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風滿樓

一家北歐風格的清吧。

秦遠和宋梓書并肩坐在原木吧臺前。

宋梓書放在手邊的電話忽然亮了，秦遠偷偷地瞄了一眼，看到來電顯示，問了一句：“還冷戰呢？”

宋梓書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小口，“不是冷戰，是冷靜。”

看他還跟自己咬文嚼字的，秦遠忍不住調侃一句，“那你神經元可真長，冷靜要這麽久。小心等你冷靜好了，人家已經跑了。”

宋梓書懶得跟他費這些嘴皮子，幹脆不搭腔。

“你現在沒什麽事，打一局怎麽樣？”秦遠沖不遠處臺球桌挑挑眉。

宋梓書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後放下手裏的酒杯起身，正準備将手機放進褲兜裏。一旁的秦遠陰陽怪氣地說了句，“不接人電話不關機也就算了，還到哪兒都帶着。我說，你這是折騰個什麽勁兒。”

“我樂意。”一句話便把秦遠的後話全部堵死。

好半天，秦遠才憋出一句，“你就作，到時候有你後悔的時候。可憐小樂，遇到一個你這麽狠心的男人……”

像是被他說煩了，宋梓書轉身先朝着臺球桌走去。

秦遠見他明明情商低得讓人發指卻還不虛心接受意見的樣子，登時來了氣，掏出手機，沖着宋梓書的背影揚聲道：“你不接我來打。”然後不等宋梓書表态，直接翻出樂展顏的電話撥了過去。

宋梓書不自主地放慢了步調。

“嗡~嗡~”電話突然響了，樂展顏吓了一大跳，差點沒拿穩給摔了。手忙腳亂地才穩穩抱住，拿起來一看，是二馨。

“喂，二馨。”

“小樂啊，我現在有事走不開，你幫我去取個快遞然後送到店裏來好嗎？”

樂展顏看看那扇毫無動靜的大門，默了片刻，“嗯，好。”

秦遠聽到電話裏女聲說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便收了線，不由聳了聳肩，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說給某人聽，“正在通話中。這種時候應該是誰在安慰她吧，也不知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話音未落，宋梓書冷冷地甩了一句話過來，“到底還打不打球，不打我就回家了。”

“打，當然打了。”

……

把快遞給二馨送了過去，二馨說為了獎勵她中午請她吃好吃的。樂展顏知道她是在變着法安慰自己，但她實在是沒什麽心情，便給推了。

從二馨的店裏出來，往車站走的時候，碰到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一時心血來潮便買了一個。

平時要等很久的公交車，這次她剛走到車站，車便來了。

這個點乘車的人很少，車裏稀稀落落地坐着幾個人。見最後一排的位置都空着，樂展顏便徑直往後面走去。剛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個在她後面上車的中年女人也走到後面來，最後坐在她旁邊。

經過孫文彬那件事之後，樂展顏變得有些敏感。見那女人旁邊空那麽多位置不坐，偏坐她身邊，不由多看了她幾眼。不過除了頭上戴着一頂帽子之外，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就連樣子也甚是普通，屬于過眼便忘的那種類型。

見沒什麽異常，樂展顏又默默地收回視線。看着手裏松軟的淺粉色棉花糖，樂展顏忍不住咬了一口。沁人的甜在口腔裏迅速蔓延開，然後一直甜到心裏去。因為并不是很喜歡吃甜，樂展顏便等到嘴巴裏的甜稍微淡一點了才又咬一口。

但即使吃得這麽慢，還沒吃到一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甜，先是胸口有點發悶，然後頭也昏昏沉沉的，沒過一會兒，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樂展顏忍不住前傾着身體，趴在前面座位的椅背邊沿。

低着頭，不經意間看到身旁的女人雙手交疊，放在下面的那只手裏拿着一個粉紅色的手機。莫名地，樂展顏覺得她拿手機的姿勢有點怪。手機微微傾斜，背面對着她。

然而當她看到那個攝像頭的時候，電光火石間，樂展顏自覺那個攝像頭是開着的，而且正在拍自己。

心頭猛然一跳，毫無預兆地就想到前段時間看到的一些關于拐賣婦女的報道。

根本沒辦法去理智地分析怎麽做才是對的，樂展顏猛地站了起來，想要離開現在的位置，而身邊的人卻完全不動，沒有絲毫要讓她出去的意思。這下樂展顏更加确定對方是沖着她的，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勁，硬是從裏面擠了出來。

剛走到公交車的後門。車到站了，一個急剎，樂展顏毫無準備，直直地撞到一旁的把杆上，棉花糖也不偏不倚地剛好掉進放在後門邊的垃圾桶裏。

“咚。”額頭撞上鐵杆，發出一聲悶響。車裏的人都聞聲看了過來。

樂展顏疼得淚花在眼眶裏直打轉，但卻沒聲張，手成空心虛捂着額頭，扶着鐵杆重新站好。

撞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這會兒額角便像是被小刀割開之後又沾了辣椒，火燒火燎地疼。但這樣的疼對于她來說并不全是壞事。疼歸疼，但腦子終于沒那麽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警惕心提高從而導致所有的感覺更為敏感，樂展顏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的女人還看着自己，盯得她渾身僵硬。也許是感覺到危險所以會自己吓自己，樂展顏莫名覺得她是在伺機而動，等到她待會兒神志不清的時候，她便裝作熟人将自己從衆人的眼皮子低下拐走。

思及此，心跳越來越快，咚咚咚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砸到胸腔裏一樣。

害怕自己撐不過去，樂展顏急忙将手機拿了出來，準備給二馨打電話。畢竟她現在離自己最近。然而因為太着急，手點得太快，直接把宋梓書的電話撥了出去。

正想挂斷重打的時候，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等待接通的期間，額頭的傷口痛得更厲害了，這時樂展顏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頭大汗。像是已經能忍受這疼痛了，它便失去了剛才的效用，不僅頭暈得更厲害，就連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嗡~嗡~”

電話又響了，宋梓書剛掏出來，還沒看清是誰，手機便被秦遠一把搶了過去。

秦遠看了眼屏幕，“是小樂。”

“嗯。”宋梓書不鹹不淡地應了聲。

見他這态度，大概又是不準備接。對于他這種一點不懂憐香惜玉的行為，秦遠“哧”了一聲，表示一下自己的鄙視。

“算了，你不接，我接。”說完也不等宋梓書同意，直接點下接通，打開免提。

“喂，猜猜我是誰。”秦遠一向沒個正經。不過下一秒，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時，這方的氣氛陡轉。

因為她說，

救我……

聽着她顫抖又虛弱的聲音，宋梓書臉色一僵，劈手奪過手機，對着電話那頭喊道：“小樂，你現在在哪兒？”

說完，沖秦遠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急匆匆地沖出了清吧。

聽到他的聲音，樂展顏總算是稍微安心一點了。但也許正因為如此，她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顧不上那麽多，為了讓自己能清醒點，樂展顏直接将額頭上的傷口壓在鐵杆上，幾乎将全部的力氣都放到那一處，登時疼得涼氣直抽。

眼前清明了些，樂展顏才回答道：“我在四路公交車上，準備回家，剛過長興街。我覺得很難受，有個女人一直……盯着我，呼吸……呼吸很困難。”不知道是因為頭昏還是太疼，說話已經咬不實了。

“小樂，小樂你聽我說，別慌，不要慌。乖乖待在那輛車上，一定要等到我來才能下車，一定要堅持到我來為止，聽到了嗎？”不斷地重複某些詞語，已經暴露了說話人的焦急。

“嗯……”樂展顏輕輕地應了一聲，隐約帶了點哭腔。

“還有不要挂電話。跟我說說話，說什麽都行，如果難受就哭，我聽着。別害怕，我會和你在一起，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的一席話，雖然讓她不再那麽害怕，但是卻感到無比的委屈。因為呼吸困難，只好努力地咽了咽口水，“我……我說不……出來。”

這次，她還沒聽到他的回答，忽然有人握住她的胳膊，樂展顏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猛地甩開了那只手。

因為沒人坐在她們身後，是以剛才動作沒有任何人看到。

樂展顏沒心思去聽宋梓書在說什麽了，腳步虛浮地往前走了兩步，抓住另一根立杆，但還沒站穩，那女人又跟了過來，再一次握住了她的胳膊。

樂展顏心裏害怕極了，條件反射地吼了一句，“你誰啊？”聲音終于壓過了車載電視和公交車引擎的轟隆聲，有人看了過來。

但那女人卻絲毫不慌張，不但沒有松開樂展顏反而抓她抓得更緊，一臉關切地看着她，“傻孩子，我是你姨啊，現在你連我也不認得了嗎？”

樂展顏好氣又好笑，“我媽是獨生女，哪兒來的姨！”

聞言，那女人面露悲痛，眉頭緊皺，似是下一秒就要擠出兩行淚來，“這可怎麽辦才好啊。妹妹妹夫死了，唯一的外甥女也瘋了，連我都不認識了。”

樂展顏腦子懵了一下，下意識地去看那些圍觀的人，那一張張臉上竟然全是要逼死她的同情和憐憫。

“不，你們別聽她的，我根本就不認識她！我沒有瘋。”樂展顏沖着車上的其他人拼命解釋，然而這種事總是越描越黑。

“孩子……”那女人又想來拉她。

也許是生死關頭，樂展顏忽然想到一個證明自己的辦法，“你說你是我姨，那我問你，你叫什麽名字？你說啊，我叫什麽名字？”

似是沒想到她到現在還能說這麽多話，那女人聽到這個問題，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吞吞吐吐道：“小雲你……”

樂展顏也雙手顫抖地從錢夾裏掏出自己的身份證，遞給對面一位看起來很壯實的大哥看，“看，我叫樂展顏，根本就不是什麽小雲，她是個騙子，你們要相信我。我是第一小學的老師……”因為呼吸不暢，說到這兒已經是極限。

那些人看了她的身份證，不由狐疑地看着那女人。

而那女人卻只看着樂展顏，一拍大腿，忽然就喊了起來，“這是造得什麽孽啊！不僅忘了我，連自己的小名都不記得了。以後我怎麽有臉去見你爹媽啊。”

樂展顏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了開。

果不其然，等她再回頭去看那些旁觀者的時候，那一點點的狐疑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

車又到站了。

“來，小雲，跟姨回家。”說着就把她往車下拉。

樂展顏真的是瘋了般，将身份證狠狠地朝她扔去，厲聲尖叫，“你們別相信她，她是騙子！她是人販子！”

那女人也失了耐心，卯足了力拉她。

樂展顏就死死地抓住門口的立杆，沖車裏地喊：“救命！救我！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然而那些人只是一臉同情地看着她不住地搖頭。

那一刻，樂展顏深深地體會到什麽叫做絕望。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男人，跟着那女人一起把樂展顏往車下拉。

抓住立杆的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開，掙紮中手機掉到地上，被兩人架起來的瞬間，樂展顏沒命地哭喊，“梓書！救我！救救我！啊！”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狠命地掙紮着，但是沒有人來幫她。有人看着她，卻沒人來幫她。

就在她被塞進一輛面包車的時候，警笛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然後那剛剛還沒命地推搡着她的人頓了一下拔腿就跑。

終于脫了困，樂展顏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那輛面包車上爬了下來，一擡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沖自己狂奔而來。

所有的恐懼，驚慌，絕望，不安和委屈在這一刻全部失了控制地湧了出來。

哪怕已經精疲力竭，樂展顏還是邁開腿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在宋梓書腳步放緩的瞬間一下撲進他的懷裏。

樂展顏将頭埋在他的肩窩，聞到熟悉的味道，放聲恸哭。

宋梓書緊緊地抱住懷裏的人，血色盡失的唇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鬓邊，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終于寫到這一章了。心裏那叫一個暢快~

既然寫到這個情節，就有必要說一下，如果真的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類似的情況，不論妹紙漢紙，在呼救無用的情況下，就盡可能地去弄壞別人的東西，最好是事主在場的那種，比如路人的手機。這樣事主不會讓你走，也許就是生機。那個時候就不管賠不賠得起了，性命最重要。

當然，我希望這個建議親們永遠都不要用上。