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謝謝你,檸檬精哥哥

農莊地勢較低,賀忻下了車後便卷起褲管,小心越過一窪一窪的水潭,走到家門口,他隔着一層雨霧,看見了幾輛牌照不是很熟悉的車堵着,本來很大的進出口,瞬間就只剩一條小縫了,賀忻皺了皺眉,有種不太好的第六感,他推開門快步往裏面走,一下就看見幾個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模樣不像善茬,就差在臉上寫上地痞無賴四個字了,一人拿着一根鐵棍,兇神惡煞站在小花園裏充當門神,趙叔剛回來,行李都還來不及放下,就被他們團團圍住了。

賀忻沒考慮太多,徑直走向他們。

“別擋路。”輕描淡寫說了這麽一句後,他搭着趙叔的肩把人帶到了身後。

賀忻這一動作直接挑釁了那些人的威嚴,做老大的面子擱不住了,揮了揮鐵棍,扯着嗓子喊了聲,“你他媽誰啊?”

賀忻冷冷地說,“你們拿着棍站在我家,還問我是誰?是不是有點太社會了。”

有個小弟說了聲,“老子就是混社會的,別他媽一副欠扁的嘴臉,李言蹊哪兒去了?讓他還錢。”

賀忻叼着煙看他,“沒這個人。”

話音剛落,那人狠狠撞了一下賀忻的肩膀,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我操 你.......”

媽字還沒出口,賀忻就拎着對方的領子,把他往後一丢,并往他腦門上揮了一拳。

那人直接被打懵了,瞪着眼半天才嚎起來。

接下去的場面賀忻見多了,無非就是一夥人湧上來跟他亂打一通,賀忻游刃有餘踹飛了一個人的棍子,在他們撲過來的時候側身一躲,将拳頭砸了回去,潇灑地掀翻一群人,他站定拍了拍手,原本這一場架他打得很平靜,但是轉眼看見躲在門後眼淚汪汪的李岸以後,內心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蹿了老高。

操蛋玩意兒,賀忻又蹬了他們一腿。

打也打夠了,面子也丢完了,那些人拍拍屁股站起來,仿佛是想再找回點惡霸的尊嚴,猛地把手裏的碎酒瓶子用力往下一砸,濺了一地碎玻璃。

賀忻冷笑了下,腳踩了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沉聲道,“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來這兒撒野,誰欠的錢跟誰要,別找我的不痛快,再來耍一次,我廢一次。”

等人罵罵咧咧走了以後,趙叔拿出掃帚掃起了一地碎渣,擡頭看着賀忻說,“手疼嗎?流血了都。”

“沒事。”賀忻看了一眼拳頭,聽見李岸帶着哭腔叫了他一聲,“檸檬精哥哥。”

賀忻回頭朝他揮了揮手,“進去,外面下雨,我過來找你就行。”

李岸扒拉着門框沒動,賀忻快步朝他走去,小家夥一下撲進了懷裏。

“害怕嗎?”賀忻揉揉他腦袋。

“有點。”李岸吸了吸鼻子說,“哥哥如果在的話,我就不怎麽害怕。”

賀忻把他腦袋掰起來,用袖子撸了撸眼淚,“那些王八蛋以前經常來找你們嗎?”

李岸點點頭,“我哥哥說他們也不是為了要錢,就是想找他不痛快。”

賀忻想了想問,“是你爸欠的錢?”

李岸眼睛很紅,鼻尖也紅了一片,賀忻看着心裏不太舒服,将人重新摟到懷裏,“哭吧,給你一分鐘哭完。”

“還掐點啊。”李岸仰頭看着他,“我哥哥讓我哭五分鐘呢。”

“哦,那你哥哥真是偉大啊。”賀忻笑着說。

李岸揉了揉眼睛,看見他擦傷了的手,聲音一下拔高了,“流血了!”

賀忻沒忍住勾了勾嘴角,“看你那樣我還以為我血流成河快不行了。”

“呸呸呸。”李岸皺着眉頭呸完拉着賀忻讓他呸。

賀忻很無奈地跟着說了遍“呸呸呸。”

“哥哥,你快點去洗個澡,淋濕很容易感冒的,我沒關系,我接着去畫畫了。”

李岸笑嘻嘻地眨了下眼,說話卻還帶着鼻音。

賀忻嘆了口氣,撥了撥他的劉海,撫摸了一陣後才回到了自己房間,趙叔在門口等着他,手裏拿着一封信。

“旅游好玩兒麽。”賀忻笑着問。

“嗨,就這麽一通瞎玩,玩完我都不知道幹了些什麽。”趙叔說完也笑起來,倆人面對面幹笑了很久他說,“這封信是李言蹊爸爸寄來的,你幫我給他吧。”

賀忻說,“為什麽我給?”

趙叔拍了拍他的肩,“李岸都跟我說了,你倆最近關系挺好的,你不天天睡他們那兒麽。”

“我.......”賀忻啞言片刻,反駁道,“不是天天。”

“經常。”趙叔笑着改口道,“哎,你給他吧,我都累一天了,行李還沒收拾呢,尊老愛幼一下行不行啊賀同學。”

賀忻發現趙叔出去了一趟嘴皮子溜了不少,他想了半天沒想出拒絕的話,只好自認倒黴将信塞進了口袋裏。

李言蹊打工回來,天色已經很晚了,今天趙叔下午就到了,他為了多賺那兩百塊外送費,沒有回家給李岸做飯,手機裏有一條賀忻的信息,他問自己什麽時候回來,有事說。

李言蹊疲倦得厲害,今晚要降溫變天,他站在家門口吹了會兒風,才收起黑傘,摸出鑰匙想要開門,黑暗中,他聽見身後忽地傳來摩托車熄火聲,賀忻坐在車上,無聊地踩着剎車玩。

“還不睡?”李言蹊轉開鑰匙,推門而入。

“先別進去。”賀忻從車上跳了下來,一大截煙灰從他身上抖落,他撣了撣,伸手摸出了一封信,“諾,給你的。”

李言蹊借着亮光看見黃皮紙上熟悉的名字,心裏一沉,并沒有說話,賀忻就保持着伸手的姿勢,也沉默着。

過了一會兒,李言蹊從他手中抽走了那封信,力道挺重,信封被捏得有些變形了。

“任務完成。”賀忻說着“啊”了一聲,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

李言蹊看着他笑了下,“這又是什麽?”

賀忻說,“籃球比賽報名表,全市第一名有一萬塊獎金的比賽。”

李言蹊果然來了點興趣,他把他爸那封信塞進口袋,低頭端詳了一會兒,“我名字不是早報上去了嗎?”

賀忻應了一聲,“是,我也在,許瀾先斬後奏這一招玩得挺溜。”

李言蹊沉默了一刻,看着他說,“你去嗎?”

賀忻反問他,“你呢?”

李言蹊說,“去吧,看在錢的份上。”

賀忻聳了聳肩,“我也去,看在百無聊賴的份上。”

李言蹊笑了笑,偏頭看見賀忻指骨處有一道長長的血痕,像是被什麽碎玻璃劃傷的傷口。

“你手怎麽了?”

賀忻伸出手看了一眼,挺随便的說,“磕了下,路太滑。”

李言蹊像是在琢磨似的,抿着嘴角沒說話,他推開門問,“消毒了嗎?我那兒有酒精。”

賀忻看了一眼睡着的李岸,壓低聲音說,“我不進去,等會吵醒他了。”

李言蹊一邊往裏走,一邊在思考,他從小什麽傷都受過,随便一看就能知道是怎麽弄傷的,賀忻說随便磕了下,但磕不出這麽技術含量的傷口,聯想到他在農莊外面的垃圾桶邊看到的鐵棍,基本上怎麽回事他已經猜到了,但賀忻沒說實話,他也不好直接了當戳穿他。

李言蹊拿了藥箱,給李岸掖好被子,又推門出去了。

賀忻還站在門口,盯着月亮發呆。

李言蹊朝他吹了記口哨,賀忻回頭看了他一眼,“大晚上不睡覺開音樂會呢。”

李言蹊把酒精和棉簽拿出來,朝他招招手,“你那手不上藥明天就廢了。”

賀忻走到他身邊說,“我是什麽小公主嗎這麽嬌氣?”

李言蹊把棉簽蘸了點酒精,笑了笑說,“誰還不是小公主咋地?”

賀忻啧了兩聲,繼而把手伸出來,李言蹊看見傷口皺了皺眉,先用潤濕了的棉絮擦了一遍。

整個過程沒人說話,酒精帶來的刺痛感挺強烈,讓賀忻想到了以前被他媽打傷後一個人清理傷口的日子,不過李言蹊手法很熟練,不像他那樣毛手毛腳,常常越弄越痛,低頭還能聞見他手上洗手液的淡淡清香。

“我操。”賀忻猛地抽了下手,“你打擊報複太明顯了。”

李言蹊很無辜的說,“我剛問你疼不疼,你說不疼,我才使勁的。”

“我是不疼。”賀忻咬着牙一字一句說道。

李言蹊在塗藥期間接了個電話,賀忻聽着,大概是關于周末打工的。

挂了電話後,賀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李岸什麽時候能上學啊?”

李言蹊的手頓了頓,嗓子有點啞,“你怎麽知道?”

賀忻說,“那天聽見你打電話了。”

“哦。”李言蹊垂着頭笑了笑,“還得過一個禮拜吧,我差一點錢。”

賀忻琢磨了一個晚上,找機會試探了半天,終于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了,“還差多少,我借你。”

李言蹊看着他沒出聲,賀忻挑挑眉,又重複了一遍。

“你今天跟那些人打架了吧。”李言蹊問。

賀忻抓了抓頭發說,“你他媽神探吧。”

李言蹊說,“距離神探還差一百個福爾摩斯,不過你的謊言太拙劣了,一下就能看出來。”

賀忻偏頭看着他,“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錢?”

李言蹊被他的語氣逗笑了,這分明是搶錢的架勢,一點都不像借錢,不過賀忻的眼神很直接,很坦誠,裏面沒有摻雜着任何的同情和可憐,這讓李言蹊并不覺得難堪。

“你笑個蛋。”賀忻有點不爽,站起來說,“什麽意思啊你。”

李言蹊擡手在他肩上碰了碰,“你知道為什麽我想讓李岸去上學嗎?”

賀忻說,“你怕你上課的時候沒人管他,他一個人在家孤單?”

李言蹊搖了搖頭,手撐着牆說,“我只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

賀忻回頭看他,李言蹊垂着睫毛,側臉一半晦暗不明,一半融進光裏,高挺的鼻梁是明滅的分界線,他說,“其實我挺擔心的,怕他在學校裏受欺負,怕他不習慣離開我,怕他不開心,但我更想讓他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哪怕他并沒有這樣的條件,我摔也好,疼也好,苦也好,累也好,怎麽樣也想讓他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賀忻神情有些變化,他沉默半晌,扯着他往回拽,“算我借你的,你籃球賽憑本事拿到錢再還我怎麽樣?”

李言蹊突然笑了,“你真的比他們更适合讨債。”

賀忻啧了聲,“神經病,信不信我抽你。”

李言蹊收拾擺在窗臺上的藥箱,偏頭說話時的熱氣噴在了賀忻脖頸上,“謝謝你,檸檬精哥哥。”

賀忻霎時感覺一陣輕微的癢意,他摸了摸脖子,轉頭看見了李言蹊的笑。

在黑暗中,挺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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