眉。
“我想請太醫過來看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一個字幾如蚊蚋,“好不好?”
他眸光微動,疑惑道:“還真病了?”
她忙不疊地點頭,“對啊,你看我這些天來體虛無力,食欲不振……”
“不早說。”他的語氣又冷了下來,責怪她,“若染了風寒怎麽辦?”
她嗫嚅:“大夏天哪來的風寒……”
“閉嘴。”他的眼刀削來,她乖乖閉嘴。他走到門邊吩咐了幾句,又回來:“太醫馬上就到。”
她一驚,“這麽快?”
“既然病了,就不該拖延。”他攬她入懷,盛夏炎熱,她只着了一件輕薄的淺藍色挑紗襦裙,身軀溫軟得有似日光下的水波,一雙玉足在飄蕩的裙底若隐若現。他心旌一蕩,橫抱她到床上,低身便欲吻她,她卻伸手推阻他胸膛。
他怔了怔,在床邊直起身來。
“今日你有些奇怪。”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是穿少了,腦子裏進了風?”
她索性将被褥一卷,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陛下說得對。”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墨發披下,她縱是把自己卷成了粽子,也掩不住那一雙秋水明眸中勾魂攝魄的華彩。他頓了頓,突然撲了上去。
她“啊”地一聲驚叫,他已雙手齊上去剝那被褥,她在床上左閃右躲,左支右绌,反被他抱個滿懷,兩人嘻嘻哈哈地鬧作一團,直到門外響起幾聲尴尬的咳嗽:“陛下,方太醫求見。”
顧淵這才停手,薄暖連忙打理衣衫,蓋好被褥,在床上規規矩矩地躺下,顧淵看她裝模作樣,“嘁”了一聲,放下床帏,凝聲道:“進來吧。”
方太醫滿頭白發,步履蹒跚,給帝後二人請安後,顫巍巍地擡起頭來,只見素來是衣冠楚楚的少年皇帝頭上的金冠都歪了,幾縷發絲倜傥地散落下來,方太醫想了想,還是沒有點破。
簾後的皇後卻開口了,聲音如春莺恰啼,令人想見其容色:“你還不走?”
顧淵怔了一怔,看了看方太醫,又看了看床上的女人,“你說朕?”
薄暖道:“就是你。女人瞧病,你還是別待的好。”
“反了你了!”顧淵口上惡狠狠的,腳下卻已走了出去,還不忘給方太醫一個警示的眼色。
方太醫愣是半天沒有回過神:這當真是那個生殺予奪鐵石心腸的皇帝?這當真是那個聰慧賢淑母儀天下的皇後?怎麽看起來就跟尋常民間夫婦毫無兩樣……
一定是他老了,不能懂年輕人的世界了。
方太醫搖搖頭,走上前,“老臣請脈,請皇後恩準。”
半晌,那垂簾之後才慢吞吞地伸出了一只纖白的手,五指修長如玉,猶輕輕地半握着拳,好像還很扭捏似的。方太醫搭上兩指,搖頭晃腦地診了半天……
他終于知道皇後為何要将陛下趕開了。
“皇後脈象一如往常,鳳體康健。”方太醫眯着眼道,“不知皇後有什麽不适?”
薄暖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急,卻不敢說出來,“我,本宮這半個月都嗜睡得很……”
“天色晴好,皇後心情舒暢,自然好眠。”
“不大愛吃東西……”
“那是因為皇後睡多了。”
“只喜歡吃酸的……”
“酸食于腸胃有益,但不可多吃。”
薄暖一咬牙,“本宮已近兩個月沒來信了……”
方太醫捋須而笑,“原來如此。”
薄暖“嘩”地一下拉開了簾子,便看到方太醫笑得眉眼彎彎,眼皮上的褶子展出了好幾條縫,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這老太醫給調笑了:“方太醫!”
她端起架子一聲清叱,方太醫卻也不怕,只笑着又行了個禮,“老臣恭喜皇後,賀喜皇後,願皇後母子平安!”
雖然這個月來早有預感,但當真被人從口中說出,卻還是讓薄暖呆了一呆。心裏不知道是喜是憂,竟忐忑得沒了章法,刺溜一下又把頭縮回了被子裏。方太醫看得好笑:“皇後可莫把孩子悶壞了。”
薄暖愣愣地問:“這也能悶壞?那他還得在我肚子裏呆上大半年呢,豈不——”
見方太醫神色變幻,她終是讷讷地住了口。方太醫卻已憋不住笑:“皇後莫要瞎操心了,好生将養才是正道!”
☆、82
顧淵在門外踱着步,早将方太醫說的話都聽了個十足十。那句“母子”驀然入耳,便如一個驚雷炸響他心上,那一個剎那竟是呆若木雞。片刻後回神,想推門而入,擡起手了又躊躇——
他有孩子了?
他和阿暖的孩子?
天外有細細的流雲舒卷,清涼殿裏暑氣淡去,重簾垂落,偶被微風驚起。有宮娥在打着扇,案上的冰鑒中還盛着新鮮的荔枝。四周都安谧得一如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他知道,這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他要當父親了……?
終于,對未來未知的期待壓倒了恐懼,他上前一步便要推門,方太醫卻當先開門走了出來。
他立刻斂了神色,咳嗽兩聲,側過身去,“皇後如何了?”
方太醫挑眉看他一眼,低頭,磨蹭了片時,便聽皇帝不耐煩地道:“孫小言,取金帛來,賞方太醫!”
方太醫接了賞賜,一張老臉都笑開了花,看皇帝已迫不及待要進房去,終還是交代道:“陛下小心着些,尤其是……忍着些。”
顧淵疑惑回頭,“什麽忍着些?”
方太醫老臉微紅,“女子懷娠期間不可行房,陛下莫非不知道……”
顧淵一怔,耳根都紅了,仍是強擺出一副冷峻容色,“朕自然知道,不必你多言!”
方太醫無語閉嘴,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忽而又眨了眨眼道:“過一陣子,皇後當離宮就館待産,陛下就不必再忍了……”
“還不快滾。”顧淵咬了咬牙,話音冰冷。方太醫知道玩笑也不宜開得太過,總算見好就收,兜着金帛告退了。
顧淵這才轉身,擡步,踏入了寝閣之中。
見顧淵步入,薄暖想坐起來,立刻被他按住,“別動!”
她不明白,“怎麽不能動?”
顧淵看着她,白皙的臉,烏亮的發,幽泉一樣的眸子,鮮花一樣的唇。就是這樣的女子,他将與她相守一生,子孫滿堂。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顯然還沒有弄明白狀況。他咳嗽兩聲,“你懷了身子,怎麽還能亂動?”
她滞後半拍才聽懂,“喔,可是這才兩個月……”
“那也不能亂動!”他劍眉一豎,“乖乖躺着!”
“你要讓我躺八個月麽?”她苦着臉道,“我也不是那樣嬌弱……等等,”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你一直在外面偷聽?”
“什麽叫偷聽?”他又不高興了,“這是朕的宣室殿,殿中每一處地方、每一個人都是朕的,包括你,包括你肚子裏的……”
她挑眉,靜候他說下去。
他的話音卻忽而軟了。夏風拂入門扉,他靜靜地凝視着她交疊在被褥上的手,眸光清湛。
“阿暖,我好歡喜。”他低聲說。
她輕輕地笑了,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傻瓜。”
皇後懷娠,讓長年沉寂的後宮忽然便熱鬧了起來。長樂宮兩位太後都不斷送來厚禮,每日裏七八個醫婆環繞着薄暖教她為母之道,朝野上下諸多貴人命婦都上趕着來宣室殿探望。
這是朝中難得平靜的時期,外戚消停,百官安分,災患都漸漸平息。皇帝雖然累,但心情甚好,後殿裏衣香鬓影吵吵嚷嚷,他也不覺心煩了。
他的妻子坐在花團錦簇之中,容顏靜好,令他心折。
女人們見皇帝來了,也不好意思叨擾太久,紛紛告辭。長秋殿長禦攸華臨行欲言又止,終還是說出了口:“陛下和皇後若能撥冗往長秋殿見一見太後,太後一定歡喜得很……”
顧淵臉色一沉,薄暖已微笑開口:“是本宮孝心不夠,明日便去長秋殿謝禮。”
攸華與衆女一同離開了,顧淵卻并不看薄暖,只站在書架前撥弄書簡。薄暖坐在案前,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側影,“陛下往後專挑這種時候來,能給我省下許多事兒。”
顧淵淡淡道:“又拿我作擋箭牌。”
薄暖眼波流轉,“原來你還不樂意見我。”
“別扭。”顧淵終于嗤笑了一聲。
薄暖輕輕地道:“我知道你不想去見皇太後。”
顧淵的笑容消失了,“我真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
薄暖低掩長睫,“她畢竟是你的母親……過去許多事情都是太皇太後冤枉了她,你總不能跟着犯糊塗。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那又如何?”顧淵忽然轉過身來,燃着暗火的眸子直直地盯視着她,“她做的一切,何曾讓我省心過?”
薄暖沉默了。
她低着頭,一手倚着憑幾,一手輕輕撫摸自己漸見隆起的小腹,神色靜谧,長發掩去了眸光,不知在想些什麽。顧淵忽覺空落落的,想呼喊卻沒有力氣,上前一步又停在了地心。
“我多麽希望我阿母還活着。”
她突然說。
突兀的一句話,帶了淚意,不能自禁的悲傷自那雙煙霧般杳然的眸子裏漂浮出來。
他怔住。
她很少與他說起自己的母親。她對于徹查陸氏的案子很執着,但她從來不曾告訴他,自己心底裏深埋的那個母親的影像,已經随着年月的逝去而漸漸模糊湮滅。
她是多麽害怕那種模糊感啊……一個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親密無間的人,已在地底多年、白骨支離,而她連那人的模樣都記不清晰了。她深恨自己,這種記憶的消褪有如對母親的背叛,所以每一個晚上,每一個夢境裏,她總想回到睢陽北城的那間茅屋裏去,看一看自己的母親……
“去看看太後吧,子臨。”她哽咽,“不然,不然你會像我一樣,追悔莫及的。”
顧淵将她沉默地攬入懷中。
“你說得對。”許久,他方啞聲道,“阿母當會喜歡小孫兒的。”
******
翌日,帝後擺駕長樂宮長秋殿。文太後早得了消息,病了數月的身子振作了起來,張羅着人手打點正殿上下,還挂念着薄暖身懷六甲,特讓攸華點起了暖爐。顧淵進來時不由失笑:“七月的天,生什麽爐子?”
文太後正色道:“女子懷了身子便是最脆弱的時候,一丁點大意不得,尤其是不可受了寒。”
顧淵不以為意,薄暖對文太後笑着道謝,又低頭對顧淵道:“原來你當真一點也不關心我。”
顧淵愕然,薄暖卻拿團扇掩了臉,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顧淵只覺妻子懷娠之後愈發莫名其妙,想了想,語氣上還是軟了下來:“朕回去便讓孫小言取炭火來——你莫又在夜半喊熱。”
薄暖頓覺尴尬,紅着臉啐他:“胡說八道。”
顧淵一擊得手,便不再窮追不舍,只裝作吃果子,一臉正派。
文太後坐在上首看帝後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地笑鬧,心底倒也漸漸感到溫暖而安适。她最害怕冷清,可是她這一輩子,過的都是冷清的日子。現在這樣寬心的時刻,于她而言是太寶貴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為這個兒子操了大半生的心,可是自己做的卻不見得是對的。他終究是沿着他自己選好的道路、伴着他自己選好的女人,一意孤行地走下去了。她想拽他回來,就如這世上每一個平凡的母親一樣,她希望兒子能随自己的期望,平安順遂。可是——可是她不見得是對的啊。
他偏好艱難的路,他偏好危險的人。他偏好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他偏好做一些彪炳千秋的事。
那便讓他去做吧。
文太後終于感到自己累了。
或許這一片冷清,于她本也是不錯的歸宿。
她轉過頭,掩了目光,對薄暖微微笑:“男人向來不能體會女人生孩子的苦,當年我懷他的時候,他險些踢壞我的肚子呢。”
薄暖睜大了眼睛看向顧淵,顧淵臉上有些挂不住:“阿母!”
文太後笑道:“先帝說,這小兒尚在胎中就這般不聽話,長大了還不知是怎樣一個讨嫌人物。如今可不,這樣讨嫌的一個小兒,也只有阿暖能收束得住了!”
薄暖亦臉紅了,“陛下也并不怎麽讨嫌……”
文太後看着面前的兩個年輕人,寶冠華服,容姿絕代,說不出地般配。她有些不理解自己過去為何一定要拆散他們……就算這少女姓薄又怎樣呢?千秋萬歲的功名,抵不過一剎那眉間眼底的歡娛。
她看着兒子兒媳之間的眉目傳情,仿佛見到了不知多久以前的先帝與自己。然而回憶杳冥,血跡錯布,她已不堪多想。
此後每隔五日,薄暖都會來長秋殿向文太後請安。文太後擔心她腹中胎兒,勸她不必多動,顧淵更是焦躁不安,索性每隔五日便将文太後請到宣室殿來一聚。
薄太皇太後給文太後下的軟禁的诏令終于是成了一紙空文,文太後對薄暖滿懷感激。
秋後國事繁忙,顧淵又三天兩頭不見了人影。往昔薄暖在椒房殿,他便在宣室殿工作;如今薄暖住在宣室殿,他更去了承明殿工作。
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薄暖倚着窗望着秋日長天下的斷鴻殘影,風中送來殘敗的荷花香,文太後在一旁擺弄着薄暖的織機,道:“我給它加了幾條經緯,能織出更別致的紋樣來。”
薄暖笑道:“母後手巧。”
文太後微微一笑,眼角雖有細紋,容顏仍不改當年的清豔,姿态端莊而雅致,“先帝節儉,這些活計,後宮裏的女子多少都會一些。”
薄暖想了想道:“先帝究竟是怎樣的人?”
☆、83
她入宮來的時候,先帝已經崩逝。她只知道先帝寬仁柔弱,任由薄氏掌權,臨終又昏聩得要越長立幼……
“先帝啊——”文太後輕聲道,“先帝喜好音律。”
薄暖訝然側首,文太後此刻神容靜好,卻似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一個在位二十年的皇帝,任是哪家的史筆,都不會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措辭來概括掉他的一生吧?
喜好音律——這樣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卻好像比那些冰冷的“昏庸”或“聖明”的評價,更能牽動人心似的。
文太後看她表情,自顧自地笑了,“我若說先帝在音律上的造詣比子臨要高得多,你定還不相信了。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她明亮的眼睛漸漸黯了下去,“聽過他彈琴的人不多。”
薄暖輕聲道:“能讓先帝為之操琴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文太後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是。很幸福。”
薄暖沒有做聲,只是靜靜地看着婦人在夕影秋光中的側臉,溫和恬淡,印染着歲月的痕跡。她聽見婦人緩慢地開口:“我曾聽見先帝為孝愍皇後彈琴。一曲《關雎》,本是幽雅的曲子,卻令人聞而堕淚。”
“這是為何?”薄暖低眉。
文太後走到她身邊來,與她對面坐下,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阿暖。這世上兩情相悅,本是最難的事,你與子臨都要好好珍惜。”
薄暖隐約感到不祥,“母後為何要說這些……”
“孝愍皇後不是病死,也非被人謀害。”文太後的聲音卻清晰地發了出來,“她是自殺的。”
“轟隆隆——”窗外驀然一聲驚雷,薄暖的手猛地一顫。
文太後的神容愈加清淡,仿佛不過天邊的一抹煙塵,被不識愁味的風随意地吹了過來,“你可以不信我,畢竟先帝也不信我——誰叫我那日早晨正好去椒房殿請安呢?那個老宮女環兒,不是一口咬定了我把陸皇後推下的蓮池?有什麽法子,大雨的日子,旁人都偷了懶,唯獨我去了……”
薄暮的烏雲裂開,雨點毫不留情地砸了下來,夕照隐沒,一如當年那個慘淡的七月的秋晨。
年輕的文婕妤一如既往,去椒房殿給中宮皇後請安。
盡管皇帝顧謙已許久不曾踏足椒房殿,陸皇後還是會将椒房殿的一切都打理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簾帷,熏香,青蒲席,白玉鎮,并不奢華,但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度壓迫着文玦。
她知道皇帝愛着這個容顏靜默的女人,盡管她對他總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陸皇後一向起得很早,往常文玦來請安的時候,她都已經坐在偏殿中讀書了。可是這一回,她卻似乎貪睡了。
文玦對陸皇後身邊的常侍馮吉道:“妾來給皇後請安。”
馮吉道:“奴婢這便去通報。”
然而馮吉這一去,卻去了很久。她等得有些不耐,便從側門出去,大雨傾盆,水汽撲打在椒房殿前的白玉階上,頗有幾分秋後的清涼。椒房殿側畔有一片蓮池,此時花葉衰敗,斷梗飄萍,全沒了夏日裏的亭亭風致——
然而那重重疊疊的殘荷之間,她卻隐約見到了什麽,一顆心猛地往腔子裏一沉。
她下意識地往前走,大雨如幕,打在細弱的肌膚上便如針砭,将她澆得妝容零落,發髻散亂。她如着了魔一般往前走——
“啊——!”
看清的一刻,她尖叫出聲!
“婕妤?”
她驀地轉身,馮吉在檐下疑惑地看着她。而後他的目光微動,也移到了那具浮屍上。
“您緣何知道孝愍皇後是自殺?”薄暖忍不住發問。
文太後低聲:“她穿了冊後大典上的那一套翟衣,頭戴先帝送她的黃金鳳釵,頭面一絲不茍……就算被池水泡腫了容貌,她閉着眼睛,也在微微地笑……”
窗外雷聲隐隐,風雨交加,薄暖聽得毛骨悚然,突然伸手拔下了自己發髻上的鳳釵,閉着眼睛丢到了一旁。然而恐怖之中,卻無端有一縷不能自明的傷懷。她的這位未曾謀面的姨母,從生到死都是這樣安然地美麗着。孝愍皇後去世在玉寧八年七月,彼時她的家族已殄滅,親人都遠離,或許這才是逼得她心喪若死的緣由吧?
可薄暖總覺得不解,“先帝對孝愍皇後恩寵備至,便連陸氏族滅都沒有牽連到她,何況她還有太子……她為何要這樣做?”
文太後靜了靜,“我不知道。”
薄暖咬唇道:“您既是被冤枉的,怎不辯解兩句?不過是馮常侍的一面之詞,先帝便對您這樣狠心……”
“我初時也覺得他狠心,直到他死的時候,我都怨他。”文太後的話音很平靜,“可是他死了,我被禁閉在長秋殿裏,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怨他,我反而不怨他了……”
她擡起頭來,目光茫茫,不知落在了何處,“太皇太後借着孝愍皇後的案子将我和子臨打入掖庭獄,先帝卻大筆一揮,将我們母子倆遣去了梁國……我現在才明白,這是他的仁慈啊,阿暖。”
薄暖驚訝,許多之前未曾明白的迷霧仿佛在一瞬間廓清。
“先帝難道不知薄氏禍國?難道不知我是冤枉的?”文太後幽幽地笑了,“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心軟罷了……一個這樣心軟的男人,怎麽當得好九五之尊?”
說了這許久的話,文太後也疲累了,便欲回宮歇息。薄暖送她到殿門口,文太後擡手輕輕碰了一下薄暖的小腹,聲音是罕見地溫柔:“只要子臨好好的,我便是受再多的罪都值得。你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你應當懂我。”
這話有些奇怪,薄暖卻還沉浸在她所述說的那段撲朔迷離的往事裏,只是點點頭道:“我省得,母後放心。”
文太後看了她一眼,目光裏隐露悲哀。她握了握薄暖的手,便就着攸華的攙扶上車而去了。
薄暖在雨簾外站了許久,直到冷風侵得她咳嗽起來。寒兒火急火燎地奔了出來:“皇後怎麽站這裏吹風?真是不讓人省心,教陛下看見可怎麽得了!”
“寒兒,”薄暖卻忽然發問,“你若歡喜一個人,而他卻必死了——你是願意舍了性命與他一道死,還是願意救了他放他遠去?”
寒兒呆住了。
白晝與黑夜交際的天色裏,霏微雨影籠罩着皇後蒼白清冷的面容。她沒有在開玩笑,她的目光裏有什麽東西,往而不返地墜落了。
***
大雨連綿下了幾日,将夏末的溫暖全部帶走,統統換做了凜冽秋涼。顧淵終于踩着水窪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宣室殿,孫小言迎了上來,顧淵嫌棄地皺了皺眉:“阿暖呢?”
孫小言在心裏“嘁”了一聲,躬身道:“回陛下,皇後在側殿歇息呢。”
“朕先去沐浴,不必吵她。”顧淵說道。
尚沐軒寬敞而封閉,自窗牖裏漏進昏沉沉的暮光,将氤氲的水霧照得愈加朦胧。顧淵實在疲乏已極,褪了衣裳走入浴湯,便幾近睡死過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覺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直往自己鼻子裏鑽,他皺了皺眉,險些一個噴嚏,徹底清醒過來。
薄暖坐在池岸上,一手撐地,一手拿着一條盤龍穗子,正帶笑看他。
浴湯裏的水都涼了,他冷哼一聲站起身來,修長的身軀自水中披離而出,她一呆,立刻羞赧地轉過頭去。他心中好笑,都是懷着他孩子的女人了,還如未出閣的少女般羞澀。
但聽她悶悶地道:“我總懷疑陛下學禮不精。”一邊給他取了毛巾和衣物來,背過身遞出去,将手伸得老長。
他從善如流,卻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便徑自從後方抱住了她,身軀與她相貼,“皇後教訓的是,朕哪裏懂什麽《禮經》,朕不過衣冠禽獸。”
她氣道:“分明連衣冠也沒有,你、你禽獸不如!”
他将頭埋在她肩窩裏笑了起來,濕潤的呼吸在她耳畔撩撥,濕漉漉的發梢直往她的衣領裏鑽,“真是慣的你無法無天,”他放冷了聲音,卻忍不住話裏的笑意,“別以為有了孩子我就不敢治你。”
她轉過身,閉着眼睛将裏衣往他身上一披,蠻橫地系上了衣帶。他突然啞了聲音:“莫鬧,我好久沒見你了。”
她靜了,睜開眼。
面前的男人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剛剛才補上一覺,神容微微黯淡,一雙眸子安靜地凝注着她。衣裳沒有穿好,他不自在地掙了掙,她連忙給他理了一下,他擡手碰了碰她的臉,“我看你氣色也不好,是不是太想我了?”
☆、84
又胡扯。她腹诽着,不想搭理他的自作多情。他的手往下滑,正要探入她衣領又被她一臉正義地打下,他揚了揚眉毛,将手覆上了她的腹部,“我知道他想我了,他可比你有良心得多。”
他在浴湯邊坐下,無賴地抱着她的身子聽她肚中小兒踢鬧,一邊自得其樂地哄着:“乖兒快別鬧了,你阿母可兇得很……”
“你說誰兇?”她柳眉一豎。
他啧啧,自顧自地對着她的肚子說話:“你看看,你阿母又兇你阿父……”
她真想把他踢回池子裏去。
他得意地發笑,又将耳朵附在她肚子上,煞有介事地聽了半晌,擡起頭來道:“我當真聽見了,孩子在叫我阿父。”
她終于繃不住神色,笑了,“你聽見的是自己的心聲吧?”
“那自然是我的心聲。”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揉着,“我都從未叫過先帝一聲阿父……”
她一怔,看見他眸中終于浮出了輕渺不可捉摸的哀傷。先帝大約是他心中一個不能觸碰的角落,每到萬籁俱寂的時分,便會泛來隐隐的痛楚。
“其實,我倒有一個打算……”她斟酌着道,“我初次懷娠,沒有什麽經驗,想找一個相熟的陪我……”
“宮中不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