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神初六年
“什麽?被孫明義的餘黨殺了?東叔也是他們下的毒手?”阿熏聽到阿來和骁氏已死的消息時剛從昏迷中蘇醒,額頭上包着厚厚的紗布下還在滲血,手中裝着湯藥的碗被打翻在床,濺了一被子的藥汁,“孫明義的餘黨為什麽會殺害她們!她們只是謝家的下人!”
“這,這我也不知道。”告知她的婢女回答不了她的問題,“我也是聽謝公和旁人提了這麽一嘴……女郎!女郎!你要去哪裏!大夫吩咐了你要卧床靜養!”
阿熏哪裏管的上這麽多,掀了被子穿上鞋,随意抓了件襖子就往外沖。
“雖然多有風險,但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那張臉。”謝太行在書桌前負手而立,回來之後眉間的愁緒就沒纾解過,“可是此奴性情頑劣,怕是要壞大事。”
坐在書桌旁的雲孟先生道:“我觀察過此奴一段時日,此奴雖難馴實則破重情義,只要看好骁氏不怕她不就範。”
謝太行:“骁氏如今血已止住?”
雲孟先生帶着審視的目光看向他。
“若是她死了豈不浪費大好機會前功盡棄?”謝太行補充道。
自從雲孟先生和盤托出刺殺衛子卓的計劃之後,謝太行總有些被他壓過一頭的感覺,被他牽着鼻子走。雖說他是從那位大人物手裏拉線到謝家,可謝太行心裏總有些不舒服。
“放心,骁氏已經無礙。王公已經……”雲孟先生正說着話,突然書房的門被撞開,阿熏從幾個家奴之間沖進來,進門便追問阿來和骁氏的一事。
謝太行見阿熏火急火燎地闖進來非常生氣:“一對賤奴之死有什麽好說。你看你衣衫不整像什麽樣子!”
“父親!”
謝太行轉臉對坐在一旁的雲孟先生道:“如此,就按照咱們先前所說的辦吧。”
“是。”雲孟先生一拱手離開了,阿熏問:
“父親,難道你不覺得此事有古怪麽?東叔死于我們謝府,孫明義餘黨是如何不露痕跡地殺人?如果當真如此咱們謝府豈不人人危險?而且你當真只把阿來她們當做奴仆麽?阿來畢竟……”
“住口!那孫明義餘黨為父只會清理,此事你不必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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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太行強硬的态度讓阿熏有些疑惑,謝太行很快轉換了态度,嘆了口氣道:“此事我也沒料到,沒想到孫明義這村夫竟糾集了一幫江湖高人犯上作亂,荼害人命。謝家缺口到底在何處我還在查,你兄長追奴心切竟意外墜馬受了傷,無法将年禮送去洞春,而流民一事被綏川各大士族抵制,無處安放。偏偏是到了年關前出了一堆事,為父正是心煩意亂。”
阿熏寬慰他:“父親莫急,我去找承屹問問,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年禮一事……我記得東叔以前有個一同跑車送貨的同鄉,往返洞春最多只需要四天時間,車技也是輪扁斫輪。我且去打聽打聽,或許能用高價将他請來。”
謝太行微微點頭,阿熏再問:“父親,阿來和骁氏的遺體現在停在何處?您最近事務繁忙肯定無暇顧及,她們母女喪葬一事就由女兒操辦了。”
“她們的遺體已經随着馬車墜下山崖,找不到了。”
“這……”
“好了你去吧。”
阿熏從謝太行的書房中出來,正好看見蔽天大雪。
盡管是荒年隆冬,花圃裏的花枝和植草依舊被修剪得十分利落整齊,它們大多都出自阿來之手。
阿熏駐足花圃間,心裏悵然。
沒想到阿來她們竟這樣死了,連屍首也找不到。到了明年春日枝繁葉茂時,又有誰給謝府修剪花枝?
……
阿來依舊在孤舟上醒來。
沒有任何鐵鏈的束縛,她平躺着的孤舟與前方一艘略大的船收尾相連,豁嘴男子正站在船頭手持長篙放聲高歌。
阿來想起鐵叉活生生地從自己肩部抽離時她暈了過去,此時醒來時兩岸收攏,河道窄了很多,看似快要到達目的地。
傷口被粗暴地貼了一塊止血膏藥,依舊疼痛難忍,肋骨斷裂之痛也持續在折磨着她。
豁嘴男子将長篙一丢直接跳下船,刺骨寒冷的河水淹沒膝蓋,他渾然不覺,徒手将兩艘船拖到幾根木頭架起的簡陋碼頭邊,把阿來拎起來丢了上去。
沒交代任何話豁嘴男子便自行離開,兩艘小船沒有任何依附,在河面上飄飄蕩蕩。
阿來又痛又冷,蜷縮在空無一人的落雪碼頭。
幾番醒來想要找個溫暖避風之處,卻一絲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恍惚間她好像被阿母抱入懷中,粗糙的手溫柔順過她的頭發,在謝府簡陋的後院中帶她開蒙,教她認字識理,解說老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
“阿母……”
阿來緊緊抱住自己,紛飛的晶瑩六角很快覆蓋在她小小的身體之上。
眼淚從眼角滑落,被凍結成冰。
幾度在幻覺中感受到了溫暖,那溫暖就在河的彼岸,她很開心地想要跨過去,饑腸辘辘,迫切想翻出個烤紅薯吃。
阿來跑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她看見阿母站在河的另一頭向她擺手:
回去。
聽不見阿母的聲音,只能從她的嘴型看出在說什麽。
回去,你命不該此。
阿來迷茫之時三根手指落在眼前,她大為驚駭,忍不住喊出聲。
這一喊讓她醒了過來,依舊在冰天雪地中茍延殘喘。
疼痛使人清醒,痛徹心扉。她明白繼續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有人嗎……”
她不能死在這兒,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有人嗎!救救我……”
連續的呼喊讓她的喉嚨仿佛被粗砺的石頭狠狠地刮磨,當無法再說出一個字的時候終于聽到一些不一樣的動靜。
有輛馬車穿過風雪而來,阿來不知道被誰擡上了上去,不知道是誰灌了她一大碗水,她只知這碗水救了她一命。
在溫暖的馬車中再次昏睡過去之前,有個念頭浮于腦海之中:
肯定是謝太行和雲孟先生的人。
既然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我蟄伏在衛子卓身邊,那麽肯定不會讓我死的。一切的折磨只是為了讓我嘗盡苦頭好乖乖聽話。
這群畜生。
知道自己不會死,阿來很快進入了深度睡眠,等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硬板床上,身上蓋着張破被子,一身血污的衣服也被換成了寬松的麻衣。
床角沒有任何帷帳,甚至連屋內也不設任何擺設,只有一張簡陋的床和牆角一盆碳火。
她身上的傷被更認真地處理過,肩頭過大的傷口兩端被黑線縫合在一起。阿來略略吃驚,想起阿母曾給她說過此縫合術,據說不同部位的傷口應采用不同的縫合手法,縫合之後傷口能夠快速愈合,世間只有不到一只手的神醫能夠行此技法。
阿來試着坐起來,盡管肋骨和肩頭的痛楚依然難捱,但總算能夠自如行走。她推開小屋的門,外面是一處滿地枯葉的淩亂廊院。廊院內沒有任何雅致的景觀,只有一位瘦癟白首老者站在院中,一身薄薄的單衣被寒風吹拂緊貼身體,頭頂上的稀疏的頭發比淩亂的胡須還要少,遠看此人就像一副沒有絲毫血肉的骷髅。他手裏拿着一卷竹簡,雙手捧着細細研讀,似乎沒發現身後有人在看他。
阿來覺得他很可笑,穿成這樣站在寒風中讀書,仿佛着了魔一樣。也不提醒他,就坐在原處看他,琢磨着他是否就是會縫合之術的神醫。
大半個時辰過去之後老者将全卷看完,昂首吟唱:
“……于乎,小子,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阿來聽他高歌《大雅.蕩之什》中詩句,狂悖不羁,想來應該是位官場失意的腐儒。
老者把竹簡握在手裏,似早就發現阿來,問道:“你可識字?”
這禿驢肯定和雲孟先生是一夥的,阿來撐着下巴懶洋洋地沒搭理他。
他回到房中抱了一堆的竹簡出來丢在阿來面前。
“這是關于甄文君的所有資料,你需一字不差全背下,明天我來問你。”
“你們自己瞎編的?”
老者沒正眼瞧她更不和她多說,徑直回房了。
阿來透過破爛透風的窗戶往裏看,見他又在繼續看書,嘴裏長籲短嘆個沒完。
第二日那老者果然來找阿來,讓她背誦。
阿來張口就來,說這甄家本是平蒼大族,無意間被牽扯進一場暴亂,為了活命她父母帶着她逃入山野,她也是在山中出生。母親在她兩歲時去世,她與父親相依為命長大……
這些關于甄文君的身世看上去不太像是憑空杜撰出來的,要想騙過衛子卓恐怕謝太行他們還是要有些真材實料握在手中才行。多半是去過故地尋訪,找到了些衛子卓肯定也知曉的蛛絲馬跡。
阿來說完之後老者讓她再背一遍,阿來再說,錯了好幾個字,老者劈頭拍了一竹簡下來:
“就這麽幾行字你都背錯,如何能瞞過衛賊之眼!”
阿來被打得疼出眼淚,憤恨道:“有誰說真話會設防使其一字不差?只有死記硬背的假話才會說得一模一樣!”
老者被說得一陣恍惚,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連珠炮一般考問她經學。他所問的道義全是十歲之前阿母就考校過她的,阿來自然平心靜氣對答如流甚至反将一軍。
被黃口孺子駁得啞口無聲,老者仿佛一時間再老了十多歲,說不出話渾身發抖,兀自離開。
兩日之後老者不見蹤影,第三日黃昏,一輛馬車送來一男一女。
男子看上去年齡不過四十,皮膚黝黑面如崗石,着一身玄色輕便短衣,身形颀長,右眼之下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此人渾身散發出不易接近的寒氣,走路無聲。
女子則和他完全相反,還未進院便聽見她的笑聲,長裙色彩燦爛猶如孔雀,精致誇張的妝容下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大老遠她便提着長裙快步而來,喊着“甄文君”的名字。
“王公說他教導不了你,可以直接略過學經講義開始學習陰策與媚術。我還以為是什麽樣的奇才,居然是個幹癟丫頭。”女子挑起阿來的下巴,用随身的絹帕将其臉上的污穢擦去,細細端詳她的模樣,口中啧啧有聲,“雲孟先生果真是一雙毒眼,這張臉蛋生得好。只要經妾之手調教過後定教天下男子看你一眼便魂不着體。”
“媚術?”阿來聽到這兩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字頓時暗覺不妙,臉色微紅,把女子的手揮開,“阿來不需要學什麽媚術。”
女子臉色一沉,站在後方一直未開口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潛到阿來身後,單手一抓扣住阿來的後頸。阿來只覺渾身發麻雙腿失控,登時跪倒在地。
這男人好生厲害,他行蹤無聲根本捕捉不到他的氣息。
女子懶洋洋地坐在石階上,點阿來的腦袋:“什麽阿來,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甄文君,衛子卓的救命恩人甄文君,明白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養母越氏阿椒,他是你養父江道常。生父死後你為了生計獨自下山,一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阿來’這個人已經和她的母親骁氏被孫明義餘黨所殺,從今往後世間再也沒有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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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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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