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精美豬飼料

“你爸爸還是沒有跟你聯系過嗎?”

警察不厭其煩地問了第四遍,李言蹊依舊保持着靠窗站着的姿勢,面上巋然不動,重複了一遍,“沒有。”

聲音沒有憤怒,沒有慌張,很平靜。

教室周圍擠了不少溜出來看熱鬧的同學,把高二五班的前後門和窗戶口堵了個水洩不通。

李言蹊看了他們一眼,低頭将手背在身後,用力地攥了下,繼而松開。

警察看着他嘆氣,“這麽多年了,一次都沒有過嗎?”

李言蹊還是那句話,“沒有。”

一位較為年輕的警察從後面走上來,将警帽拉高了些,聲音挺沉,“你爸當年也算是幫兇,我知道你有顧慮,怕我們得到線索再把他給抓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這一次,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你爸爸若是能提供在場的證據,對費原的案子非常有利,說不定他們兩個人都能夠從輕處分。”

李言蹊打斷了他,“你想錯了。”

警察擡起眼睛看着他。

“第一,我不怕你們把他給抓了,他跟我沒關系,死活都一樣。第二,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別拉着我蹚這趟渾水,行嗎?第三,請你們別再去醫院騷擾我弟弟了,他才七歲,他會害怕。”

李言蹊話音不卑不亢,甚至還有點兒威懾人的意思,另一位警察見他這種态度有些蹿火,指了指他說,“我們跟許哥好心來這裏找你,想要為你們最後争取點時間,你講話能不能別這樣?放眼整個南溪,還有誰會管這爛攤子?也就我們許哥任勞任怨......”

名為許哥的警察笑了笑,揮手打斷他的話。

李言蹊神色未變轉過身,低頭整理起書包來,完全将他們兩個人置于一旁。

這邊僵持着沒有任何進展,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騷動。

李言蹊被一句拔高調子的“滾”給吓了一跳。

賀忻正站在教室門口一臉殺氣地趕人,“都他媽不用上課是吧,堵人教室門口看花呢還是擺造型呢,還覺得自己挺帥是不是?付錢了沒有?你——”他指了指一個頭快嵌進窗戶裏的男生說,“想進去?要不要我幫你一下?”說着他擡腳就要踹。

那人喊了一嗓子,鑽出來的時候用力過猛,耳朵都扯紅了,賀忻手抄着兜,眯縫着眼睛看人,樣子很是嚣張,看熱鬧的吃瓜群衆沒抵抗住他的威力,你推我我推你地跑走了。

很快教室裏就只剩下了他們幾個人。

賀忻恢複了冷淡的表情,繞過杵在中央的警察們,徑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李言蹊看他從課桌裏一本一本抽出書來“啪”在桌子上,發出振聾發聩的響聲。

明顯就是做給那些警察看的,趕人趕到他們頭上來了,也真是牛逼。

一位警察咳嗽了幾聲,“你拍什麽?全是灰!”

賀忻頭也沒擡的說,“不好意思啊,我抽屜裏太髒了,得清理下。”說着又把書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撩起眼皮跟他們對視。

沉默了一分鐘,許哥往李言蹊那兒走了幾步,拍拍他的肩膀說,“你知道我電話的,想明白了再來找我,我等你。”

李言蹊沒說話,側身躲了一下,許哥走了,他低頭呼了口氣,退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

過了很久,賀忻從後面戳戳他胳膊,“潔癖狂魔,你一屁股下去,灰塵全粘你褲子上了。”

李言蹊還是沒出聲,很長時間才站起來撣了撣褲子,似乎還在發着愣,連賀忻連抽了兩根煙都沒發覺。

賀忻借着陽光看他的側臉,叼着煙的嘴唇抿了抿,李言蹊像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站着,露出掙紮而失落的神情,漆黑的眼裏隐藏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緒,看起來挺不像他的。

無措地站了幾分鐘,李言蹊突然回頭問了一句,“我屁股髒嗎?”

賀忻沒跟得上他的節奏,愣了下才說,“還行,就一坨,跟拉屎沾到了似的。”

李言蹊扭過腰扯起褲子看了一眼,用力搓了搓髒的地方。

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賀忻等着他說點什麽,但李言蹊擦完褲子就又坐下來冷冷靜靜地看書了,好像剛才的失神完全就是他的錯覺。

賀忻兜裏還有最後一根煙,他抽的嗓子有點啞,決定暫時放棄,撈出僅剩的一個蛋卷過過嘴,陽光照在身上很熱,剛比了場傻逼的賽,渾身都有些乏力,但他腦子還是挺精神的。

想起在樓下聽見的話,還有警察找李言蹊的說辭。

費勁的爸爸和李言蹊的爸爸殺掉了蔣志鳴的哥哥?

匪夷所思。

所以這就是蔣志鳴一直欺負費勁的理由?

他以前是不是也帶頭欺負過李言蹊?

蔣志鳴的哥哥又是做了什麽才被他們殺死的?是誤殺還是蓄意?

賀忻不愛管人家裏的閑事兒,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他人窺見的秘密,那些難以啓齒的東西通通都埋藏在灰撲撲的角落裏,不希望人看見,不希望人碰,哪怕再親密的人都不能越界,賀忻也有,況且他跟李言蹊頂多算個朋友,還是一言不合就開怼的朋友,沒必要觸他的雷區。

即便他現在有點好奇。

撥開重重迷霧後,這個人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

“賀忻。”李言蹊撕下了一張草稿紙,轉身丢進了身後的垃圾桶,倆人噤若寒蟬地對視了一會兒,賀忻率先開口道,“有話說?”

李言蹊看着他,“剛才謝了。”

賀忻有些沒所謂的擺擺手。

李言蹊嘆了口氣,“這件事很複雜,我不想再管了,不管結局怎麽樣,都不想再管了。” 頓了頓他繼續說,“所以,你可不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看到?”

賀忻站在原地沉默地笑了笑,但笑意沒到達眼裏,“如果你不提的話,我可能明天就忘了。”

李言蹊說,“謝謝。”

賀忻啧了一聲,“用檸檬蛋卷謝吧,口頭謝意免談。”

李言蹊想了想問,“我還會做草莓蛋卷,你要嗎?”

賀忻背起書包踩着下課鈴聲的點兒往後門走,回頭看了他一眼,“草莓蛋卷太娘了,謝絕。”

檸檬精本精走了以後,李言蹊拿掃帚掃了下地,教室裏陸續來人了,剛才那事兒這麽一鬧,班裏的同學都差不多都有所耳聞,看他的眼神帶着好奇的探究,其中也不乏關心,或是意有所指的低笑。

廖枚跑到他位置上,大喇喇地把書包一放,“剛在路上碰見賀忻了,怎麽回事?他脾氣挺大啊,看見我就讓我走開。”

李言蹊說,“因為你不夠帥。”

廖枚嚎了兩嗓子,“塔哥,我感覺他在生氣,怎麽,你惹他了嗎?”

李言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表情有點兒嚴肅。

賀忻會生氣他其實很能理解,人家剛才好心幫了他,也沒主動探究他的隐私,結果他上來就一句“你別管,別問,別摻和,忘了吧”,換做誰都會有點不爽。

何況是賀忻這樣的暴脾氣,剛才沒挨揍算是他走運了。

廖枚一個人叨叨了一陣,忽然突發奇想說,“塔哥,賀忻這脾氣,是不是被他爸媽丢我們這兒來變形來了?能改造得好嗎?”

“少看點電視,多讀點書。”李言蹊用書本砸了他一下,“我去醫院了,這是今天份的作業,給你參考參考,別全抄。”

廖枚朝他比了個心,笑着說,“塔哥,你真是我的今世救星!”

李言蹊沒理他,廖枚繼續說,“所以好人有好報,這事兒一定會平安過去的,本神算子再此立下誓言,挺不過去,我就泡不到薛玟。”

正路過給人發英語試卷的薛玟白了他一眼,“廖妹妹,求您,放過我行嗎?”

一旁的人都笑了起來,廖枚紅着臉也跟着笑開了。

李言蹊站在一旁,跟剛進教室的費勁對上了眼,後者迅速低下了頭,抱着懷裏的一沓學習資料走到了座位上。

而後幾天是這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李言蹊跟賀忻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場上,一天都見不着一次面,放學後李言蹊要打工,賀忻去籃球場上撒野,分道揚镳得很徹底,趙叔還沒回來,所以他們農莊晚飯也不會聚在一塊兒吃。

賀忻一連幾天收到了李言蹊的檸檬蛋卷,塞在他課桌裏,盒子是農莊裏放糖果的盒子,因為三天考試沒碰過面,賀忻吃完盒子沒有被回收過去,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他看見自個兒抽屜裏裝蛋卷的盒子上陡然寫了一行大字:精美豬飼料。

賀忻把嘴裏的蛋卷吐出來,踢了一腳李言蹊的椅子。

“操,你用裝豬飼料的盒子給我裝蛋卷?你惡心不惡心?”

李言蹊從課桌裏掏出一杯豆漿,“送你一杯漱漱口。”

賀忻瞪着他,心氣不順地接過一口幹了,繼而抹抹嘴,眼睛還瞪着。

李言蹊笑了笑,“這盒子我洗了有二十遍,特意用檸檬味的洗潔精泡了五分鐘,一點兒豬飼料味都沒有。”

“敢情不是你吃?”賀忻又在他凳子腿上踢了踢。

“其實味道根本沒變,我今天還多做了.......”

賀忻把東西丢到他桌上,冷着臉說,“重做。”

“五個卷。”李言蹊把話補充完,掀開蓋子聞了聞,無所畏懼拿了一個塞嘴裏。

咀嚼完後咽下去,他回頭看着賀忻,賀忻把目光移開,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你這兩天沒睡好?”李言蹊盯着他的黑眼圈問。

“我複習得太晚。”賀忻滿嘴跑火車,“通宵做練習題。”

“哇,你好棒棒哦。”

沒等李言蹊嘲笑,他自個兒先繃不住咳了一聲。

“滾滾滾,離我遠點,吃了豬飼料後嘴巴真臭。”

賀忻心情不好,李言蹊也就不再上趕着找他不痛快了,他轉身喝了口水,低頭翻開了書。

王美人批鬥了一個上午他們班這次的考試成績。

平均分全校最差,賀忻一來攪和,扯後腿扯得非常徹底,連李言蹊這種雙科滿分都救不回來。

“玩了一個暑假,大家心思都不在學習上了對吧?是我平常對你們太好,還是你們飄了?你們瞅瞅,一個個的,基本上都比去年退步了!別說什麽還沒适應高二的節奏,你看別班那些同學,怎麽就适應得那麽完美?別一整天到晚嘻嘻哈哈,以為高三離你們遙遠得跟天邊銀河似的,也就這麽一年光景,要這回是高考,全體都給我哭去吧!”

王立春老師氣得披肩都掉了,她踩着高跟鞋繞到講臺前,拍了拍桌子說,“介于這次考試結果太讓我失望了,今天下午的班會取消,我們大夥兒來好好讨論一下接下來該怎麽提高成績,班長,你最後一節課要是沒事的話,就留下來指導指導。”

李言蹊點點頭說,“王老師,我半節課後走,要去趟醫院。”

“行。”王立春老師拿着教案走到了門口,又猛地回頭朝賀忻吼了一嗓子,“賀忻,下午班會要是我看見你遛去打球了,就等着我來家訪吧。”

賀忻不耐煩地蹙了蹙眉,把自己通篇都是紅叉叉的試卷一股腦兒塞進了課桌裏。

這一整天,平常吵得要命的班級連課間都安靜下來了,全程籠罩在一片惆悵裏,連一向沒心沒肺的廖枚都止不住的頹喪着,趴在李言蹊位置上快哭了,“我就沒考那麽差過,我奶奶可要氣死了。”

說完又有些不甘的看着李言蹊,“塔哥,你說你見天兒在外面打工轉悠,哪有空看書寫題啊,怎麽還能拿雙百分呢。”

李言蹊指指自己的腦子,攤了攤手。

“操,過分。”廖枚嘀咕道。

賀忻趴在桌子上擡頭看了李言蹊的背影一眼,嗤笑了下。

其實哪兒有什麽天才,李言蹊也不過是比別人聰明了點,這兩天考試他失眠,經常半夜還在外面兜圈子吹風,每回都能看見李言蹊屋子裏燈還亮着,他穿着一件幹淨的白T,認認真真坐着寫題,一寫就是幾個小時。

這位少年的自尊心有點兒強啊,賀忻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

突然感覺到了他和李言蹊在本質上的差距。

他在拼命往前飛,而他不惜一切折斷自己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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